明鈺原本特意找了角落裡的座位,防止尷尬出現。她右手邊的飲料已經快喝完了,而且不停的用左手的食指上下滑着手機屏幕,指尖輕輕的徘徊在那個電話號碼周圍,卻又靈巧的閃過,不願撥出。
她之前準備着拿了車鑰匙就趕緊走人,那男人見她離開,肯定緊接着也會離開。然後,她再悄悄折返回來,和那個海龜博士後見一面,友好的告訴他:“明鈺小姐緊急出差不能來了,我是她的秘書,特意來向您說聲抱歉的……”
至此,這場不被期待的相親見面會就圓滿的終結了。
可準時的公文包男士破壞了一切計劃。
門口的男人第一眼就給人一種蒼老的感覺,五官讓明鈺想起了一句成語“驢脣不對馬嘴”,誰跟誰也配不上套。
別的客人進門,或是靈巧的側身不碰觸那串風鈴,或是伸手輕輕把它撩起,進門後再把它放下。眼前的人可沒這麼有水準,直接上來一隻粗壯的手臂,猛地把那串風鈴拍起老高,然後任其叮噹亂響,擾亂了周遭本來安靜的氛圍。
許多位客人停下了談話,紛紛扭頭看着這位如此不知情調爲何物的大老粗,明鈺真不想被人知道她和這人有關聯,低下頭,裝作看手機。
“明小姐,你好。”
“呃……?”
“你怎麼知道我姓明?”
“哦,我在你母親那裡見過一眼你的照片。雖然只是在她的手機上無意閃爍了一下,但是我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
“呵呵……你好。”
直到他坐在了跟前,明鈺才發現他由於用腦過度而光禿的頭頂以及他靠近時飄散過來的一陣刺鼻的汗味和不知名的使人反胃的味道。
這味兒,讓明鈺想起了那天在醫院,那個男人身上的汗味兒,但是跟眼前的人比起來,那種味道似乎讓人好受的多。
對面的人上來就直直盯着明鈺的臉琢磨,這讓她感覺非常不自在,也暗自吐槽這個人很沒禮貌。明鈺腦子快速的旋轉着,想找藉口儘快擺脫這令人不適的飯局。
這時,海龜博士後卻開口了,“明小姐,你本人沒有照片看起來漂亮。”
“哦,是嗎?其實,我一會兒有……”
“我知道現在你們好多女孩子都喜歡用什麼美化照片的軟件,但我還是覺得實事求是比較好。”
“先生,不好意思啊,我一會兒有個會……”
“哦,對了,我今年評上了教授職稱,還得到了一個房子的名額,但是這些都是我婚前的個人財產,我會嚴格的公正。我大概一年的收入是xxxx,不知道你的收入是多少。當然了,如果你賺的比我少我也不會介意的……”
“叮噹……”
風鈴又響了一聲,這一次不比上回,聲音很輕,而且被人溫柔的打斷。明鈺一直低着頭,躲避着來自對面的目光,並沒有去看門口。
對面的人還在滔滔不絕,“家用我可以多補貼一點,百分之五十點一好了,誰叫我掙得比你多呢!男人嘛!應該的。”
明鈺咬住嘴脣,差點就笑出聲來。
“至於你的爸媽,我想着你每三個月回去一次的頻率就足夠了,我不想我的妻子浪費太多的時間在別的人身上。”
浪費?別的人?
明鈺對這些言論吃驚不已,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啊!
對面的人顯然說的正在興頭上,豪爽的脫下了他的外套,裡面是件黑色的襯衣,這是明鈺長這麼大以來見過的最皺皺巴巴的一件襯衣。搞學術的難道都這麼不修邊幅的嗎?
“這是我寫的一份婚前協議,”他把幾張紙推到了明鈺的面前,“上面準確的寫着如果咱們離婚的話,你能得到的財產。總額是我所有資產的百分之二點二。但是,我覺得,一旦咱們選擇結婚的話,根據現代年輕人的離婚率再結合咱們本身的實際情況,我認爲我們離婚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三點零八,是小概率事件,這種情況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當然了,如果我們結婚的次數足夠多了,它的發生也是有可能的……”
“噗嗤……哈哈……”
前面桌子上背對着明鈺坐着一個男人,似乎是聽見了剛纔的話,一口水噴了出去,然後,明鈺觀察到他背對自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抖動,這人,也越看越眼熟……
是他!
早不來晚不來,好死不死的這個時候來!
明鈺面前的男人還在喋喋不休的把他的條件和計算成果擺到桌面上來,明鈺腦子的弦終於“啪嗒”一聲斷了。
“不好意思……”
“……”
“不好意思,先生,請聽我說。我很抱歉耽誤大家的時間了,我並沒有結婚的打算。我一會兒有個很着急的會。嗯,就這樣。”
明鈺拿起包和外套,不願再在這裡多停留一秒。
“哎,你應該付一半的錢!十一塊一!”博士後難聽的像是□□聲的大嗓門在明鈺身後叫囂着,可她聞若未聞。
真是讓人難受。
媽媽爲了讓她把那個“帶回家的男人”領出來,也是做絕了,居然找了個這樣的貨色丟給她相親。難道她只要能嫁出去,即便是嫁給這樣的人過一輩子,也是有意義的嗎?
餐廳裡大大的窗戶可以看見坐在隔壁桌的男人,正慢悠悠的啜者茶。剎那間,明鈺被一種熟悉的羞惱感縈繞在周身,揮散不去。她拎着包,快步走離了這裡。
每當這樣的感覺纏繞着她,她都會控制不住的想起那張清秀的溫潤的面孔,想起他無聲的安慰,以及那份披上後背的溫暖和安全感。
明鈺漫步在街頭巷尾,試圖慢慢消散這種不好的情緒。這裡遍佈着各種各樣的店鋪和形形色色的人羣。
喧囂,卻也寂寞。
她突然覺得世界就是這樣,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叮咚。”
“今晚三年級五班聚會,別忘了啊!大家都早點兒到,食物已經都買全了。”——沈蕁。
明鈺的□□號用了許多年,這個羣是在她上初中的時候加的,是當時自己班級初三五班的羣。班裡的一個特別活躍的女生,剛剛在羣裡招呼大家晚上記得去聚會。
“遵命,遲到的自罰三杯!”有人回道。
明鈺關了手機,不想再聽見任何消息的聲音。
她不會去,因爲她不想再次陷入那帶着灰色的旋渦裡。她怕大家依然提起當年的事,怕自己又會陷入夢魘。
每年的初中聚會明鈺都不會去的,今年還是依照慣例。
在街上轉了許久,最終她還是轉回到了那家餐廳,彼時又羞又窘的情緒現在已經被涼涼的微風吹散的差不多了。
那個遲到的男人依舊自在的坐在之前的座位上,面前的茶具嫋嫋的散着香氣。而她之前坐過的位置對面已經空了,海歸博士後不見了蹤跡。明鈺重重的坐在男人對面的椅子上,男人似乎早就料到她要來,不久後,才漫不經心的擡頭瞥了眼。
“車鑰匙還我吧!”
“哈——想要車鑰匙,先還我十一塊一角錢。”
“什麼錢?”明鈺不記得她什麼時候欠了他的錢。
“那位拎着公文包的男士對服務生說如果你不交上你應承擔的十一塊一,他是不會結賬走人的,沒辦法,我瞎好心,替你先墊上了!”
“啪——!”明鈺二話不說,從包裡拿了一張二十的紙幣重重的拍到了桌子上。
“嘖嘖……你也真是愁嫁啊。這樣的人也能相親?不過,你們倆對於數字精確的計算程度還真是相配啊。我懷疑那人是數學系的吧?你真的不考慮考慮人家?或許……他可以精確的計算出你會在哪一秒鐘達到高/潮——”
明鈺從這人笑的噴水的時候就猜測他可能已經聽見了他們的談話,現在更證實了。
“我是不是恨嫁用不着你這個不盡責的人管,有這時間還不如多回家陪陪你剛出生的女兒!”
明鈺懶得跟這個花花公子浪費脣舌,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近似於黑色的襯衣,前面有一個小兜,明鈺注意到那裡有些鼓鼓的,看起來有棱角的樣子。
她趁着男人倒茶不備的時候,扶起身前傾,一把掏出了他小兜裡自己的車鑰匙,然後迅速的拿起桌上的二十元紙幣跑出去了。
手指尖被他熾熱的胸膛溫度熨帖了下。現在還燙……
她沒看見,下一秒玻璃窗裡男人的手一抖,熱茶翻出直直衝向小口袋,繼而茶水順着絲滑的面料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