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紫薇,織煙成詩的打賞。
李世民將手裡的橫刀隨手放在桌案上,他將剛纔李元吉坐過的椅子扯過來然後坐下,掏出一塊乾淨的手帕認真仔細的擦着手上的血跡,李元吉已經退到大帳的角落裡,臉色嚇得慘白,渾身顫抖着看着李世民,他的手下意識的胡亂在身邊摸着,可卻連一件能傷人的東西都沒有。
他今日穿的是齊王的王服而不是甲冑沒有佩刀,所以他的眼神中絕望之色越來越濃。
血是新鮮的,還溫熱。李世民忽然低下頭在手背上聞了聞,然後輕聲感嘆道:“無論怎麼擦,這手上的血腥味總是擦不掉的。元吉……我知道你一直想殺我,可你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今天你是欽差代表父皇而來,或是打着好好羞辱我一番的念頭,可無論是你想羞辱我還是你想殺我,我都不會給你機會……”
他擡起頭看了李元吉一眼認真的說道:“我還知道你不止一次勸大哥殺我,自我從隴西老宅到了太原之後你便一直有這個想法,對不對?可如今我已經不是那個處處需小心謹慎,甚至謙卑做人的李世民,而你和大哥的長進卻一直不大,我現在依然在你面前裝和善客氣卻與最早時候味道不同,換句話說,我願意對你客氣便對你客氣,不願意完全可以當你是個路人。最初我不如大哥亦不如你,可現在大哥除了一個太子的名分之外還有什麼地方比我強?至於你就無需多說什麼,你可知這是爲何?”
李元吉看着李世民,絕望中透着一股深深的恨意。
“剛纔你看見我殺李密的時候,那屍首分離的場面你顯得極爲厭惡,連說了兩句噁心……這便是你和大哥都不如我的根本所在。”
他擡起修長的手驕傲的笑了笑道:“你和大哥都想殺人可卻又噁心那血腥味,明明不是什麼好人善人卻不想染血。我手上的血腥味比你和大哥加起來都要濃郁,而且我不厭惡這種味道……”
他看着李元吉說道:“血腥味最是醉人,便是窖藏了二十年的陳年老酒味道也不及萬一。你和大哥都是醉於酒的人,而我是醉於血的人。醉於酒讓人喪理失智癱軟如泥,醉於血卻讓人越發的冷靜冷硬冷酷無情。這便是你們和我的差別,也是爲什麼你們終究鬥不過我的原因所在。”
李世民道:“我之所和你說這些,並不是因爲我今日掌控你生死便有驕傲得意之心故意炫耀,而是在說一個事實。你或許覺着我這是小人得志,貧戶暴富,如果你真這樣想那就太幼稚無聊了些。我之所以對你說這些,是因爲畢竟你是我的弟弟,大哥畢竟是我的大哥,我總得在殺你們的時候找個藉口安慰我自己,而不是安慰你們。”
“我對自己說你們也是要殺我的,所以我殺你們也便沒了什麼負擔。其實……自欺欺人罷了,自始至終我也沒覺着殺你們需要什麼藉口理由。”
“我知道李閒那廝做了些什麼,他利用我殺長孫順德的事讓大哥逼我,將我逼到絕路上然後被父皇或是殺了或是囚禁起來,大哥需要這個機會,李閒也需要這個機會,因爲我是他們的對手,李閒要的是我李家不寧,他的燕雲寨纔有機會做大。大哥要的是剷除我這個威脅,他繼承那把椅子纔會順利平安。”
“可你們對我還是過於輕視了些,逼來逼去也沒能將我逼到絕路上。但不可否認的是卻逼着我不得不提前將所有的力量都展露出來,本來我不想這麼早就把事情做絕的。我還想看看父皇的態度,若他真是個心冷無情之人我也不必再顧念什麼親情。若他真有心將那位子傳給我,我便多等上幾年也是無妨的還可以做個孝順乖巧的兒子。而你們也可以多活一陣子,多活三五年也是好的,可現在卻不得不去死,歸根結底……你們是咎由自取。”
“李閒藉着跟父皇要兩顆人頭對我施壓,這件事他做的漂亮之極。可惜……他不瞭解我。”
李世民將染了血的手帕隨手丟在地上,重新將桌案上的橫刀拿起來緩步走向李元吉,他的臉色平靜,眼神平淡,甚至沒有一絲殺氣。
“元吉……你死之後我會代你向父皇交差。李靖和李密的人頭我會派人送到燕雲軍大營中去交給李閒,他那個人逃命的時間久了難免畏首畏尾,要兩顆人頭一點也不大氣,不像是咱們李家人做事。”
“所以我會把你的人頭也一併送回去,無論李閒想不想要,你的人頭只要到了燕雲軍大營中,哪怕立刻就被李閒丟出來,他依然脫不了干係……他不肯與我同路做我的隨從僕人,那我只好逼他去做,先逼活,再逼死。”
“江東孫仲謀殺雲長卻將人頭送給了曹阿瞞……我殺你將人頭送給李閒……”
李世民一邊走一邊說道:“你不覺得很妙麼?”
“別怕,我是你親二哥,怎麼會讓你痛苦難受?我殺你一定會很快很小心,你不會覺着疼就會死去……元吉,我來問你,你覺得我是從左面砍進去好些,還是從右面砍進去好些?二哥聽你的,你說了算數。”
他盯着李元吉的脖子,就好像盯着一隻待宰的羔羊。
……
……
大唐武德二年正月十五,都城長安中張燈結綵,百姓們走上街頭,皇帝陛下親自往萬佛寺爲皇后祈福,文武百官隨行,一隊一隊的精甲武士過去之後便是陛下的玉輦,而數百名官員無論文官武將皆騎馬跟在玉輦後面,再後面便是衣甲鮮明的禁軍精騎。
一大早長安府的衙役幫閒們就傾巢而出,卻沒有敢驅逐百姓。皇帝旨意前日就到了長安府中,絕不許擾民。長安府府丞大人這兩天幾乎就沒睡,將能調動的人手全都散了出去。如今在大街兩側跪倒參拜的百姓中,十個人中至少有一個是便衣官差。長安府,刑部,大理寺,甚至是城防軍中能調的人手全都調了出來,唯恐天子登基之後的第一次正式出行出現什麼差池。
因爲皇后病重,自過了年之後便沒了神智,前幾日更是每日嘔吐不止,吐出來的污穢物中竟是還有蠕動的活蟲。太醫束手無策,皇帝遂決定去萬佛寺爲皇后祈福。
只是李淵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祈來的絕不是什麼福。
就在皇帝的鑾駕在萬佛寺門前停了下來,萬佛寺主持明真法師率領全寺僧人接駕的時候。一匹疾馳的戰馬噴着白氣跑到了城門口,馬背上的騎士身上髒得已經看不出衣服本來的顏色,而他的臉更是蒙了厚厚的一層塵土,除了一雙眼睛還帶着些許生氣之外看起來竟似是一個才從地裡鑽出來的殭屍一般。
到了城門口那騎士勒住戰馬,只喊了一聲噩耗那戰馬便歪歪斜斜的倒了下去再也站不起來。守門的軍兵趕緊衝過去查看,卻發現那騎士已經昏了過去,而那戰馬發出幾聲淒厲的嘶鳴之後,口吐白沫掙扎了幾下便死了,也不知道此人是從什麼地方趕回長安的竟是累成了這樣,而他們更不知道的是,這已經是這騎士累死的第三匹戰馬。
守門的官軍士兵費了很大的勁才認出騎士身上的大唐軍人甲冑,又從他身上翻出了東征大軍大將軍屈突通和殷開山聯名開具的過關文碟,這顯得極不尋常,兩位大將軍用了印,大家都隱隱猜到東征大軍中一定出了什麼天大的變故。
李淵在大雄寶殿上了香,然後便被主持明真法師請到後面禪房休息。明真法師親自煮茶,煮茶的水還沒有燒開,忽然禪房的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就聽見趙郡王李孝恭在門外語氣急切帶着顫音說道:“陛下……有重要的國事需要您處置,請陛下移步。”
李淵微微皺眉,歉然的看了明真法師一眼對門外說道:“便是天大的事,也等朕喝完了明真法師這杯茶再說!”
“請陛下移步。”
這次說話的是尚書左僕射蕭瑀,他本來是被李淵任命爲監軍隨李密出征的,但臨時又被李淵換做了房玄齡,這一換人,甚至被朝中百官認爲是陛下想改變朝局的一種表現,所有人都在猜測,皇帝是不是要提拔新人平衡朝權了。
李孝恭代表着大唐的軍方,蕭瑀代表着大唐的文官,這兩個人在門外說話的時候語氣都顯得很急切甚至略顯驚慌,以他們兩個的城府修養能顯得急切,其實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李淵知道必然是朝中出了什麼大事。但他還是覺着不應該在明真法師面前失了禮數,所以皺眉冷聲道:“朕說了,天大的事也等朕喝了茶再說!”
他聲音陰寒,顯然是動了怒火。
門外安靜了一會兒,忽然傳來幾聲悶響,那是有人跪倒在地的時候,膝蓋撞擊在青石板上發出的聲音。
李孝恭和蕭瑀拜伏在地顫聲道:“請陛下移步!”
明真法師見李淵臉色越來越陰沉,連忙起身說道:“陛下,您是一國之君,理應先理國事,這一杯茶我爲陛下留着就是。”
他轉身吩咐小沙彌取來一個銅盆,竟是將煮茶的東西一併扣了起來。
“陛下不來,這水不敢開。”
明真垂首微笑道。
李淵雙手合十微微頷首,然後嘆了口氣走過去將禪房的門拉開。房門打開的那一刻,他看到外面禪房外面空蕩蕩的只跪着兩個人。其他的文武官員都被禁軍隔離到了這小院子外面,李淵立刻就知道這次或是真有天大的事發生了。
“陛下……齊王……歿。”
李淵沒聽清,大聲的問了一遍道:“你再說一遍!”
“齊王李元吉…戰沒。”
……
……
李閒看着面前桌案上擺着的三顆人頭,眉頭微微皺起來臉色有些凝重。離他最近的一顆人頭顯然是被人一刀劈成了兩片後又縫合起來的,李閒看着這刀痕視線停留了十幾秒鐘。然後他得出一個結論:刀很快,而且使刀的是個好手。刀從李密的眉心正中將頭顱一分爲二,這需要的可不僅僅是刀子足夠鋒利,手腕上的力氣也必須足夠大,更需要的是一雙穩定的手,還有一顆比手更穩的心。
第二顆人頭是李靖的,頗完好,只是臉側有些淤青,看樣子是死亡之前重重的跌倒在地所致。脖子上的斷口很平整,血已經流盡,所以看着慘白慘白的就好像是曬蔫了的青蘿蔔,沒有絲毫的美感可言。李閒的目光在李靖的人頭上停留的時間最長,但他的眼神極平靜,甚至連釋然都沒有。
第三那顆人頭是李元吉的,李閒只見過他三兩面卻也認得這個看似輕狂其實城府極深的年輕人,說起來,李元吉比李閒還要小上三四歲,人生錦繡畫卷還沒有展開就被強迫的劃上了終止符。
“李世民這一招有些毒了。”
謝映登站在李閒身邊,嘆了口氣道:“他是想將主公逼到他那邊去。”
“我還是小看了他啊。”
李閒伸手在李元吉的臉上撫過,讓他睜圓的雙目閉上。可是連續兩次,李元吉的雙眼就是不肯閉上。
“可他又何嘗不是小看了我?”
李閒看着李元吉的人頭低聲道:“你死不瞑目……是不是想看着我替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