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散席。
衆賓客紛紛散去,在慕容子墨親自相送之下,或乘轎或坐馬車離開了王府,也算是盡興而歸了。
王府之中點起了一盞盞紅燈籠,照亮了慕容王爺回赤猊苑的道路。
“王爺,該回倚紅軒了。”晨風見慕容子騫久坐在席上未動一步,打着燈籠上前來,輕輕地提醒道。就在園子中,兩排手執紅燈籠的侍女正靜候着,準備跟隨着王爺前往赤猊苑之中,然後靜候在赤猊苑中守夜,讓園子裡的燈徹夜不滅。
慕容子騫這才擡起眼,看了一眼那兩排侍女,許久才緩緩開口道:“讓她們都下去吧。”
“可是王爺……”晨風有些猶豫道。
“你執燈領我前去即可。”慕容子騫說着,已站起了身,走下了自己的座位,徑直向前走去。晨風連忙跟在他的身後,經過那些侍女的時候,便示意她們無需跟隨,然後趕忙跟上了慕容子騫。
這一日,也不知是怎樣熬下來的。
慕容子騫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心中隱匿了一整日的痛楚,隨着自己漸漸地接近赤猊苑,又開始發作了起來。這一日,他讓自己迴歸到了無情的狀態之中,去迎接自己的王妃,帶着她遊行,授予她慕容王妃的印鑑,好像一切都像是在公事公辦一般,好像自己所娶的,根本不是自己心愛的女人,只不過是一個適合做王妃的女人。
慕容子騫擅長隱藏起自己的痛苦。因爲他這樣做,已經有十幾年了,所以隱藏起自己對葉青的感情,好像自己根本不愛這個女人,好像自己也沒有受到背叛過,被打擊過,就在兩日之內的事。
他做起來得心應手,就連葉青看着自己的時候,什麼也沒有發現。只不過,當望進她的眼睛之時,慕容子騫還是感到一陣揪心之痛。
痛楚是無法控制的,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表現罷了。
終於來到了這個時刻。
慕容子騫進入了赤猊苑,來到了倚紅軒的門口,看着透出紅光的窗子,停下了腳步。
當所有人都散去,只剩下葉青和自己的時候,便是他揭開葉青真面目的時候了。她已經如願成爲了慕容王妃,但如果她以爲事情就將這麼了結,而自己會就此作罷的話,那就太天真了。
“你下去吧。”慕容子騫凝視着倚紅軒的窗格,對自己身邊的晨風吩咐道。
“可是,新婚之夜的長明之燈,若是滅了很不吉利,總要有一人守候在此點燈吧。”晨風說道。
“不必了。滅了便滅了吧。”慕容子騫面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這段婚姻,未開始,其實已經結束,又何必在意這燈是否能長明呢。
“是。”晨風雖然摸不着頭腦,心中也很是不安,但既然王爺吩咐了,也只好退下了。
至此,赤猊苑此處,便只剩下了軒外的慕容子騫和軒內的程安青二人了。
慕容子騫推開了倚紅軒的門,走了進去。
葉青就坐在二人的婚牀之上,低垂着頭,鳳冠上的珠簾已經放了下來,美麗的臉龐依稀可見。一襲紅裙曳地,纖纖玉手擱置在膝頭,在紅色的映襯之下顯得純白無暇,嫺靜優雅地就如梅花照水一般。
程安青正低着頭想
着外面是什麼時辰了,爲何慕容子騫還未到來,卻聽旁邊輕微的響動,連忙擡頭,便看見了慕容子騫就佇立在門邊,又驚又喜道:“爲何你來了外面卻沒有人通報?嚇我一跳呢。”
“我把她們都遣開了。”慕容子騫淡淡道,向程安青走了過去,“我想和你單獨相處,不想有你我之外的任何人存在。”說着他已來到了程安青的面前站住,伸出手穿過珠串,輕撫她的面龐。
冰冷的珠串拂過他的手腕,卻不及他心中寒冷的萬分之一。
螓首蛾眉,雙瞳剪水,似天真無邪,而朱脣榴齒,玉體香肌,卻撩人心懷。
慕容子騫久久凝視着面前的這個女人,心中整日才勉強控制住的情緒又焦躁了起來。他分不清真假,不知看到的葉青,何時纔是真的。
她現在露出的嬌羞和戀慕,是否是真的?
程安青見慕容子騫只是看着自己,也不言語,心中奇怪,又嫌鳳冠沉重又麻煩的,便擡手自行摘下了鳳冠,長髮頓時如瀑一般傾瀉而下,披散在肩頭,發上所簪的金簪步搖也隨之掉落了下來。
程安青不覺一笑,自知有些突兀了,便彎下腰去拾起了髮簪,站起了身放到了桌旁,然後拿出了熱着的美酒,往琉璃玉杯中傾倒,一邊說道:“爲何我覺得氣氛有些奇怪呢。”程安青拿起了酒杯,將一杯遞送到了慕容子騫的面前,又道,“喝了這合巹酒,我們應該就算是正式的夫妻了吧。”
慕容子騫接過酒杯,但卻未動,只是看着葉青。她長髮披散着,又身着紅衣,柔橈輕曼,嫵媚纖弱,面上又露出了調皮可愛的神情,似乎自己所熟悉的那個葉青又回來了。
但這並不會動搖他想要質問她,報復她的決心。
程安青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見慕容子騫還沒有喝,便笑着開玩笑道:“怎麼不喝呢,難道你還怕我下毒不成?”
“若是杯中有毒,更合我意。”慕容子騫一笑,一仰頭,將杯中酒盡數傾於喉中。然後他將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又道,“今日你我新婚大喜,我有一物想要送給你。”
程安青見慕容子騫神色凌厲了起來,覺得慕容子騫恐怕不是光想送個東西那麼簡單了,凝眉看着他道:“是什麼?”
只見慕容子騫從腰間拿出了一塊像玉佩一樣的東西,亮在了程安青的眼前道:“是否眼熟呢?今日可將它物歸原主了。”
程安青望着慕容子騫亮在她眼前的東西,只不過是一塊紅色的飾物,刻成了兩朵桃花的樣子,色澤光潤,一看便知價值不菲,但卻看不出有什麼更加獨特的地方了。程安青擡手扶住這搖晃的小飾物仔細地看着,原本是並不認識的,但在凝視了幾秒之後,程安青發現自己的腦子裡便出現了與這小飾物相關的記憶了。
葉青的記憶。
腦海中浮現了慕容子墨贈送給葉青這個信物的場景,還有這個信物的故事。這是一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扇墜,是他的母親前慕容王妃給他打製的小玩意兒,爲了紀念他的母親,慕容子墨就將它改制成了一枚扇墜,和他的玉扇緊緊相連,同不離身。
程安青忽然想起了小雀之前所說的情信和二人的信物,心中一慌,連忙縮手放開了扇墜
後退了兩步。但與此同時,慕容子騫也放開了手,扇墜便直直地墜到了地上。
只聽一聲脆響,這扇墜便摔成了兩瓣。
程安青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知道自己此時是應該更擔心慕容子騫生氣,還是擔心這對慕容子墨如此重要的扇墜摔壞了。但是個性使然使她第一選擇的不是趕快向慕容子騫解釋,而是俯下身子連忙去拾這扇墜。她將摔成了兩片的扇墜拾起,放入手心之中,只見兩朵桃花正好被摔得分離了開來,倒還有可能修補一下。
程安青還沒來得及慶幸這扇墜還能修補,慕容子騫便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硬拉了起來道:“呵呵,難道我在你的心裡,還不如這一塊小小的扇墜重要麼。”
慕容子騫緊抓着程安青的手腕,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惜,將程安青的手腕抓得生疼。程安青使勁扭轉手腕想掙脫慕容子騫的束縛,但卻只是徒勞,心中生氣道:“你也明知這扇墜對子墨來說多麼重要,還這麼做,真是太過分了!”
“子墨、子墨、子墨。”慕容子騫冷笑着重複道,另一隻手劈手奪過了緊攥在程安青手心之中的兩半扇墜,緊握在了手中。不一時再鬆手時,細細的紅沙便從他手中流出,瀉落在了地上。“你心裡只有他是麼。”
程安青震驚地看着地上那堆紅沙,便知慕容子騫運起內力將這扇墜化作了沙塵,徹底粉碎了。她簡直不敢相信慕容子騫會這麼做,也不掙扎了,只是吃驚地看着地上,目瞪口呆的樣子。
“我問你,你心中是否已有所愛了。”慕容子騫強拉過程安青,低頭看着她,聲音不大但極其兇狠地問道。
程安青不由得笑了,將視線移回了慕容子騫的臉上。這個男人,竟然到了現在,還在問這個問題。就在新婚之夜,迎娶了自己以後,竟然還要問她,心中到底是不是有所愛之人了。
他想聽什麼?是聽自己說,她的心裡早已有了慕容子墨,他才滿意麼。爲何爲了這些事,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傷害周圍的人的心呢。也無怪慕容子墨如此恨他,因爲他是那麼的無情,自己終究看到了他冷酷無情,一絲憐憫都沒有的那一面。
“回答我!”二人近在咫尺,慕容子騫見葉青看着自己,眼中帶淚,未發一言,心痛如焚地問道。他的語氣是如此冷冽,好像僅憑一句話語就可以殺人一般,但葉青又何曾知道,這話說出來,如果是一把利劍的話,也是雙刃之劍,割傷了葉青的同時,也狠狠地割傷了自己。
他從未這般痛過。
記得不久以前,自己曾爲了諸如此類的事質問過葉青,但那時,心中更多的是氣憤,是高傲,是因爲他不喜歡別人動他慕容子騫的女人。如今,他更多的是痛楚,撕心裂肺的痛楚,是因爲心愛的女人的背叛和欺騙。即使不想知道答案,他還是問了,他只是想聽到葉青親口承認,似乎這樣自己纔能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去恨她了。
程安青看得出,嫉妒已經將慕容子騫逼得發狂了。她此時並不想再費口舌解釋了,因爲無論怎麼解釋,此時的慕容子騫也不會再相信了。所以她選擇了一條錯得不能再錯的道路。
“是。”程安青看着慕容子騫的眼睛,只一個字回答了他的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