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子騫回到了王府之後,便立刻吩咐下人開始準備。夏玠已經下了旨意,讓他明日就啓程前往冀州,半刻都耽誤不得,要準備妥當的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前往冀州控制瘟疫不是一個人跑過去就可以完成的事,慕容子騫必須考慮帶一些什麼人。除了需要研究疫症的醫師,還需要帶着一定數量的僕從到時可以提供人力,侍衛一定不能少,不僅僅是保護醫師等人的安全,慕容子騫知道,一旦爆發天災人禍,最大的危險不是災禍本身,而是人心的動盪,人們的驚慌與恐懼會帶來更大的禍患,所以慕容子騫需要帶着武裝力量,必要的時候必須動用武裝力量來控制事態的惡化。
除此之外,對於疫症的隔離也同樣需要人手。
在武裝軍事力量反面,慕容子騫向來都是不短缺的,而家中可以信賴以及伺候慣了的僕從也同樣可以隨行,問題就在於所帶的治療疫症的醫師。
皇宮裡包括王爺府的太醫是一抓一大把,醫治的手段也算高明,但是問題就在於,這些太醫們擅長的病症無非都是一些富貴病,對於市井中的疑難雜症大多都是束手無措,更別提爆發的瘟疫了。慕容子騫想過,上次解決冀州瘟疫的失敗就在於藥不對症,派兩個太醫前去治瘟疫,也不尋找源頭,更不對症下藥,只解決了表面的病徵,實際上埋在骨子裡的隱患還是沒有解決,這才埋下了禍患,導致了幾個月後的冀州瘟疫大爆發。
所以這次慕容子騫心裡很清楚不能再帶着太醫了,只能去尋找一個更接近民間雜症的江湖郎中來解決這件事。這些慕容子騫還沒有頭緒,不過以他對皇城的瞭解,他知道在皇城這樣安逸又富裕的地方,是沒有這類郎中的,所以只好之後在前往冀州的路上尋找高人了。
慕容子騫雖不願意離開皇城,但是既然夏玠將這件事交給他辦了,他是決心要辦妥的,畢竟關乎了成千上萬條人命。慕容子騫口中雖說着不願,但也不會將此事當做兒戲,只不過對於將要面對的危險,慕容子騫也感到滿心的嚴峻。
他從未怕死過,即使征戰沙場無數次,都總是衝在最前面的一個,領着千軍萬馬面對敵軍,只有身先士卒才能激勵起士氣。慕容子騫很明白這一點,而且他也從來沒有退縮過。他也認爲凡事都是如此,只有自己先爲表率,才能帶動衆人。所以對於控制瘟疫,他已經有了一個計劃。
只不過這一次,當他回到王府,經過分岔兩條路的小橋流水的時候,心裡卻突然升起了一股子莫名的懼怕。
慕容子騫擡頭望向了另一條路,蔥蔥郁郁的綠色將通向青鸞閣的小路給遮蔽了,看不大真切。慕容子騫突然發現自己又不可抑制地思念起了葉青,身邊的一切好像都能喚起自己腦海中對她的記憶。松柏,修竹,玲瓏剔透的碧玉簪,藏青色的紗袍,好像無一不與葉青有關。每每看見這些,慕容子騫都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用手指輕觸這些事物,好像就在觸摸着葉青的臉頰,衣袖,好像她欲拒還迎地流連在自己的身邊。
一日不見便如隔三秋,此次前往冀州,少說也要三五個月才能歸來
了,雖還未動身離去,莫名強烈的相思之意便涌上了心頭。若是要他三個月都看不見葉青,慕容子騫連想想都覺得無法忍受了。
一剎那,慕容子騫便突然有些害怕自己再也無法見到葉青了。恐懼這種東西,是他以前從來都沒有體會過的。若是自己在冀州不幸身染疫症死去,那麼葉青將會何去何從。
她又是否會爲自己哭泣呢。
慕容子騫訕訕一笑,百般聊賴似的伸出手指輕觸了一下近在身邊的山茶葉子。山茶已經謝了,但綠葉猶在,不免惹人惆悵。縱是捨不得離開葉青,但他也不會將葉青帶着一起前往冀州,因爲此行危險難測,他不可能讓葉青跟着自己冒險。
慕容子騫在這裡停留了一會兒,終究沒有走進這條小路,一轉身回自己的赤猊苑了。
青鸞閣中,程安青突然從夢中驚醒。她只覺心中悶悶,似有一股鬱氣無法排解,但卻不知從何而來。程安青立刻在褻衣外披了件斗篷,連鞋也沒有穿便下了樓,出了青鸞閣。
程安青立在前院裡,呆呆地站了一會兒。青鸞閣裡的僕人往來經過她的身邊,神色似乎有些匆忙,也沒顧得上葉青。程安青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們那麼忙亂過,慕容王府的僕人向來都是清閒的很,沒有那麼多主子要伺候,侍弄侍弄花草打掃一下園子即可,一副舒適安逸的樣子,但現在卻是不同,他們神色匆匆,除了七八歲的小丫頭,都往青鸞閣外面跑。
程安青一把抓住了一個侍從,問道:“府裡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葉姑娘,您還不知道吧,冀州爆發了瘟疫,王爺被派去冀州治理,明日就要啓程出發了,這不,整個王府都在準備呢,王爺在赤猊苑裡集合所有成了年的僕人,要挑人隨侍前往冀州呢。這一去也不知要何時才能歸來了,而且聽說冀州的疫情很嚴重,能不能回來還不一定呢……”
“怎麼那麼突然呢……”程安青松了手,喃喃着說道。
“姑娘若是想去道別就趕緊着吧,”侍從見程安青松了手,臉色有些難看,便勸道,“明日一大早王爺便要啓程前往冀州了。”但見程安青站在原地有些愣愣的,沒有理睬自己的話,侍從也不好站着,便做了個揖忙忙跑開了。
程安青不由得想到了今早將自己驚醒的那個夢,夢中的慕容子騫不知爲何奄奄一息,而自己跪在他的身邊無能爲力,現在又聽到慕容子騫要前往瘟疫爆發的冀州,不免覺得這可能是個讖夢,心中大慌,不知該如何是好。
程安青知道這是公事,慕容子騫是不得不去的,自己也不好阻攔,但是如果自己跟隨着慕容子騫一起去呢?說不定可以避免夢中可能出現的悲劇?程安青這樣想着,立刻飛奔出了青鸞閣朝赤猊苑跑去,也沒有意識到自己依然光着腳,踏過了微涼的石路,踏過了微溼的青草,就連腳被尖銳的石子割出了細碎的傷口,也渾然不覺,只是一心想要見到慕容子騫罷了。
赤猊苑中,慕容子騫正站在園子裡,面對着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的僕從,挑選着跟隨自己去冀州的僕從。旁邊零零散散地站着和來往進出着許多
侍女和丫鬟,爲王爺準備着出行所需的東西。
慕容子騫對自己府中的僕人們心裡都瞭如指掌,哪個更伶俐,哪個更強壯,他都一清二楚,畢竟是從小就在王府中侍奉的。這次他不打算帶任何女眷,因爲面對疾病,女人的抵抗力不如男人,性命受到的威脅更大,既然沒有必要帶侍女,慕容子騫就不準備讓府裡的女性隨他前去冒這個險了。
正當慕容子騫檢視着第二排的侍從的時候,程安青就從大門外跑了進來,吸引了旁邊來往的衆多侍女的注目。
程安青的確有夠引人注目的了。她的長髮上毫無綴飾,垂在腰際,隨風飄舞,她隻身着着白色的褻衣,外面罩了一條青灰色的斗篷,玉足赤裸着,在她走進來的通向赤猊苑的青石臺階上印着點點血跡,似乎腳被割傷了。
程安青站定在院子內,很快就看見了慕容子騫的身影,心頭立刻涌上了一種滿腹委屈無處訴說的感覺,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慕容子騫自然也看見了程安青。他看見了她飛奔進來,腳點着地,衣袂翩翩,烏髮飄揚,如同一個遊走在人間的精靈,輕巧又美麗。她的神情焦急,尋找着自己的身影,讓慕容子騫心中觸動着,憐惜着。
程安青見慕容子騫也沒有向自己走來,心中生出一股子怨氣,大步踏着主動走向了慕容子騫,然後大聲地,毫不顧忌自己的形象說道:“你準備不說一聲就走了麼?”
慕容子騫又憐又氣地看着程安青,哭笑不得地說道:“我回來時你醒了麼?我每次早朝歸來你不都還在呼呼大睡麼。等你醒了不就自然知道了,更何況我又不是馬上走,而是明日啓程,到時再說不也可以。”
“狡辯,我怎麼覺得你並不打算告訴我呢。”程安青微微有些傷心地說道,“或者說,你不打算親自來和我道別。”
慕容子騫默然以對。葉青說得不錯,他並不打算和她道別,因爲自己怕一看見她就無法邁動步伐離開這裡了。
“怎麼,沒話說了吧。”程安青見說中了慕容子騫的心思,心中竟微微有些得意了。
“我爲什麼要和你道別?你只是我府中的一個寄宿者,又不是我的什麼人,我有必要去哪兒做什麼都告訴你麼。”慕容子騫依然嘴硬道,不願說出心裡真實的感覺。
“好,算我自作多情了。”程安青聽慕容子騫這麼說,感覺傷到了自尊心,氣呼呼地說道。自己心無雜念一心只想着慕容子騫跑到了這裡來,結果卻被當頭潑上一盆涼水,自討沒趣,程安青想想也心冷,她只還了一句,也不多說,便轉過身去就想離開。
剛邁出一步,便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只覺得腳底劇痛無比。剛纔一心一念都是慕容子騫,都沒有察覺到赤腳從青鸞閣跑到赤猊苑腳上受的傷,現在回過神來,腳上的傷口也清晰地通過疼痛反映了出來。程安青看見自己來的那條路上一路點點碎碎的血跡,就知道自己的腳傷得多嚴重了,而自己剛纔竟然渾然不覺。
程安青正想着再這樣走回去恐怕有點難度了,卻只覺身子一輕,腳下虛浮,竟被人攔腰抱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