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在萬景之外,落日照五陵之西。
陽光漸沒,蘭圃裡倒映下斜長的織影,無憂坐在茅屋前的檻上,看君寰宸彎腰忙活着。他用木柵欄圍成了一個小小的院子,院子裡竟然還有幾隻雞在跑來跑去......
昨夜他們連夜趕路來到洛水鎮,爲了避人耳目,在城郊花錢買下了一座農舍。院子不大,圍繞着柔藍水塘,偶爾有白鳥棲息。
一張古琴,安放在對面的竹案上,根根銀絲,都在訴說錦瑟般的年華。
白天,君寰宸上鎮上抓藥的時候,看到了這張古琴,就想起昔日無憂在皇宮裡彈琴的模樣。住在這偏僻的地方,難免會悶。
果然,當他一手拎着藥材,一手抱着古琴回到家時,無憂臉上現出詫異的表情。
良辰美景,煦煦暖陽,也許就是人生的期盼吧。
那邊埋頭苦幹的君寰宸忽然轉身。滿天燦爛的晚霞,夕陽下,無憂看着那曾經總是笑得深沉難測的青年現在正滿面期待地看着她。
無憂感覺到自己的脣角揚起一個弧度,微笑。
此時的君寰宸就好象一個容易滿足的孩子,興高采烈地又埋頭幹了起來。
其實無憂很好奇,他從鎮上回來,就抱着一堆木材在敲敲打打,不知在做什麼。回頭望望屋裡,陰暗狹窄,一張簡單的牀榻,木桌,兩張凳子,幾個陶碗,可用簡陋來形容。
於是揚起聲音道:";我餓了--晚上吃什麼啊?";
君寰宸抹了把汗,回頭看了她半晌,正好有隻散步的小雞晃到他腳邊,便悲慘地被他一把抓起,揪到了無憂面前。
無憂嘴巴抽搐了幾下:這些雞原來是養來吃的啊。
放下手裡的活,君寰宸在屋裡生起了火堆。冬日嚴寒,火苗竄起來,也驅走了寒冷。兩人圍着火堆,很少說話,無憂時不時擡頭看君寰宸熟練地把雞處理乾淨,用樹枝穿了架在火堆上烤。
他白皙的臉上映着紅光,丰神俊朗。一種靜謐的暖意流蕩在房間裡。本書爲私人收藏性質,請勿非法轉載!
好幾次,無憂想先開口,但都嚥了下去。該怎麼說呢?難道一開口就告訴他自己對他不忠,和別的男人發生了關係?雖然那不是她情願的,可她還是覺得對不起宸。
一整天下來,他隻字不提她懷孕的事。去鎮上抓藥買了些生活必需品後,就一直埋頭在院子裡搗鼓。這個男人的心,向來是很難懂,如今她越發看不透了。
他是難以啓齒,還是已經對她徹底失望,不願在與她說話了?
正想着,君寰宸已經將烤得流油的雞腿撕下來遞給她。見她沒反應,於是問:";怎麼不吃?剛纔不是說餓了嗎?";
";啊......哦。";無憂訕訕地接過雞腿,放在嘴邊,還沒吃,君寰宸已經扭過頭,又開始全神貫注地翻烤着剩下的雞架了。聞着那香噴噴的味道,無憂忽然沒了胃口。
半晌,君寰宸才注意到她根本沒吃。清亮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好久,就在無憂以爲他會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只是拍拍腦袋,苦笑:";我忘了孕婦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難怪你會沒胃口。明天我去摘些酸的果子來吧,院子裡也該種點蔬菜。";
他一臉認真的說着。無憂只能嘆息。現在就是給她吃人蔘果,她也沒胃口。這男人平日裡那麼聰明,怎麼現在變得像木魚腦袋呢?
吃完晚飯,無憂圍着火堆烤火,君寰宸又鑽到院子開始搗鼓他的";大業";。
其實無憂很想問,你就這樣跑了出來,也不提回去的事,那京城怎麼辦呢?國不可一日無主,皇帝出征在外,御弟受命監國,又無故失蹤,朝廷一定亂了套了。
無憂一個人悶悶地想了許久。她好像患上了嘆氣的病,總是愁眉苦臉。
當夜的月光如舞幕,彷彿觸手可及,金鈴子的吟唱,時時不歇。
木製的牀榻冰涼,無憂一個人仰躺在榻上,褥子蓋了一半,睜着眼睛看房頂的蛛網。她故意沒有吹熄燭火,就是要讓君寰宸知道她還沒睡,還在等他。
果然,過了不久,她聽到君寰宸吹滅外間的燭火,輕手輕腳的走到牀邊。
他大約在思索什麼,腰背微彎,坐在牀沿一動不動。無憂沉不住氣了,翻過身子扯了他一把,他一時不察,後仰到了牀上。
君寰宸的身體如月光一般發涼,他遲疑地摸着無憂的頭髮:";怎麼還沒睡?有心事?";
無憂";嗯";了一聲,摸黑抱住了他的身軀,把他拉到被子裡。
他用腳尖踢掉了靴子,貼着無憂躺下。大手捋過無憂柔滑的發,把她按到自己懷裡,親吻着她額頭:";不舒服嗎?我聽說孕婦晚上經常會抽筋......";
他還沒說完,無憂已經擡起頭堵住了他嘴巴:";別再提懷孕的事......我好的很。就是想等你,跟你睡一牀被子。";每次一提懷孕的事,她總覺得自己愧對他。本書爲私人收藏性質,請勿非法轉載!
君寰宸沉默了一會,笑道:";好啊,求之不得。";
無憂愣了一愣,月色裡,君寰宸冰玉似俊美的臉上,目光灼灼。
無憂握住他有些冷的手,放在自己懷裡:";你還沒跟我說呢,你就這麼跑出來了,京城裡可怎麼辦?你不是都籌備了好些年了,這一朝放手,可得再等多少年纔有這麼好的機會......";
她說不下去。私心裡,她是希望宸來救她的。可是她也不能沒心沒肺地只想着自己。他們爲了竊江山才走到一起,並肩努力,隱忍了許久。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卻被他輕易放棄了......說到底,他這一着實在不算明智。
君寰宸閉上眼睛,任她握着自己的手,沉默,一動不動。月光透過玉屏,不識趣的插在兩人中間。無憂突然爬起來,糾住他的衣襟。他張大眼睛,依然仰躺,就像看陌生人一樣專注的望着無憂。
";你還是在怪我嗎?所以不願和我說話?今天我忍了很久了,可我還是憋不住......";無憂眼眶盈了淚,鼻子不爭氣的一抽,";我知道我不該騙你,那時我還有許多不確定,也不想讓你分心。你若知道我有孕,不一定會同意我出征,我......";
君寰宸的大手忽然撫上無憂的手,將她按在胸前,語調柔和,每字每句都異常明晰:";不是不一定,是一定不!我要是知道你有孕,怎麼也不會讓你離開我半步。";
君寰宸的眸子張開了,幽黑晶瑩,含着水霧。
無憂怔了怔,又羞又難過地咬着他胸前衣襟,小聲道:";對不起......";
君寰宸抱緊了她,心跳沉重而有力:";不是你對不起我,而是我對不起你。從昨晚我知道你有了身孕,就一直在責備自己。我恨我粗心大意,怎麼沒有早一點發現你的異狀。你肚子裡的是我們的寶寶,我要做父親了......這本就是一個太大的意外,我還沒有適應這個身份的轉變。而且這些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我每次看到你皺眉,總要在心裡咒罵自己,不是爲我,你也不會受這些苦......";
他心疼地捧着無憂的臉頰,親吻她的髮絲,她的眼睛。春風化雨般綿綿的吻,讓無憂的心也醉了。
他倒一點沒怪她,反而是一個勁的自責。這個男人,怎麼就這麼傻......
無憂抓着他手,破涕爲笑:";你難得粗心一回......要是每天都這麼謹慎小心,那纔不像一個活人。";
君寰宸也笑:";不像活人像什麼?";
";像妖怪。還是隻修煉成精的千年老妖!";無憂撲上去,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君寰宸抖了一下,翻過身來:";好啊,你當我是柳下惠?";他覆上無憂的身子,就那麼柔情似水的看着她。本書爲私人收藏性質,請勿非法轉載!
無憂摸了摸他日漸消瘦的柔和麪容,眼神蘊含着旖旎波光。真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她忐忑地開口:";其實孕婦也就是前三個月和後三個月不能行房,我都四個月了,也許我們......";
君寰宸一聲不吭,他身體僵硬,渾身都輻散着熱力,好半晌,他倒是笑了:";我又不是童男,哪有這麼急色。你現在有了寶寶,萬事都要做最好的準備。你離開京城這麼久,我也都等過來了,不怕繼續等。";
無憂錘了他一下,更加往他懷裡鑽。雖然宸不介意她隱瞞身孕的事,可沒說不介意她被別人碰過。或者因爲她被別人碰過了,所以宸纔不願要她?心裡好像梗了根刺,無憂難受地嗚咽了一下,鬆開抱着君寰宸的手。
君寰宸怔怔地看她,無憂解開衣帶,又將盤發鬆開,青絲逶迤到他的胸膛上,有幾絲調皮地鑽進他領子裡。她執拗地緊緊抱住他胸膛,發燙的柔軟身體貼住他。在記憶裡,有好多次,這個男人有力地擁抱着她,在黑暗裡把她帶到癲狂極樂的邊緣。回憶越是甜蜜,當面臨失去的時候,就會變得越苦澀。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讓每一個人,都變得不再像自己。
君寰宸胸前的起伏忽然變得劇烈,靜謐的夜裡迴響着他沉重的喘息。但他終是沒動,僵硬地背過了身去。
夜裡,無憂無法入睡,身體莫名的燥熱起來。君寰宸在邊上躺着一動不動。無憂知道,他也沒有睡着。他的身體在渴望着她,又小心翼翼地壓抑着,謹慎地和她保持一定距離,但那熱氣卻無孔不入地鑽進來。
";宸,想我嗎?";無憂有些惡作劇的問,把手伸進他白色絹衣的裡面。他的皮膚,如絲綢一樣光滑。
";嗯。";他含糊的答應,背過身去:";憂兒,求你,別鬧。";
無憂從身後抱住他,臉貼着他的背脊摩挲着。小聲說:";你一直不肯碰我,是不是因爲我不再幹淨了?";
他的胸部起伏,過了很久纔回過頭來,用力地捧住無憂的臉:";胡說什麼?不管你變得怎樣,你都是我的憂兒,最乾淨的憂兒。你會遭遇那些......都是我的錯,如果我當初堅持不讓你出征,就不會發生這些......其實,我也想你。我又不是聖人,分開這麼些天,每天都想你想得發瘋。在林子裡看到你的時候,就恨不得抱着你一個勁的吻,把這麼些天欠下的都補回來。現在想來,出征前一天你不是拒絕我,只是因爲有了身孕,我卻沒發現。以前......我老是想要你。現在我是怕傷了你和孩子。";
他一口氣說出憋在心裡的話,臉色緋紅,可愛極了。
無憂很少見到他窘迫的樣子,俊逸超凡的面容,有一股難以言傳的傻氣。她還記得自己曾經傻傻地問過他:如果有一天她出了事,他是會選擇這江山,還是選擇她?當時的宸,沒有回答。如今,他卻已經用行動來證明了他的答案。
是呵,自己總是想得太多,顧慮太多,反而不敢放手去愛。當你愛上日光,當你愛上花。縱然萬物有靈,你依然不能肯定它們是否感覺到你。但你在溫暖的日光中,你在美麗的花旁,你依然會感到幸福。
有人愛着一個人,而那個人愛着其他的人。每個人的付出,未必能得到相等的回報。但是,誰又能慨嘆命運無常?一切是心甘情願的。
這就是真實的愛。沒有計較。沒有清晰的起點,也沒有確定的終點。
無憂想通了,覺得豁然開朗。反手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房,再撫過腰肢......君寰宸不能自已的喘息起來,手心也出汗了。本書爲私人收藏性質,請勿非法轉載!
無憂靦腆地笑:";相信嗎?我一定可以給你生一個男孩。";
他掙開手,俯臥着平息自己的情緒。";生男生女,都是上天賜給的。我們一樣要珍惜。";
無憂撒起嬌:";現在,不要說這個。";她邊說邊拉開君寰宸的絹衣,吻着他的細緻肌膚,咬了他的肩膀一口。
這樣的挑逗打破了他殘存的理智。他的呼吸急促起來,翻身壓住她肆意亂動的小手,縱情的回吻起她。他的舌頭在無憂口內深淺不一的吮吸着,眼睛也在薄透的月光下逐漸迷離。
無憂像秋天熟透的果子,雙手揪着他胸前的衣襟,帶着他一起倒下。
情到濃時,風花雪月,好像也變成了最自然不過的事。
君寰宸的手極輕柔,好像怕用力一點,就會捏碎了她。兩人的阻隔一件件被褪去,當最終裸成相對時,他卻遲疑了。他的身體超常熱度,眸子裡的慾火連無憂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撐在無憂兩側的手臂顫慄着,卻久久沒有動彈。
他是太好太好了。這種時候,還在爲她考慮。無憂嘆息了一聲,主動攀住他,吻上他的脣,他的嘴脣,讓人不想離開。
這樣熱切的邀請,終於讓他不能再自持。他顫抖着俯下身來,最後一刻,還在慎重地詢問:";可以嗎?";無憂沒有回答,用膝蓋撞了撞他的腿根。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難耐地溢出一聲悶哼。撐在她上方的身體略微下沉,他極小心地進入,每一個動作都溫柔得要溢出水來。
無憂在他的身下細細呻。吟,婉轉承歡。他輕柔地動着,動情的喘息溢滿陋室。對他們來說,都是彼此生命的唯一,每次歡愛,好比是莊周夢蝶,巫山**,只覺得魂遊天外。有時無憂覺得自己就要在歡愉中死去,但清醒過來,生命就更爲鮮活美好。
汗水順着他的無暇的臉滑下,流過他的突出的鎖骨,滴在無憂的身上。外面雖是寒冬,芙蓉帳內,卻是春光旖旎。到了最後,他也忘乎所以。邊狂亂的親吻着無憂,邊低沉的不斷吟哦着她的名字";憂兒";";憂兒";。鴛鴦交頸,皓體生輝,衾枕凌亂的卷在一角。
無憂緊緊地攀着他有力的背脊,眼裡看到的,心裡想着的,全都只有一個他。只有他,會這樣溫柔地對着自己。只有他,能帶給她極致的狂歡。
他的吻,從狂風驟雨到細雨綿綿,落在她身體的每一處皮膚。那些曾經被凌虐的痕跡,那些痛苦的回憶,好像隨着他的刻骨柔情,全都消散了。
往事,灰飛煙滅。
管他什麼江山社稷,南北戰爭,放手了,就什麼都不重要。她只是他的女人,他只是她的男人,哪怕一夜都值得......
許久後回想起來,那一夜極致的狂歡卻蘊有萬古的淒涼。
無憂用雙腿纏住他的腿,用手臂和頭髮絞住他的脊背,渾身都在發抖:";宸,宸。";她喃喃的催促他。也許經歷了戰爭的冷酷和無情,經歷了時間的洗滌,近來的熱情,她和他,才能走到瘋狂的邊緣。本書爲私人收藏性質,請勿非法轉載!
這一夜就這樣柔情廝磨,三更過,情未足,情未足,月如梭。時光,你停滯了又何妨呢?
清晨,從軟膩的瞌睡中醒來,無憂寧靜地聽着他均勻的呼吸。看着他白瓷一樣的下巴上青色的鬍渣。貼近他的臉,她情不自禁的微笑。他們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好像生命的奇蹟,不知不覺就凝絕千古。
無憂正如同遊覽勝景一樣看得發呆,枕邊人已經把她摟到了懷中。君寰宸脣邊帶笑,晶瑩的眸子裡還帶着早晨的霧氣,他抱緊了她,寵溺地低語:";以後再不能這樣了,昨夜累壞了你......";
無憂臉上一紅,不自然地撈過被子,遮住自己露在外面的肩。
兩隻喜鵲在窗子外的花圃裡叫。無憂吐了吐舌頭,伸出雙手抱住君寰宸的脖子,他下巴上鬍子扎得她癢癢,她嬉皮笑臉的輕聲說:";明明是你體力不支......";
君寰宸馬上會意,笑着";懲罰";起她來。他的";懲罰";就是或輕或重的親吻。無憂也不再害臊,抱着他脖子用力回吻回去,好像怎麼也吻不夠。只是那兩隻喜鵲看不過眼,";呼";的飛開了去,只留下疏落的花枝亂顫。
君寰宸笑了:";要是我們的孩子能有憂兒這樣美的眼睛,我就心滿意足了。";
無憂有點臉紅,小聲說:";我倒希望生個男孩,長得像你。那樣他就一定是最漂亮的嬰兒了。";
君寰宸輕輕的扶着她的腰,那裡柔軟細膩,總讓他愛不釋手。
";其實有時候,我也想,如果我們只是平民。比如,我是一個教私塾的先生,你是我的妻子。我們有幾間瓦房,養着一缸蓮花。等有了孩子,春天,我會帶他到山裡去放風箏,冬天,我會在炭火盆前給他講故事。白天,孩子留在家裡讀書。到了晚上,我會手把手教他寫字。我的世界只有你們。多好。";當一個野心勃勃的男人放下了城府,他的眼裡,就只剩下繾綣的柔情。
無憂好像隨着他的話就看到了不遠的將來,他白日去私塾裡教書,她在家裡相夫教子,合樂融融的場景。她吃吃的笑:";我們現在可不就是在朝着那方向發展?到了這裡,誰也不認識我們,沒有戰事,都是淳樸的百姓。你可以去鎮上教書,下了學就買上菜,晚上我們一家人圍着火堆,喝我做的湯。你說好不好?";
君寰宸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悠遠地閃爍着:";當然好。我真的很喜歡這裡,從第一眼看到,就決定要買下它。現在,我更覺得好了,因爲,這裡有你。";
無憂的眼眶好像溼潤了。她鑽進君寰宸的胸膛,想起了炎之陌離開時的背影。
月老,是個任性的老人。有緣的,終能跨破千山萬水。無份的,掙扎幾番終不能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