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放可以說是已經料到了冷玉會藉機查探自己的底細,但除了已經嚮慕容子騫倒戈,他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過去了。只不過在這良辰美景之中,伴着一個佳人,說這些倒實在無趣。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冷玉也不巴望着周放全都和自己說實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是真是假,她自有一番判斷。只不過此時此刻的周放,倒比平常老實了許多,少了些虛晃,多了些誠摯,倒讓冷玉對他的惡感漸漸消退了。
“既然你這麼說了,我便也與你坦誠相待。你說你是傭兵,我們也的確是在腥紅傭兵中發現你的。”冷玉道,有趣地轉頭看着周放,他現在已不看着自己了,而是面朝前方,看着有些結冰的河水。“但是我也知道,傭兵都是些什麼貨色,你周放,能文能武,又有智略,卻甘於呆在腥紅傭兵中當個小角色,不由得讓我懷疑。”
“懷疑什麼?”周放笑道,“難道憑我的才能,應該統領腥紅傭兵,你纔不會懷疑麼。”
冷玉揚了揚眉,雖然周放又忍不住伶牙俐齒,但是這次,冷玉卻並不感到反感,而是據實回答道:“你的才能,不僅僅可以統領腥紅傭兵,你現在不就在統領慕容王府的侍衛,訓練新人麼。慕容王府中的武裝勢力,要比腥紅傭兵難駕馭得多了,但我看你,照樣手到擒來。”
“冷姑娘過獎了。”周放依然笑道,“真是難得聽冷姑娘誇讚我一次啊,就算此時我栽倒在冰窟窿裡凍死淹死也值了。”
冷玉哼了一聲表示不屑,但是她緊皺的眉頭卻漸漸展開了,眼中也多了一絲笑意,臉色微微泛紅。她又接着說道:“你並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你的能力,我看不可能是市井之徒所能擁有的,武藝可能在外不斷切磋,會有提升,但是待人接物與統領的能力,可不是隨便在山野市井裡轉轉就能練成的。而且我覺得,你的武藝似乎也是受過正規訓練和引導的。”
“冷姑娘不愧是高手。”周放見冷玉說得有板有眼,而且都說中了,不覺心中有些驚訝。他知道冷玉武功很高,看透這些是小菜一碟的事,武功上的事,在她的眼裡自己是無所遁形的。“我的武功自幼時便開始由人教導練起,我的師傅也算是個赫赫有名的人物。”
冷玉沒有問周放他的師父到底是誰,只是繼續問道:“你從早上和我說到現在,將你往年的經歷都說了一遍了,但是卻是從加入腥紅傭兵開始的。在加入腥紅傭兵之前,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直覺告訴冷玉,這其中一定有一段周放不願說出的歷史。冷玉也只是一問,周放若不願意回答,她也不會強迫,因爲她隱隱感覺到,也許這段過去有些殘酷,讓周放深埋在心底不願提起。
“也罷,這段過去我已經藏了快十年了,從來都不曾提起過。”周放微微一笑,臉上大大咧咧的笑容靜下來許多,他移開了一直望着冷玉的目光,看向
了前面河對岸的樹林,若有所思道,“我知道終有一天,這段過去會翻出來,與其被別人找出來,還不如我自己說出來。只是沒想到,我竟會以這樣的方式,在上元節,花燈燦爛又靜謐的河邊,告訴一個美麗的女子。我原本還以爲,會是更加殘酷的方式呢。”
冷玉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周放的側臉。她着實沒有想到,這樣大大咧咧又有些玩世不恭的男人,竟還有這麼一面。冷玉本懷疑周放是在暗自編些舊事想要矇騙她,但是看着他定定望着河岸對面的樣子,冷玉竟覺得,周放還未說,就已經不由自主相信了他九分。這是冷玉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其實我的事可以一言蔽之了。”周放停了許久,纔開口道,“我的父親是個武將,他希望我能繼承他的官位,所以我很小的時候便將我送到了一個高手身邊習武,直到年滿十八得到師父的肯定,纔算出師。距離我出師還有幾個月的時候,師父的仇家卻突然找了上來,將那塊地方全部的人都屠殺殆盡,我險險逃過一命,但是卻被他們發現,只能帶着重傷逃亡。”周放說着說着,面色漸漸變得凝重了起來,好像當日的一幕幕,又重新展現在了他的面前。
冷玉忍不住伸出手去,按在了周放的肩上,也不知自己這麼做,是爲了鼓勵,還是爲了安慰。
周放低頭輕笑了一聲,又繼續說道:“因爲被追殺,所以我根本不敢回家,只能在外逃亡,隱姓埋名,進入了腥紅傭兵之中。之後的事你便全知道了,遇上席淵,進入慕容王府,成爲侍衛隊長,還認識了你。仇家沒找上門,但命運倒對我不薄了。這一眨眼,竟快要十年了。”
冷玉聽到周放話中竟連帶上了自己,不覺心中感到一股暖意,她的嘴角微微上揚,看着周放,便道:“過了那麼久,也許你的仇家早已放棄了追蹤你了。也許哪日,你可以回去看看了。若是需要,你也可以將仇家告訴我,我可以幫你解決。”對於冷玉來說,除非有極大的背景的,若只是江湖上的一些高手,她自有辦法解決,而且得心應手。
周放卻突然回身抓住了她的手道:“仇家倒不牢冷姑娘費心了,但若是可以,希望我若是可以回家的話,能有冷姑娘相伴。”
周放這突然的舉動,將冷玉嚇得不輕,她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嚇到。但要是換在之前,就像對付周放出言不遜一般,或是直接一掌扇上去,或是直接一拳將此人給打飛。但是這次冷玉卻不知爲何,心念一動,只是抽手驚慌,心跳得如揣小鹿,連忙扭過了頭去,看向了另一邊。
一時間二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呆在河邊。
“那冷姑娘,你爲何會來到主子的身邊,成爲這樣一個人物呢。”周放覺得氣氛尷尬,便想着先開口打破僵硬的氣氛。
冷玉聽周放這樣問,本不想說,但轉念一想,正如周放一樣,將一些事埋藏在心底了許多
年,也許現在正好是個說出來的機會。
雖然席淵深知她掩藏在心中之事,但冷玉也從來沒有和席淵再提過這些事,卻在此時,竟有一股衝動,和纔剛熟悉了不久,還談不上信賴的人說出心底的事。
“我的經歷,和葉青很相似。”冷玉許久纔開口說道,竟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我的家族,也是世代爲官,隸屬慕容子騫旗下的一名武官,官至二州的總兵。所以我也算是武將世家出身,自幼也習武,有些根底。只不過後來父親因爲違抗軍令,被慕容子騫下令軍法處置,斬首示衆。”冷玉深嘆了一口氣,又繼續說道,“若真是如此,我也無話可說,是父親的過錯,自然得承擔。但是後來卻莫名牽連了整個冷府,殺的殺,發配的發配,只是因爲慕容子騫查出來,我父親有通敵之嫌,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說到此處,冷玉已是咬牙切齒了。
她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又繼續說道:“也許我的命運要比葉青好些。因爲我在還未被髮配到官窯之中時,在牢中便被主子救了出來,自此以後,我便跟在他身邊,一邊努力習武,使自己成爲一個高手,以後若是有機會與慕容子騫交手,能盡全力殺了他。但是席淵……”冷玉不知不覺就稱呼了席淵的名字,已經深陷在回憶之中了,“他教會了我忍耐,他告訴我,死亡並不是讓敵人付出代價的最好方式,而是應該讓他痛不欲生。他希望我伴在他身邊,幫助他一起,剷除這位高高在上的慕容王爺。我便待在了他的身邊,從他是一個無名之卒開始,一直到他現在官至丞相,從未離開和背棄他過。”
“你愛他?”周放見冷玉如此出神,臉上恨意和遺憾交織着,便問了這麼一句。
“我在他來到死牢之中,站在我面前救我出去的那一剎那,大概就愛上他了吧。”冷玉輕輕地說道,但是眼中卻並沒有愉快和幸福的神采,“但是現在,我已不知道了,因爲我們似乎早就偏離了原本的目標,他也不是曾經的那個席淵了。”冷玉知道,席淵最終的目標,已經不是推翻慕容子騫了,而是皇位。出於忠誠和愛情,自己繼續跟隨在他的身邊爲他辦事,但是現在想來,這實在有些愚忠了。
席淵是否值得自己繼續愛慕效勞,冷玉覺得自己是時候好好思考一下這個問題了。
周放笑了笑道,“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一切。”
冷玉低頭一笑,嘆了口氣,又看向了周放道:“你不是也告訴了我一切麼,這樣纔算是扯平了,我可不願意欠人情。”
周放也笑着看着冷玉,此時她的臉上顯露着淡淡的微笑,早已不似之前那般的冷笑或敷衍之笑了,而是真摯又輕柔的笑容。周放想着,自己果然沒有猜錯,當冷玉露出如此笑容的時候,映襯着身旁的燈光,她竟像六月的朝霞一般美麗。
二人坐在河邊相視而笑,心中竟不約而同地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