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見王守仁滿臉的震驚,李夢陽便體貼地拍了拍他的臂膀說:“別垂頭喪氣了,看你這樣子多半就是如此……我承認,他練兵打仗是有一手,可這人非得和閹豎沆瀣一氣,實在是自毀前程,不值得你爲他憂心。”
見李夢陽一臉的理所當然,王守仁盯着他好一會兒,突然問道:“你之前對我說是他給宮中那些閹豎出的主意,這消息是誰告訴你的?”
“韓尚書啊!”李夢陽毫不諱言地挑了挑眉,隨即就嘆了口氣說,“要說韓尚書對於徐勳原本倒是還器重的,要不是他上一次到宣府之後速戰速決,憑保國公那烏龜架勢,還不知道戰事要拖到猴年馬月,國庫都要掏空了。可是他非得勾連閹宦,實在令人扼腕。韓尚書之前從宮中文淵閣回來就搖頭嘆氣的……”
想到前次康海因李夢陽聽到壽寧侯張鶴齡貪墨事暴跳如雷去尋韓文之後,緊急來找自己商量對策,結果這事情李夢陽毫髮無傷,韓文亦是全身而退,他白擔心了一場後卻總覺得有些憂心忡忡……此時此刻,王守仁忍不住生出了一個隱隱約約的念頭。
他無意之間被人當了槍使,這戶部的尚書主事二人,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
“你想錯了,我並沒有和他割袍斷義。”見李夢陽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王守仁便淡淡地說,“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他能夠一步步到今天,原本就不是一團和氣得來的,沒時間也沒功夫像我這樣去結交你這樣的友人……也許今後有一天我和他會到割袍斷義的那地步,但至少絕不是現在!”
王守仁去了一趟興安伯府,緊跟着又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那兒,等李夢陽很不以爲然地將他的話轉述了韓文之後,不過是一晚上的功夫,該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而本該最早知道的王華,卻還是從謝遷這個外人口中得到的消息,一時又尷尬又惱怒。
“這個執拗的小子!”
“我早說了,你家伯安若是能收斂些那特立獨行的脾氣,其才何至於區區兵部武選司!成日裡只想着標新立異以言動人,終究只是小道!”當年弘治九年王守仁落榜的那一科,便是謝遷的主考,儘管那是糊名謄錄,就是主考也不可能一味挑出門生故舊,但王守仁落榜的文章他卻是看過的,激揚文字自不必說,沒有半分中正平和。此時此刻王華已經罵了王守仁一句,他也不好太過激烈,但仍是正色說道,“交友不慎便是一生後悔,你這個做父親的得多多約束他!”
儘管一出割袍斷義不曾演成,總有人遺憾嘆息,可如今更要緊的是金井透水和泰陵風水的風波。重建玄宮牽涉太大,而且古今中外鮮少有這樣的舊例,所以哪怕是最初放縱了這場波瀾的首輔劉健,也不得不息事寧人——先安撫了言官,然後讓王嶽消停了下來,緊跟着又向皇帝舉薦了接連三四位堪輿風水大師,人人都力證了泰陵風水並無不妥之處。
可即便如此,被撩撥上了火的朱厚照哪有那麼容易輕信,雖有人上書建議讓太監同楊子器一塊去泰陵查看,可他卻根本不聽,竟是傳令要親往泰陵視察,一時上上下下一團慌亂。而時間這麼緊,就連劉瑾也急得嘴角燎起了一溜水泡,生怕李興那兒有什麼不妥。
然而,朱厚照是一時興起誰都不顧的性子,強以百善孝爲先駁回了一大堆勸諫,這天一大早便先斬後奏地讓徐勳點了三百府軍前衛隨扈,只帶了戴義和劉瑾張永谷大用幾個徑直出了城。前一天晚上才下了一場小雨,山路上雖不怎麼溼滑,可依舊讓前後左右無不小心翼翼,尤其是劉瑾等人,看朱厚照策馬快跑幾步就心跳加速,生怕鬧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來。
儘管小皇帝並不曾身穿龍袍,可李興一大早就得到了劉瑾讓人風馳電掣送來的急報,仍是率人在施家台山道上親迎,卻有意沒讓人去通知王嶽。他得知楊子器告狀之後,自然是氣急敗壞,原本是連同工部侍郎李鐩一塊參了楊子器一個誹謗狂妄,想打嘴皮子官司,可沒想到事情越鬧越大,楊子器固然在文華殿廷辯之後下了詔獄,可最後竟是辯到了泰陵的風水上頭,他就漸漸明白這場官司不單單是爲了自己。此時此刻,俯伏在地上的他久久沒等到小皇帝開腔說話,心底不禁暗自叫苦,可還是根本不敢挪動一下。
“別跪了,看得朕煩,全都滾起來!”
朱厚照不耐煩地叫了一聲,旋即扭頭看着身後幾個人說道:“你們幾個,跟朕進來看看!”
儘管朱厚照不曾指名道姓,但劉瑾幾個自然不會會錯了意,紛紛打馬跟上了一馬當先疾馳出去的朱厚照。而徐勳對今天跟出來的錢寧和曹謐吩咐了幾句,見戴義引馬而立面色怔忡,他便策馬過去笑道:“戴公公怎不跟着進去?”
面對徐勳,戴義只覺得心情異常複雜。泰陵風水有問題這消息一傳出來,他這個先帝臨終時就在身邊伺候的司禮監秉筆太監便承受了莫大的壓力,明面上看是楊子器惹出來的禍端,王嶽和一羣言官的火上澆油,可從金井透水到風水有誤,這其中推波助瀾的卻早有人在背地裡流傳是徐勳給張永劉瑾等人出的主意。見徐勳還能微笑對着自己,他幾乎就想掏出這少年郎的心看看是用怎樣堅韌材料做的。
於是,他便**地說道:“咱家還是不去了,免得皇上心緒不好……”
“皇上沒叫李興進去,跟着的人也多數是頭一回到泰陵來,沒個知道內情的人在身邊,萬一皇上問起什麼,我們豈不是一問三不知?”徐勳見戴義一下子愣住了,他便又加上了一句,“再者,戴公公畢竟是頭一撥來看施家颱風水的人,你就不怕被人說你是心虛?”
戴義一時對徐勳怒目以對,可思來想去,他卻不得不承認徐勳此言有理,只能哼了一聲一抖繮繩馳了出去,徐勳自是緊隨其後。然而疾馳了不到一箭之地,就只見那邊只幾匹坐騎扔在那兒,顯見是朱厚照等人步行入內了。
由於今日皇帝親臨,新寧伯譚祐知道小皇帝心緒不佳,索性找了藉口和本來就惶惶不安的工部右侍郎李鐩去彈壓此次奉旨前來造陵園的京營官兵,裝成不知道似的避開了,這會兒整個陵園之內靜悄悄不見什麼人影,徐勳和戴義沒費多大精神就追上了前頭的朱厚照一行。
然而,素來話極多的朱厚照,這一路走來卻始終一聲不吭,嘴脣抿得緊緊的。直到已經落成的玄宮,他方纔站住了,隨即頭也不回地問道:“金井何在,帶朕去看看。”
此話一出,劉瑾嚇了一大跳。這泰陵尚未成,小皇帝便親自出宮來看,這會兒還要去看金井,他只怕回宮之後會引來什麼更大的麻煩,連忙上前便要勸阻。可纔剛跨出去一步,他就覺察到有人在輕輕拉他的袖子,電光火石之間,見朱厚照那凝重的臉色,他終究是艱澀地開口道:“皇上隨奴婢來。”
金井寶山城乃是整個玄宮的主體,如今幾乎只差一星半點便能全部落成,然而內中卻還沒有任何佈置,走在其中顯得空空蕩蕩的。當朱厚照來到金井的位置時,整個人已經有些恍恍惚惚的,兜來轉去呆呆看了好一會兒,見並沒有絲毫出水的時候,他方纔輕輕吁了一口氣,隨即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彷彿不願意在這裡停留半步,其他人方纔紛紛跟上。可一出玄宮,朱厚照卻突然站住了,斜睨了戴義一眼後方才又吩咐道:“戴義,你和徐勳陪着朕四處走走。”
儘管玄宮已經基本落成,已經定下了十月十九遷葬,可泰陵的其他建築還尚未動工,地面也根本來不及平整,戴義雖不敢抗旨,可年紀已經很不小的他高一腳低一腳地跟在朱厚照和徐勳身後,仍是心中叫苦不迭。好一會兒,他終於看到皇帝停在了一處空地上,這才鬆了一口氣,緊趕兩步就迎了上去。
“戴義,朕問你,泰陵的風水究竟如何?”
儘管當初泰陵初步選址施家臺就是自己和欽天監副倪謙,禮部左侍郎李傑一塊勘定的,但之後陸陸續續到這裡來查看的還有一些民間的能人異士,此外還有禮部右侍郎王華和太監扶安李興等等不少人。此時此刻,面對小皇帝這一句發問,戴義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硬着頭皮說道:“皇上明鑑,泰陵風水前前後後足有十數位朝中大人和宮中公公看過,都說是一等一的吉壤,奴婢不才,也覺得這裡是極好的。”
朱厚照聽到這話,扭頭看了戴義好一會兒,就漠然把人打發了走,等戴義消失不見了,他隨即便勾了勾手示意徐勳上來,這才淡淡地問道:“徐勳,你說呢?”
徐勳把事情鬧這麼大,並不是爲了推倒重建,再說就算不顧及牽涉到林林總總方方面面的官員,他也頗爲顧忌勞民傷財這四個字——即便他曾經讓慧通去密訪了好幾個堪輿和風水界的一流人物,很是得到了一些截然不同的看法。此時此刻,他沉吟片刻,正打算說一些和戴義之語差不多的安慰話,卻瞥見了朱厚照臉上那一閃而過的譏刺冷笑。
鬼使神差的,他竟是開口說道:“皇上,恕臣直言,臣曾經在民間諮議過幾個有些名氣的風水先生,人都說……都說泰陵臨溪水,地氣不正,並非最好的吉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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