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廣做事素來雷厲風行,徐勳一大早來找他,他在這天晚上就讓李逸風把一張名單送到了興安伯府,道是第二天下午會把人叫到錦衣衛供徐勳篩選。而對於徐勳才從宮裡回來,說是要休息,結果就一整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徐良很是有些無可奈何,可徐勳只在他面前笑吟吟提了要徵調的人裡頭還有一個齊濟良,他就立時心虛了。
這一大中午,一大早趕去上朝的徐良總算是回了家來,難得睡了一個懶覺的徐勳過來問安兼陪着父親用了早午飯。徐良眼見徐勳三下五除二吃下兩碗飯,四個盤子也是底朝天,這風捲殘雲只用了不到片刻功夫,他暗自嘀咕一聲軍營脾性,旋即乾咳一聲說道:“勳兒,這齊濟良的事是我欠思量,寬宥也就寬宥了,不該還稀裡糊塗答應了他那什麼拜師。回頭大不了我去回絕了長公主,你就別把人弄到你那兒去了。他細皮嫩肉的,經不起折騰……”
話還沒說完,徐勳就嘿然笑道:“爹,我在你眼裡就是那麼睚眥必報的人?”
“什麼睚眥必報,我兒子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徐良想都不想就迸出了這麼一句,見徐勳滿臉壞笑地看着他,他頓時爲之氣結,“臭小子,你消遣你爹”
“那不就得了?總而言之,他終究是長公主的兒子,捎帶上他我自然有我的妙用。”
徐勳這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朱纓的聲音:“老爺,少爺,外頭定國公府二公子、仁和長公主府齊公子、魏國公芳園王公子求見,還有一個自稱錦衣衛百戶錢寧的,在外頭等着,說是少爺您讓他今天來的。”
“這大中午的,人還來得挺齊啊”話雖如此說,但徐勳還是站起身衝着徐良笑道,“爹,下午我還有幾件事情要做,陪不了您了,晚上我回來和您說話”
見徐勳走得飛快,徐良再一看自己面前還剩下大半碗的米飯,還有滿桌子的杯盤狼藉,他忍不住又罵了一聲臭小子,這才喚了朱纓進來,滿臉慍怒地說:“去廚下吩咐一聲,再給整一碗燉蛋來這小子,成心想讓他爹吃白飯來着”
朱纓在壽寧侯府見慣了壽寧侯張鶴齡和夫人姬妾兒女相處,衆人都是凜凜然如對大賓,從未想到這些父子關係最是嚴明的勳貴世家中,還有徐良和徐勳這樣的異數,此時強忍笑意答應着出了屋子,卻站在廊下偷笑了一會,這才匆匆去了。
不同於常客王世坤和齊濟良,定國公徐光祚次子徐延徹和錢寧都是第一次造訪這興安伯府,道聽途說卻是很不少。四個人剛剛在門上碰見就少不得你眼看我眼,互相忖度着。而四人裡頭身世背景最是不顯,年紀卻最大的錢寧自然最低調,敬陪末座的同時,一面看前廳的格局,一面悄悄打量另三位貴公子。
定國公次子,魏國公的小舅子,外加仁和長公主的獨子阿彌陀佛,他絕對是沒跟錯人,這位興安伯世子好大的手筆
“四位倒是來得早”
隨着門簾掀起,說話的人就邁進門來,不是徐勳還有誰?見四人齊齊站起身,就連最是熟絡的王世坤也裝模作樣地拱手行禮,他便若無其事地微微一點頭,在居中主位坐下,等小廝重新又續了一遍茶,他這纔開口說道:“該說的之前都對你們說了,今兒個我也不廢話。喝過這杯茶,接下來你們就隨我去錦衣衛,把剩下的百戶一應全都挑好了,到兵部去看看勾選的幼軍可勾齊了,然後你們立馬就先開始操練你們是將來要帶兵的,首先得自己先練好,否則下頭人如何服膺”
除卻王世坤之外,其他人畢竟還少有和徐勳打過交道,見他說着就舉起了茶盞示意,不免就愣住了。這時候,王世坤卻是二話不說站起身來,舉起茶盞猛地喝了一口,旋即就笑道:“當然是唯大人馬首是瞻。”
王世坤這一站,齊濟良當然不肯示弱,立時也站起身來應了,隨即纔是徐延徹。而錢寧自知身份,假作最後一個恍然驚醒的樣子,誠惶誠恐答應了下來。然而,即便是王世坤,見徐勳放下茶盞就頷首往外走的樣子,卻仍然大大驚異於他今天的雷厲風行,就更不用說其餘三個了。然而,一行人才出了儀門,正巧卻迎面遇着一個門房飛也似地跑了進來。
“少爺,壽寧侯來了”
“嗯?”儘管張鶴齡曾經下過邀約,但時間還沒到,徐勳倒沒想到這位出了名驕橫的侯爺竟然會上門來,想了想就點點頭道,“知道了,我正好要出去,順便就迎一迎。你去馬廄知會一聲,先把馬備好了。”
“是是是”
張鶴齡才一進門就見是徐勳親自迎了出來,原本還欣喜於這位興安伯世子果然是個識趣的,可兩句話一過聽說徐勳這是正要出門,他的臉立刻就拉長了。然而,當徐勳平平淡淡地向他介紹了身後的三個人之後,原是有些慍怒的他立即暗自吃驚。
“想不到竟都是名門俊傑。”張鶴齡這麼說着,眼睛卻掃向了自己旁邊的兒子,見其滿臉不自在,顯見是仍不樂意,他不禁衝着其輕哼一聲,見其猶如老鼠見了貓似的立時做出一副規規矩矩的模樣,他這纔看着徐勳笑容可掬地說,“這是我長子張宗說,我聽說賢侄那一日在御前說,要從錦衣衛世襲軍官當中挑人補府軍前衛。我這頑劣兒子之前才授了錦衣百戶,合該在軍中好好鍛鍊鍛鍊。賢侄治軍有方,想來調教調教他這麼個小子就更不消說了。”
誰都沒想到張鶴齡竟是把自家世子也送了過來,一時間,哪怕之前在父親面前不敢違拗,心裡卻仍在嘀咕的徐延徹都瞠目結舌,更不用說錢寧了。而王世坤面上正經,心裡卻差點沒笑破了肚皮,陡然之間更是想起了從前徐勳三言兩語拉自己上賊船的光景。
要說起來,那會兒他是被拉上賊船的,如今這些人……可都是自己主動要上去的足可見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
徐勳雖意外,但此刻身後還有他忽悠來的四個人在,於是他和張鶴齡謙遜了幾句之後,不免就爲難地表示這壽寧侯世子終究是張皇后的侄兒,自個軍法嚴厲,到時候怕傷着兩家的感情云云。而張鶴齡哪裡相信這些,一想着張皇后一而再再而三囑咐自己一定要把兒子送進府軍前衛,如此才能和太子朱厚照多多親近,他自然吃了稱砣鐵了心,索性丟下了一句重話。
“賢侄無需有那許多顧慮這兒子是我親自送來的,在軍中該打便打該罰就罰,我絕不皺一下眉頭,而且他要是犯了軍法,除了那邊的責罰之外,回來我還另打他的板子總而言之,人交給你,我放心”
徐勳看了一眼後頭一個比一個有來頭的貴公子,再打量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張宗說,暗想橫豎已經三個了,也不在乎再多一個——橫豎這些紈絝的心性他能摸準不少,再說還有一個太子朱厚照鎮壓場面,不愁應付不下來——於是,他又爲難了片刻,最後終於答應了下來。
只既是如此,接下來這一行策馬而去錦衣衛的隊伍不免更加龐大了。儘管徐勳明言不要隨從,可這幾家的跟班小廝哪敢真的不跟着,一個個全都不遠不近吊在後頭。只可憐除了王世坤和錢寧,其他三個雖勉勉強強騎馬,可那小心翼翼的架勢怎麼看怎麼彆扭。
這樣的隊伍這樣的場面,一行人還沒到錦衣衛衙門,葉廣和李逸風就得到了下頭報信,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葉廣竟是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個徐勳,我當初在南京就沒看錯過他,果然慣會拉攏人的壽寧侯是外戚,人都視他是暴發戶;定國公府是沉寂了幾十年的;魏國公府遠在南京,在京師早就沒什麼影響力了;而那齊濟良……虧得他竟然能把這小傢伙收服,而且仁和長公主也已經不那麼得意了等到其他那些勳貴琢磨透了這樣陣容的玄虛,這兩千人他們就已經想插手都插不上手了”
“可不是?不過,最厲害的還是大人您,他那邊也就五個人,可送到您手裡的,卻是整整十個名額。等事情成了,咱們北鎮撫司上下誰不知道,大人您待下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我可不敢當,我只知道,只要是我用過的兵,哪怕人不在了,只要我還在一天,我就會想方設法厚待他們的子孫家人”說到這裡,葉廣的聲音裡就帶上了幾分斬釘截鐵的鏗鏘之音,“好了,走吧,咱們去迎一迎他們,好歹是那許多世家勳貴的公子哥”
無論是東廠還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都在第一時間把這消息送到了司禮監,幾個大佬驚奇歸驚奇,但在御前都是如實稟報了一番。弘治皇帝當面不動聲色,可這一晚上留宿坤寧宮時,卻對張皇后很是得意了一陣。
“朕給厚照找的這個伴,還真是個絕頂聰明的妙人對了,要是趕明兒你那侄兒受不了找你這個姑姑訴苦,你可千萬別理他要想厚照真正親近兩個舅舅並那幾個表兄弟,就全在此一舉了”
“在你眼裡,我就那麼不講道理?哼,那你還來我這兒幹嘛”
張皇后沒好氣地衝着弘治皇帝翻了個白眼,正想要翻過身只留一個脊背給他,可身子一動就被他死死扳住了。她正氣惱,卻不料丈夫的氣息倏忽間就近了好些。
“皇后,厚照一個人是不是太寂寞了,要不,咱們努力再給他添個弟弟妹妹?”見張皇后猛然一怔,弘治皇帝就又靠近了一些,伸手把妻子環進了懷裡,“咱們在天上的那兩個孩子,想來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伺候在暖閣外頭的幾個宮人聽裡頭先是一陣大牀搖晃的吱呀聲,繼而便是抑制不住的呻吟喘息,不禁面色都是一片緋紅,但誰也不敢悄悄掀開簾子往裡頭多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