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睿七年,我終於可以如願以償地迎娶雲兒做我的貴妃。從決定最初,就受到多方阻礙。我不知朝中大臣是怎麼了,竟然對我立妃一事多加干擾。而皇后更是日日在我耳邊造謠雲兒的事端。
蔡宛兒自入宮來,就一直溫婉有容,行端止正,頗有母儀天下的風範。雖然有時耍些小心計,但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這次她無端詆譭雲兒,甚至說她行爲不檢,我不禁大怒,差點要將她打入冷宮。
雲兒入宮之日漸漸近了,衆人的阻撓也讓我變得浮躁起來。大婚那夜,宛兒卻奇怪地前來找我,說是負荊請罪,對詆譭雲兒之事感到愧疚。
我也不希望將此事鬧大,畢竟宛兒纔是後宮之主,如果爲了雲兒而責罰她,難保她日後不會爲難雲兒。我喝下了她的敬酒,表示不計前嫌,希望她日後能多照拂雲兒,姐妹和睦共處。
宛兒叩頭謝恩,又抹着眼淚悽悽哀哀訴了些衷腸,等我趕往居雲宮的時候,已經是月上中天,夜深人靜了。
居雲宮原先叫澤被宮,是我母后的寢宮。我把雲兒安置在這裡的意圖,整個宮裡的人都心知肚明。縱然她不能母儀天下,我也要給她同樣的尊貴。但我又不希望宮裡的條條框框拘束了她,於是以她的名字將宮名改爲";居雲宮";,希望她在後宮平淡的生活裡也能找到自己的樂趣,
一踏進居雲宮,就覺得有些異常。沒有大婚的喜氣,反而清冷得寥落。侍者和宮女們怯懦地看着我,連行禮的話都走了音。
一抹疑雲走上眉梢。我揪起最近的一個太監問:";你們這是幹嘛?朕的大喜之日就擺這種臉色?";
那小太監嚇得直哆嗦,口齒都不清楚了:";奴......奴才不敢......只是......娘娘......娘娘房裡有男人!";
我好像被雷擊中了,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手一鬆,放開了那小太監。怎麼可能?朕的大婚之夜,新娘的房裡有男人?
我忽然想起前幾天,宛兒在我面前說,雲兒在外早有情人,且私定了終生。爲逃避進宮,還打算私奔。那時我只認爲她是造謠詆譭,難道......
我心裡很亂,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我不相信!這些奴才都是膽大包天,爲了詆譭貴妃,連欺君之罪都敢犯!
我衝進了寢殿,雕花殿門是敞開着的,一眼就望見大紅的喜房。紅紗凌亂地扯在地上,鴛鴦錦被皺了,圈在女子瑟縮的身體外。
雲兒看到我,花容失色,就和小時候做了錯事怕被我發現一樣。她的髮髻垂散,珠釵半鬆,雪白的頸子上隱約還有歡愛的痕跡。
只消一眼,我心底築起的最後一道牆就崩毀了。
駱雲兒,枉我這麼相信你,力排衆議立你爲貴妃,你竟然......竟然在與朕的大婚之夜偷人!
你是恃寵而嬌,在挑戰朕的權威嗎?你以爲朕對你發過誓,就不敢對你怎麼樣了嗎?
她蒼白的臉上,眼神空洞,連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
我徹底絕望,甚至到了恨的地步。從沒有試過愛一個人,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看着她慌亂的樣子,我恨不得走上前,將她的嬌軀撕碎!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努力地張嘴,想要問出來,然而喉頭艱澀,竟是發不出聲音。我的拳頭幾乎握碎,發出清脆的";咯咯";響聲。
她看着我,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上終於掛下一行淚:";昊哥哥--";
這聲呼喚幾乎摧殘了我所有的意志!無論是孩提時代,還是我登基以後,這個稱呼我一直爲她保留。在她面前,我甚至可以放下皇帝的尊嚴,讓她爬到我的龍椅上,枕着我的膝蓋打瞌睡。
也正是這個女人,背叛了我!
我狠狠地盯着她,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只有兩個字:";賤人!";
她的臉在一瞬間掩上了哀怨之色,剪水眸子瀰漫上霧色,悽楚與掙扎我看得分明。
我掐着自己的掌心,生硬地轉過身去,不敢再看。口中卻控訴着她的罪行:";宣你入宮之前,皇后說你不貞不潔,朕不信,還與皇后大吵一架。如今你竟然在與朕的大婚之夜,與他人行苟且之事,你......簡直是不知羞恥!";
身後,她一聲不吭,默默地聽我叫囂。我閉上了眼,她竟連辯解都吝於給了。
爲什麼不解釋?爲什麼?我多希望她站起來,像小時候成天粘着我一樣,從後面撲上來抱着我,吵着要我揹她。
我等了許久,站到自己幾乎僵成一座雕像,然而身後的她毫無反應。
我緩緩睜開了眼睛,咬得咯咯作響的齒縫裡迸出這樣的話:";來人,駱雲兒不潔,剝去貴妃封號,刺字【賤】,發配邊疆!";
她終於無法沉默了,脆弱沙啞的聲音問我:";昊哥哥,你怎能如此狠心?你不愛雲兒了麼?";
她的聲音一直迴盪在耳邊,我感到腦袋裡嗡嗡作響,沒法思考。我幾乎要蹲下來,抱着腦袋嘶吼。可在人前,我是尊貴的帝王,我不容許自己有脆弱的片刻。
掙扎,身體裡像有兩個小人在掐架。一邊在枚舉着雲兒小時候的天真可愛,另一邊卻在述說着事實。
是了,我是帝王。怎能沉迷於自己的一廂情願?我從小就被教導凡事要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則,不可憑個人感情判斷。而事實,就是駱雲兒在喜房裡偷人!
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終於可以挺直背脊。我不會錯,作爲一個帝王,我不容許自己犯錯。
沒有理會她的呼喚,我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居雲宮。沒有留給她一絲機會,也亦然,剝奪了自己唯一的機會。
離開居雲宮後,我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世界好像一下子沒了白天,整日整夜都沒盡頭的黑暗。我拼命地批奏摺,召見大臣商討國事。而這時,黃河一帶屢受災情,暴民動亂,也着實分散了我的注意。
行刑的事我完全沒有概念,等下人來報時,我才幡然醒悟:我這樣等於毀了她一生啊。雲兒小時候就愛漂亮,若是臉上有個字,叫她怎麼活得下去?
然而此時雲兒已被押走。罷了,只願她在邊城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新生活吧。她再去尋找情夫也好,還是孤苦無依,從此往後,我們便是天涯海角永不相見了。
那時,我說得如此輕鬆。";永不相見";,寥寥四個字,卻折磨了我一生。
我將返京的宸又派去黃河巡查,這時,關外來傳,雲兒被押解的隊伍遭到馬賊襲擊,全部喪亡,只有雲兒一人投河逃過一劫,現已被潼關守將崔元直救活。
那一刻,我的心都揪成了亂麻。雲兒自小閉門深閨,只在駱府和皇宮待過,連京城的大街都沒上過,如今竟然遭遇馬賊。我的心,縱是鐵打的,此時也不能不泛起憐憫。
對她的折磨,也夠了。如今她是嫁不成人了,不管是爲了老師也好,還是爲了她,就讓她待在駱府,好好地過完下半輩子吧。
我於是下旨接她回京。十日後,奉旨前去的人回報,說雲兒在回京路上,體虛不勝,病卒了!當我想要挽回一點的時候,上天竟然又同我開了這樣的玩笑?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下令將駱雲兒的屍身運進京城厚葬。那人又說,駱雲兒自認無顏面聖,臨死前託付火葬,如今屍身已經化作灰燼。
他捧着個灰不溜秋的罐子,我腿一軟,就跌坐在龍椅上。
我不敢相信,我的雲兒,此刻竟靜靜地躺在那罐子裡,化作了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