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皇帝不一定就能爲所欲爲,治大國如烹小鮮,總得有些規矩,鹽也好糖也好,不能不放也不能放的多了,否則菜餚必然難吃的要命。只是一盤菜餚如果炒壞了大不了倒掉不吃,又或者餵了豬狗也不算太浪費。可做皇帝的若是沒了規矩,壞掉的就是一個國家。
楊廣不守規矩,不按道理,不講『操』守,那麼他的帝國崩塌也就變成了一件必然事。以至於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堂堂帝王想要殺一個小小馬賊都不得不去算計。這是一個帝國的悲哀,更是帝王的悲哀。身爲皇后,蕭怡甄能感覺到楊廣心中的悲涼無奈。縱然皇帝說的激昂,說的極有氣勢,但不能掩飾他心中的失落傷心。
楊廣說,若是朕想殺人,多年前能掀起滔天血浪,現在依然能。
蕭怡甄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她只是感觸於皇帝竟然要靠着說這樣有氣勢的話來充門面。皇帝需要吹牛嗎?皇帝有必要說大話嗎??? 將明375
皇帝是至尊,是天下共主。
相比於楊廣初登基時候淡然一語便能平滅一個國家來說,殺一個人都要說的如此慷慨激昂,其中所包含的心酸意味,蕭怡甄感受的真真切切。
“陛下……若是累了就再躺下歇一會兒。”
她只能這樣說,只能這樣勸。
楊廣緩緩搖了搖頭道:“今日雖然頭疼,反倒來了精神。一會兒讓人把這些日子的奏摺都呈上來,朕要親自看看。裴矩和虞世基朕信得過,他們雖然會在背後搞一些小把戲,貪一些小財,但大體上還是對朕負責的。讓他們將緊要的東西整理一下,送到園子裡去,屋子裡憋悶的很,朕想到涼亭裡坐坐。”
“帶一些鮮果新酒,臣妾爲您把盞。”
蕭怡甄微笑着說道。
她心裡很高興,真的很高興。皇帝要看奏摺,這簡直是一個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了。陛下上次看奏摺是什麼時候?蕭怡甄已經記不清楚,好像從第三次東征高句麗之後皇帝便將朝政都交給了裴矩和虞世基兩個人,那兩個人又都是報喜不報憂的,所以皇帝什麼事都懶得過問。
今天陛下要親自批閱奏摺了,蕭怡甄心裡開心的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她能看得出來,陛下眼睛裡有了一種光彩,那是多年前陛下初爲帝王時候纔有的那種光彩,只要陛下想處理國務的時候,他就是這天下間有史以來最英明的君主。蕭怡甄告訴自己,還不晚,真的還不晚,只要皇帝願意去治理屬於他的這個帝國,那這個帝國即便已經千瘡百孔,皇帝依然能阻止最不好的事情發生。甚至不需要時間太長,蕭怡甄堅信,只需三年,陛下就能讓帝國重新步入正軌,老樹吐新綠。
楊廣今天的心情先是大憤,後是大悲,之後平靜下來反而清醒的很,心裡也寧靜的很。所以他決定處理一些國事,讓臣子們看看自己的風采。他需要證明,自己還沒老,一點都不老。
亞楊廣換了一身黑『色』繡龍的常服,緩步走到了後花園荷花池邊假山上的涼亭中。才四月,荷花沒開,但是一池碧綠,看起來令人心曠神怡。楊廣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冷乾淨的空氣,在涼亭中坐下來。
蕭皇后離着他不遠處親自煮酒,微笑着看着今天煥發出了活力的丈夫。
楊廣拿起一份奏摺看了看,隨即點了點頭低聲道:“黃河兩岸幾個郡的郡守聯名上了奏摺,如今汛期已到,奏請撥錢糧修繕河堤。這是大事,不能耽擱。”
他將奏摺遞給小心翼翼站在一邊的虞世基道:“告訴他們幾個,今年的賦稅不必交上來了,各地自行籌款修繕河堤,若是各地府庫中的銀子不夠,讓他們再上書來和朝廷要就是了。民生大事不能掉以輕心,虞世基,你從戶部挑個幾個得力的官員去地方上盯着,不能讓他們糟蹋了錢糧。”
虞世基心說派人去地方盯着,那才真就糟蹋了錢糧。朝廷派去地方的官員,裝進自己腰包的錢財只怕比修繕河堤用的都多。再說,那幾個郡哪裡還有富裕的錢糧?陛下想法是好的,可惜,陛下已經不瞭解如今的大隋了。
“遵旨。”
虞世基雖然心裡這樣想,但臉上卻表現很敬服。
拿起另一份奏摺看了看,楊廣微微皺眉道:“祥瑞?怎麼又有人想出這種鬼把戲來,這次倒是好,博陵郡也出了祥瑞,七彩大鳥繞城三日……虞世基,擬旨,將博陵郡守撤職拿辦,抄他的家,抄出多少銀子來都補給黃河修堤。”?? 將明375
“遵旨。”
蕭怡甄看着皇帝自信的樣子,心中不由得微微激動。很久沒有看到皇帝這樣認真的處理國事了,她似乎又看到了十年前的陛下。
楊廣接連處理了六七份奏摺,漸漸的沒了耐心。
“怎麼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大隋就沒有什麼讓朕揪心的?”
虞世基連忙說道:“天下承平,沒有天災人禍,所以事情也俱是些瑣碎的,反而令人頭疼。”
“朕本來就頭疼,哪裡還有心思管這細微的事,拿走,都拿走吧,朕累了。”
他擺了擺手,隨即在涼亭躺椅上躺下來,閉上眼,不多時竟然睡着了。
蕭怡甄在心中微微嘆息,陛下只是累了,今天比以往不是強上許多倍了嗎,慢慢會好起來的。陛下剛纔也說了,他不要做昏君,大隋不能倒在陛下的手裡。他只是乏了,睡一覺起來就會繼續處理國家大事。
楊廣這一覺睡的很香甜,起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黑了。
“睡了一覺神清氣爽,皇后,陪朕去江邊走走?大江映月,別有一番美妙滋味啊。”
蕭怡甄心裡一沉,臉上卻帶着笑。
……
……
楊廣封燕雲寨大當家李閒爲正四品武賁郎將的旨意輾轉送到東平郡的時候,已經是大業十二年的五月中旬。不巧的是李閒並不在東平郡郡治鄆城,也不在鉅野澤中,幾天前自齊郡歷城返回東平郡之後,李閒便帶着秦瓊,裴行儼,侯君集幾人,五千精騎趕去了雷澤與程知節和雄闊海匯合。
四月末的時候,李閒下令雄闊海和程知節率軍三萬出鉅野澤,至雷澤屯兵,兵鋒遙指瓦崗寨。陳雀兒領水軍一萬,戰船五百順黃河而上,封鎖了東郡的黃河各渡口。
佈置妥當之後,李閒寫給翟讓的親筆信才送出去。等黃河被陳雀兒封鎖,雷澤的兵馬列陣東郡的時候,這封信纔到了翟讓手裡。也不知道李閒是懶得多寫幾個字,還是和翟讓沒有太多的話說。整張信紙上只是以狂草筆體寫了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看着讓人心驚肉跳。
還頭死戰
這是兩個選擇,李閒出題,翟讓答題。
李密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表情有些驚訝,他沒想到率先來給張須陀報仇的不是朝廷調遣來的軍隊,而是一個反賊。反賊給朝廷大將報仇,這事說給誰聽都有些可笑。然而無論是翟讓還是李密,卻都笑不出來。
瓦崗寨剛剛經過一場惡戰,殺了大隋名將張須陀不假,有不少綠林道上的潰兵慕名來投也不假,可瓦崗寨現在需要休養生息這更不假。善戰的老兵戰死的太多,徐世績之前訓練出來的最精銳的那一萬灰衣軍,如今殘存不足兩千。李密到了瓦崗寨之後便從招募來的新兵中挑出了一萬精銳者,組建了蒲山營。這一萬人將是他今後立足的根本,纔剛剛組建的隊伍戰力可想而知,所以李密捨不得拿去拼。
如果說在擊敗張須陀的那場戰爭中李密還在賭博的話,那現在他已經不會再用瓦崗寨的實力去賭。翟讓對他言聽計從,更是給他權利組建蒲山營,在這裡他有着不下於翟讓的地位,再賭,就是賭他自己的東西了。
看到李閒的信,李密沉『吟』了一下說道:“此事並不是不可商量,李閒那廝得了齊郡,要收買民心,自然要爲張須陀報仇。可他心裡未見得就真的願意打,畢竟打起來,他的損失也不會小。”?? 將明375
“密公的意思是,咱們就這麼認了慫?”
單雄信皺眉問道。
“這怎麼算認慫?”
李密微笑道:“能屈能伸方爲大丈夫,若是一味逞強不過是匹夫之勇罷了。單二哥,莫非忘了韓信**之辱?莫非忘了漢高祖讓出咸陽之恥?想想後來,韓信縱橫天下,劉邦成就大業。如今咱們不過是還給齊郡一顆枯骨人頭罷了,咱們又損失了什麼?”
“張須陀的人頭在城牆上掛了那麼久,確實有些不妥。”
謝英登很久之前就提出過,將張須陀的人頭在城牆上懸掛幾日就可以了,天長日久,有失道義。單雄信卻不肯,翟讓也不肯,張須陀的將瓦崗寨『逼』的太狠了些,他們心中皆有一股惡氣不能發泄出來。
王伯當本也是不贊成懸掛人頭的,成就大事,必然要站在道義的高度,如此對待敵人的屍首,殺盡俘虜的齊郡官軍,今後還有誰敢投降?
只是他們兩個雖然不願,卻也左右不了單雄信和翟讓的決定。他們兩個也不可能因爲一顆人頭和翟讓單雄信鬧翻,畢竟寨子裡的團結比那顆人頭要重要的多。如今李密既然提了出來,謝英登立刻附和。
王伯當也道:“還回去,李閒便再沒了藉口興兵。等咱們寨子裡休養個半年一年的,新近來投的士兵可堪一戰之後,他便是再想打,難道還由得他趾高氣昂?殺了張須陀,咱們瓦崗寨的威望無人可及,用不了多久就能有十萬雄兵。”
“也罷!”
翟讓嘆了口氣道:“還回去就還回去,密公說的對,咱們也不損失什麼。”
商議完畢,派誰將張須陀的枯骨人頭送回去又成了難題。李閒那人不講道理,萬一如扣下徐世績那樣再扣下一人,瓦崗寨就要面臨不得不戰的地步。若是隻派個小人物去,又顯得瓦崗寨怕了他燕雲寨。
“我去吧”
李密自信微笑道:“我倒是要看看,那燕雲寨的李將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
……
李閒纔到雷澤三日,朝廷派來的欽差就從後面追了上來。到了雷澤城外大營的時候正是太陽高懸,遠道來宣旨的閹人出了一身臭汗。再加上他身上那掩飾不住的『尿』『騷』-味,薰得他身邊的禁軍士兵都忍不住皺眉。
“哪個是燕雲,快出來擺香案叩首接旨!”
進了大營之後,站在李閒大帳外面,那閹人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喊完了之後他往左右看了看,見燕雲寨士兵雄壯威武,心裡不由得打了個顫。那些禁軍被虎視眈眈的燕雲寨士兵唬住,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
程知節從大帳中走出來,看着那閹人冷笑了兩聲。
“楊廣派你來的?”
程知節問道。
“大……大膽……竟敢直呼陛下名諱,你……你要……你要造反不成?!再敢胡言『亂』語,休怪我命人將你拿下押回江都問罪!”
年紀不大的閹人哆嗦着質問了一句。
“要造反?”
程知節哈哈大笑起來:“老子反了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一把將那聖旨搶了過來,順帶着一腳將那閹人踹了個跟頭。手裡拿着聖旨,程知節問那十幾個禁軍士兵道:“你們要抓我這個反賊嗎?”
“不敢不敢!”
領頭的旅率連忙陪着笑臉道:“將軍說的什麼話,咱們今後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
李閒緩步從大帳中走出來,程知節將聖旨遞給他。李閒將聖旨展開,看了一遍後微微皺眉問道:“這聖旨上的字誰寫的?真醜。”
聖旨乃是虞世基親筆書寫,楊廣用了印的。虞世基乃是書法大家,那字自然是不醜。可李閒說醜,那些禁軍士兵也只能唯唯諾諾不敢反駁。李閒從頭至尾看完,眼神中透出積分不悅來。
“哎呀……”
李閒微笑道:“挺大方,正四品武賁郎將。”
他笑着對那在地上爬起來的閹人問道:“還有別的嗎?”
“沒……”
“那你來個屁。”
李閒將聖旨丟在那閹人的身上冷聲道:“回去告訴楊廣,想讓我滅瓦崗寨不是不可以,滅竇建德也不是不可以,拿好處來,沒好處,我憑什麼聽他的?正四品武賁郎將……大隋的官,現在不值錢。”
李閒在那閹人身邊蹲下來,輕聲道:“我這個人最好說話,朝廷若是肯拿出來些好處,這事其實好商量。”
“什麼……什麼好處?”
宣旨的閹人顫抖着問道。
“給點就行。”
李閒微笑道:“我胃口小,好打發,三萬套府兵裝備甲械,二百條黃龍快船。”
等轟走了那閹人之後,程知節不解問道:“楊廣真的肯給?”
“自然不肯,他又不是白癡。”
“那將軍您這樣做?”
李閒微笑道:“朝廷裡那些人閒得無聊,我要的越多他們反而以爲我真的有心投靠朝廷。讓他們扯皮去吧,派人來回討價還價,路途遙遠,耽擱耽擱半年一年的就過去了,到時候咱們燕雲寨騎兵已經練成,我還擔心朝廷派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