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八月迷情一
“過了夏,朕帶你去西北”——莫蓉並沒將這句話放在心上,去西北?莫說帶她去,就是他想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堂堂一國之主,哪能說不見就不見?因爲知曉其中的利害,所以也只當他是一時酒後之言,不再提起。
高牆裡的女人們一如既往地過着枯燥乏味的日子,偶爾碰到一起,逞一時口舌之快,鬥贏的兀自沾沾自喜,輸的咬牙切齒,其實百無聊賴。
與莫蓉早先的境遇一樣,那位單卿單容華的肚子也是一直鼓不起來,皇子也不是誰想生就能一下子生出來的,有些東西是靠修來的,有些東西是靠爭取來的,只看誰能看明白,誰看不明白。
六月的一個早晨,莫函給妹妹捎來一則消息——營口關鑿通,上營口、下營口通關。這是個不小的創舉,上下營口位於魏國東南西三省的交叉地,此處鑿穿,三省通行不再需要繞山脈而行,可謂大通。這應該說是則非常好的消息,然而莫函信中卻隱隱透着幾分擔憂,這也就是他爲什麼要先寫信給妹妹的緣故。
直道修建至下營口時,尉遲南撤去了內庭監督,所有事務全盤交由莫函處理,總領兩川三省,前後共近十萬人的龐大修築隊伍,這些人中,只有少部分是自各省集調的工匠,大部分是普通百姓,其中有一些還是山匪、響馬,更甚者,因爲南省衛家玩釜底抽薪,一把就抽走了近八千人,莫函只好上摺子,請掉兩川關押的牢犯,如此魚龍混雜的修建隊伍,加上各地官員的不積極配合,再加上朝廷路銀撥發不及時,修路的過程中艱難無比。
莫函是個表面溫文,其實雷厲風行的人物,做事果斷,狠起來絕對不比他那兩個同胞弟弟差,得罪人是必然的。
給莫蓉來信的前一天,他就下令把三名皇親直接踢出了營造局。
如今營口通關,修建最艱難的一關算是過了,他擔心的是朝中會有人在這個時候捅他的後背,就算皇帝不爲所動,但是那些掌管營造、錢糧的官員可未必如此通情……
又是一大難題啊。
莫蓉倚在榻子上,思前想後,這事只能找王太妃相助,王家有人司關營造,在朝中勢力也不小,眼下只能通過王家來中和朝中針對兄長的勢力,只是如此一關聯,難免要與王家糾纏不清,這些士族大家,攀上了,也即被粘上了。
想做好人,真是難啊。
透過窗櫺,正見奶孃領着女兒在花叢之中行走,看了好一會兒,莫蓉才提筆回信……
王太妃自然是高興莫蓉的主動攀交,勢力的融合纔是家族強大的保證,王家當然樂意與新興的莫家扯上瓜葛,試想,莫漢陽、莫平奴兩兄弟一個在東北,一個在西北,未來極有可能手握重權,而莫函,直道一旦修成,那將是能在魏史上留名的大業,將來必定也是封王拜侯,這樣的家族,值得結交。
當然,光有摸不到的將來是不成的,眼前利益也是要考慮的,這就需要莫函的通融,反正他的場子大,不怕分那麼一星半點給王家嚐鮮——分半倆“採買”的職位給王家,對莫函來說毫髮無傷……
勾結即是如此,如此而已,形同狼與狽。
當然,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要瞞着皇帝的,所以說,她一直都很明白,他的那個皇位並不好坐,有的時候,不能看得太清楚,難得糊塗。
日子穿堂而過,夾帶着渭水河面上浮萍的澀味,吹進每座宮苑。曾有一天,莫蓉在渭水河岸看見躲在角落裡哭泣的單卿,她也看到了她。
莫蓉沒有上前詢問或者說些什麼,每個剛入宮的女人都會有這個過程,無論她將來是走上道還是走下道,變好還是變壞。
總有一點是對的,她們都是一個男人的女人,沒有可能共存,共樂。
如今,連京城的百姓都知道皇帝最寵哪個妃子,就是那位婕妤莫娘娘,據說她容貌豔麗,肌膚勝雪,身段窈窕,所以皇帝纔會被她迷住,否則怎麼會有莫家兄弟的接連高升?
“這麼一說,朕到真像是個昏君。”尉遲南今晚難得能來崇華苑,半倚在榻子上,看着女兒的可愛睡容,順口一提京城百姓對大內豔事的無限遐想。
“是啊,您是昏君,臣妾可就是禍國殃民的褒姒了。”穿針引線,繼續做她的針線。
尉遲南擡頭看她一眼,失笑。
“可慘的是,臣妾這‘褒姒’被扔在遠遠的角落裡,有那聲名,卻沒有那聲名一半的風光。”
尉遲南緩緩起身,在她身旁站定,好一會兒,忽而低頭附在莫蓉耳旁,“這是在埋怨?”
“不然呢?”
難得她有如此“盛情”,既然埋怨,他當然要留下來了。
“君兒在。”笑着躲開他的親暱。
“睡着了。”
“會醒的。”
“不是沒醒嘛!”
“萬一醒了怎麼辦?”
“你該早點送她到別的地方。”
送到別的地方?之前可是他陛下非要奶孃把女兒送抱過來的,這會兒到是怪責到別人的頭上了。
最後,只得大人讓孩子,捏滅宮燈,躲到側房去。
側房的門被緊緊抵住,四下一片黑暗,只有兩雙對視的眼睛忽閃忽閃的,莫蓉伸手觸一下他的嘴脣,忽而失笑,想起了在東省的家中兩人被大狗堵在草廬裡的情形。
“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到底在笑什麼。”他見過哭的到不少,真哭的,假哭的,總之都是向他索取的,他很會辯認人的眼淚,但卻沒多少人敢在他面前笑,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卻是笑得最多的一個。
“臣妾想到了高興的事,所以忍不住就笑出來了。”放下雙手,任他將它們鎖在她的身後。
“什麼高興的事?”他是個不喜歡被矇在鼓裡的人,沒人能對他做任何隱瞞,這是一種性格,更是一種習慣。
而莫蓉,卻總會選在這種時候對他搖頭,或者——轉移話題:“陛下,萬一有一天,臣妾真成了褒姒,怎麼辦?”
黑暗中,尉遲南蹙眉,女人似乎總會有一些奇怪的不安定感,總會把“如果”“萬一”當成必然結果,“不會有‘萬一’。”低頭吻下去,省得她再問“如果有萬一”之類的話。
也許是她覺得背叛了他什麼,總是有那麼一絲不安,所以纔會那般迴應他的親密,就像——就像他們是一對真正相愛的男女。
月牙兒當空,夜鳥嘶鳴,掩去了昏暗世界裡屬於男女之間的躁動。
他告訴她,這一秋,他要帶她去看魏國的大好河山,說“大好河山”時,他的語氣很豪邁,而他不知道,其實這一刻,她一點也沒在乎他的“大好河山”,她只是喜歡看他此刻的神情。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天真是累,明天休息不更,還有一章餘下的,一起更新,算作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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