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沙沙隨風落,思緒悠悠難入眠。
師父的故事,讓熊淵想起了模糊的童年。
金碧輝煌的將軍府,威嚴老者手中的金黃色布帛,畫着初升的太陽,如今他知道那是一道聖旨。
顛沛流離的逃亡,與母親失散於一個不知名的小城,義父將他救起,給了他一個很好的前程。
而這前程也終是葬送在紅狼的手裡,紅狼不但殺了蘭老爹,也是把他與嵐賣給了九道山莊爲奴。
如今陪伴他走過風風雨雨十年的嵐,又是被顧莊主鞭殺。
本來對人生充滿希望的熊淵,卻在最後一次逃亡中失去了一切的精神寄託。
嵐的離去,讓熊淵深切體會到做爲一個奴隸的無力感,也正是如此,復仇者的路上又多了一人——熊淵。
有些時候熊淵寧願那是一個美麗而荒唐的夢,而這美麗而荒唐的夢卻總是血淋淋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熊淵已經成爲一名真正的殺手,卻沒有一顆殺手的心,他做不到無視所有鮮活的生命,無辜地倒在自己面前。而他前行的路上卻註定要鮮血鋪就,熊淵不清楚路在何方,卻要一路前行,復仇!復仇!前面只有復仇之路。
傷感的夜也是在半夢半醒之間,悄然離去。
縣城的清晨,很清爽,溼潤的泥土散發着獨有的清香。
毫無意外,熊淵利落地做掉了睡夢中縣令的性命,給了他一個永遠醒不來的春夢。
豪強府中的壽筵,變成了所有人最後的狂歡,人在死之前的所有活動都可以說成是狂歡。因爲那是他人生中最後的美好時光。
豪強府中的所有人都死掉了,沒有一堆一堆地堆在一起,因爲熊淵現在沒有那個心情,殺人還要弄成一堆一堆的,熊淵感到很沒意思。
看着面前被自己殺死的老老少少,扭曲的表情上塗着的點點血跡。熊淵心裡一陣惡寒,蹲在地不停地嘔吐着。逍遙子殺王員外府中幾百口人的時候,他看到那一堆堆的屍體時,沒有這種感受,反而看上去很美,很藝術。
當真正面對這些的時候,他又感到自己很邪惡,只爲酬金去殺這麼多人,內心在強烈地譴責自己的所做所爲。
“你要知道,他們本就是應死之人,是你超度了他們,而不是譴責自己。”逍遙子說的很輕很淡,“你要學會適應這一切!”
豪強的府中很靜,靜的只有一座高高的門樓立在那裡,遒勁的“張府”兩個古體字,顯得更加悽美。
熊淵麻木的神經忽地一閃,恍惚間有種似曾相識,卻說不出究竟什麼時候來過這裡。強烈的意識告訴他曾經來過。或許是殺的人太多了吧?竟然會有這種感覺。
逍遙子面色如常,“霹靂堂是當年的幫兇,也要以他們的血爲代價來償還悽慘的女人!”
霹靂堂,縣城西北三十里,以善用硫磺與硝石而聞名江湖,屬於中等勢力,因沒有大惡於江湖,也就沒人去計較他的存在與否。
江湖中的正義與邪惡界限本就不甚明瞭,各勢力之間有裙帶的利益鏈條相互牽扯,霹靂堂倒也活得輕鬆自在。
有些江湖中的俠義之士,總不免時時地去找些麻煩,對付霹靂堂。霹靂堂也是遇強則退,遇弱則攻,各種手段無所不用至極至,就看誰先弄死誰。到現在霹靂堂還是不強不弱地存在江湖之中,可見他的力量也不是一般的江湖幫派可以比擬的。
“要錢還是要命,要錢就痛快點,老子的鋼刀可是餓壞了!”從前方的山坳中,傳出不甚明瞭的威脅之音。
熊淵停了下來,黯然的眼神中閃過一道希望的光。
“你太善良……”逍遙子剛要說教這個沒有殺手之心的徒弟,話說到一半,還哪裡有熊淵的身影。
“命我所欲,錢亦我所欲,兩者兼而得之!”熊淵站在亂虯大漢的身後,看着他摁着一書生模樣的人,狠狠的揮舞着手中鋼刀,冷冷地說道。
滿滿的書卷氣,自背後傳來,亂虯大漢心中一驚,迅速轉身,看着眼前威武的少年。
“你可以走了,我不想殺人。”
看着熊淵刺人靈魂的目光,亂虯大漢身子一哆嗦。熊淵看得出,他只是附近的鄉民,可能是無法度日,出來打劫的。
亂虯大漢暈乎了,打劫不成,反而有人把光閃閃的銀元寶送到眼前。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好漢饒命,可憐小兒就要病死,我也是沒辦法纔出來攔路的。”
熊淵手中沒有劍,只有銀元寶,豪強府中的元寶,他不想再發生茶館的醜事,帶了很多出來。現在在他手上的只是其中之一。
“拿着回去治病吧,我真的不想殺人!”熊淵的語氣中有無奈,義父與嵐慘死的身影在他腦中浮現。
“謝好漢饒命,謝好漢饒命……”大漢沒有去拿元寶,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他看到的只有熊淵北後的璀璨寶劍。
“呃!”亂虯大漢沒來的及起身,手中多出了那個本屬於少年的元寶。驚慌的臉上終於現出了一絲笑容,“我兒有救了,我兒有救了……”一路狂喊地跑了出去,他沒有看到少年的臉竟是微笑的,非常滿足的微笑。
“多謝少俠救命之恩!”書生右手執着一卷不知名的書,看着這個奇怪的少年,並沒有如亂虯大漢般地跪倒在地,他是深深一躬,雙手抱拳。
“哈哈,小事,小事,”看着離去的大漢,熊淵的心中多少找到了一點平衡,他要證明自己不是隻會殺人的工具,他也是一個正常的人,擁有所有人都有的情和愛。
書生看了看來到熊淵身邊的逍遙子,直了直本在躬着的身子說道:“在下卜鷹,進京趕考,不想路遇匪徒,得恩公相救,感激不盡,還望恩公告知大名,以教後人銘記心中。”
“熊淵,深淵的淵,我現在就是處於命運深淵的人,”誰也沒有想到,熊淵這句話竟然是笑着說的。
“以恩公之博學之語,何不去討個功名回去,以成就人生大業”卜鷹說道。
“哈哈,我本秀才之身,奈何命運多舛,揹負了太多的仇恨,功名與我已是浮雲之語,”開心的眼神瞬間閃地一絲落寂。
“在下失語了,還請恩公莫怪!”誰都不願意去揭他人的傷疤,何況熊淵剛剛救了自己,卜鷹知自己不小心觸動了熊淵的內心。
“無妨,現下身在江湖,人已不能自已,能救得一命亦不負我輩所學。”熊淵看了看卜鷹背後竟是揹着一把質地極高的寶劍,‘他爲什麼沒有拔劍呢’熊淵心中不免多了一分疑惑。
“卜鷹定當力上皇榜,以謝恩公今日之恩。”卜鷹說着又是下了一躬。
“還是不要這麼文縐縐的,讓熊淵不自在,灑脫纔是我之本色,哈哈……”剛說了這麼幾句,熊淵有點受不了,他喜歡自由的空氣,更喜歡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哈哈……恩公真是有趣的很。”
“你更有趣!”一直沒有說話的逍遙子說道。
“你們相識?”熊淵感到事情好像正朝着自己疑惑的方向發展。
“不曾,”卜鷹與逍遙子齊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