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閒的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直線,自從兩年前開始他就幾乎沒有這麼認真的瞄準過一個目標。將硬弓拉開滿月之後,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將羽箭射出去,而是將自己的呼吸調整到佳狀態,緩慢而平穩。
古代一個出色的弓箭手,其實也就是現代的一名狙擊手。力度,風向,甚至呼吸都會影響到羽箭的運行軌跡,這一箭,李閒必須保證是自己的佳狀態下射出去。
當他的呼吸平穩到一個詭異的狀態的時候,他的眼神猛的一凜!
箭出,如流星趕月。
沒有辦法形容這一箭的速度和準度,沒有辦法形容這一箭的風情。
兩分瀟灑三分沉穩五分霸氣。
箭半空中呈現出一條近乎於筆直的軌跡,箭簇夕陽斜墜的餘暉下散發出一種厚重的色彩。箭劃破了空氣,甚至讓人錯覺箭這一刻已經停止了時間。
李閒將這一箭射出去之後眼睛瞬間睜大,當弓弦才彈回去的那一剎那,第二支箭已經從箭壺中抽了出來,他的動作行雲流水一般沒有一絲的停頓,兩隻手的配合已經默契到了一種令人心悸的地步。第一支箭才飛出去,他已將將第二支箭搭弓上。幾乎完全相同的角度和力度,第二支箭黑色閃電一樣再次疾飛了出去直奔文刖的咽喉。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動作,李閒的第三支箭出手!七十步的距離,第一支箭還沒有飛到文刖身前的時候,第三支箭已經追着第二支箭飛了出去。
李閒甚至產生了錯覺,第一箭已經將文刖的喉嚨穿破。
但,他卻下一秒體會到了淡淡的失望。這三支箭是他有生以來巔峰的箭法,是這些年苦練後完美的一次發揮。
可惜,他的箭快,文刖的手同樣很快。
幾乎所有人都沒有看到那羽箭直直的飛向文刖的咽喉,同樣的,幾乎沒有人看到文刖什麼時候出了刀。
一柄三尺長的刀突兀的出現文刖手裡,他就好像是一個偉大的魔術師一樣憑空自己手裡變出了一柄鋒利的環首寬背直刀。誰都沒有看到那刀從哪裡來,那隻手又是什麼時候握住了刀。
噹的一聲脆響。
刀鋒精準的找到了箭簇然後將那支迅疾而來的破甲錐磕飛,再然後兩道匹練般的刀光閃現,將第二第三支箭幾乎同一時間劈飛。
三支破甲錐打着轉飛了出去,分別釘不遠處的大樹上。
看起來纖細的羽箭,竟然將大樹撞得一陣晃動,樹葉都被震落了不少。
李閒的眼睛驟然睜圓,不可思議的看着樹林外那人那刀。
張仲堅曾經說過,這個叫文刖的太監被大業皇帝楊廣賜名一刀,由此可見其刀法深得皇帝陛下的推崇。這一刀究竟有多驚豔見過的人並不多,而事實上見過的人基本上已經死那一刀之下。而李閒今天不止見到了一刀,而是三刀。
如果讓李閒用一句話來形容那人那一刀的話,那就是他不是人。
達溪長儒是刀法大家,他的手已經穩定到了一種人神共憤的地步。而文刖的手已經超脫了穩定這兩個字,甚至可以用機械來形容。快得無與倫比,精準的無與倫比。
文刖三刀劈三箭,緩緩的轉身看向李閒所。
當他看到那個擎弓的少年還站那裡的時候,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微微眯起。
“有意思”
文刖輕聲說了三個字。這三個字表達的含義很豐富,有驚訝,有讚賞,甚至還帶着一點點的妒忌。
李閒也說了三個字,同樣表現出了很豐富的含義,有驚訝,有讚賞,還有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妒忌。
“我-操啊!”
說完,他轉身就跑。
文刖看到那少年的第四支箭已經搭弓上,本以爲他會再次發出一箭,卻沒想到那少年竟然掉頭就跑,第四箭竟然硬生生的憋了回去。這個動作之流暢果斷,讓文刖都不由自主的愕然。
“小傢伙,你跑得了?”
文刖淡然笑了笑,刀鋒一旋隨即閃身後,他的兩隻手負背後,很隨意的握着刀很隨意的邁開了腳步。看起來他追得並不急,因爲他的雙腿邁步的頻率可以說一點兒也不快,可是,他的每一步都很大,每一次落地再彈起身子都會半空中飄行一段距離。所以看起來並不快的腳步,實際上已經快到了極處。
李閒弓着身子,根本就不回頭去看文刖。對於之前三箭皆失手,其實他心裡早有準備。他之所以逆襲回來實際上根本就沒有太大的信心擊殺文刖,他的目的是將留這裡的所有人再次引走。他是要以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將一千二百名龍庭衛全部調動起來,讓所有人都來追他一個人,這樣張仲堅他們纔會真正的安全下來。
他趕時間。
只要入了夜,天黑之後張仲堅他們再想走就要容易得多了。
而李閒殺回來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要確認歐思青青是不是被文刖抓住了。幸好,一得一失。失,是沒有殺死文刖。得,是知道歐思青青目前還安全。雖然他猜不到歐思青青用什麼辦法躲過了龍庭衛的襲殺,但他現真的感覺到了一陣輕鬆。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全神貫注的逃命。
誠如李閒自己說的那樣,這個世間或許沒有人掌握的逃命技巧比他多。
一邊奔跑,他一邊不時變換角度。就算是矯捷的獵豹也不如他這樣靈巧,就算是善於奔跑的羚羊也不如他狡詐。
文刖緊緊的追李閒後面,錦衣飄飄,絲毫沒有被李閒落下。李閒的奔跑速度讓他吃驚,而讓他吃驚的是李閒選則逃命的方向。
山下
血騎的戰馬所。
文刖眼神玩味的盯着前面飛掠的少年,心中其實頗爲震驚。他沒有想到,那個少年竟然猜到了戰馬那裡自己沒有設伏。
李閒猜的沒錯,文刖就是玩一個讓他能感覺到一絲興奮的遊戲。這遊戲的關鍵於,四面八方幾乎全都是死門,唯獨那個地方是生門。
這是文刖故意留下來的漏洞,他就是想看那些馬賊不敢去取馬的笑話。
他沒有想到,那少年竟然能猜破。
如果他知道,凰鸞帶着的隊伍也完全落入了李閒的算計,只怕他心裡的驚訝會加的濃烈一些吧。他從來不是一個低估對手的人,也從來不會高估對手。但是這一次,顯然他低估了那個少年的心智。
“看來真的不能讓你活下去呢。”
文刖喃喃道。
李閒一路飛馳,當他面前出現一面斷壁的時候眼神一亮。他沒有因爲這斷壁阻擋住了去路而懊惱,事實上這斷壁本身就是他逃命的計劃之一。這裡不是張仲堅他們藏身附近那面斷壁,而是李閒上山時候就已經留意下的地方。其實從上山開始,看似有些慌了手腳的李閒將地形看得清清楚楚。一個從襁褓中就開始逃命的人,留意後路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一直衝到那三十幾米高斷壁前面,李閒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就好像一隻練習飛翔的雛鷹一樣,竟然從那面斷壁上直接躍了下去!
半空中李閒將硬弓向山下一拋,極迅速的從鹿皮囊中將那柄匕首掏了出來。然後他空中擰身,猛的將匕首刺向懸崖峭壁。嚓的一聲刺耳的響聲傳出,匕首刺入石頭中擦出一溜火星。就這樣,李閒的身子斷壁上滑下,藉助匕首漸緩了下墜的速度。當距離地面還有三四米高的時候,李閒雙腳同時蹬斷壁上一個漂亮的後空翻穩穩的落地上。
順手撿起硬弓,李閒風一樣向前衝了出去。
他有匕首,能切金斷玉所以敢不減速的從斷壁上躍下。文刖手裡雖然有刀,卻做不到那麼輕易的刺進岩石中。但他同樣沒有停下步伐,而是大聲的喊了一個字。
“傘!”
落後他十幾米的青鳶立刻將已經收起的大黑傘向前擲了出去,就好像一道黑色的流光,大黑傘迅疾的射向文刖。
文刖也不回頭,伸手一抄將大黑傘拿住隨即手腕一抖。
砰地一聲,傘開。
他同樣直接從斷壁上躍了下去,擎着傘飄然而落。
李閒回頭看了一眼,正巧看到文刖擎傘飛下的驚豔身形。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低聲罵了一句。
他不敢做絲毫停頓,瘋了一樣密林中穿行。
就這樣追逐和被追逐中飛掠了半個多小時,李閒已經能遙遙的看到密林外的亮光。只要出了樹林,然後衝下高坡,那裡便是血騎留下戰馬的地方。如果文刖沒有說謊的話,那麼只要衝到那裡以大黑馬的速度,就算文刖會飛也追不上他。但李閒心中其實有些忐忑,他擔心的是文刖的人已經將戰馬都殺了。
衝出樹林的那一刻,李閒嘬着嘴打了一個響亮的口哨!
山下傳來一聲戰馬的嘶鳴,迴應着李閒的口哨聲。當聽到大黑馬的叫聲之後,李閒心中頓時輕鬆了一些。
他順着高坡一路往下狂奔,眼看着就要衝下高坡的時候,忽然,一種強烈的不安和恐懼伴隨着呼嘯的風聲讓李閒立刻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猛的向一側躲避然後轉身,第一時間將背後的黑色直刀抽了出來。他只來得及將黑刀擋胸前,一道巨大的黑影已經迅疾如閃電一般撞了過來。
噹的一聲!
巨大的力度將李閒直接撞得倒飛了出去,他只覺得胸口裡猛的憋悶起來隨即嗓子裡一股腥味涌了上來。一大口血不由自主的噴出去之後,李閒也終於看清了那道黑影是什麼東西。
是那柄大黑傘,收起傘骨之後被文刖當做投槍擲了過來。如果不是李閒反應迅速的話,他已經被那並不鋒利且粗-大的黑傘貫胸穿透。若不是黑刀是隕鐵打造遠比一般精鋼堅韌的話,黑傘依然能將李閒的內臟撞成一灘肉泥。
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的巧合,李閒能這些年一而再再而三的逃出生天,並不是因爲什麼巧合什麼運氣,多大的緣故僅僅因爲他是一個有準備的人。他是一個瘋子,一個爲了活下去而不擇手段讓自己變強的瘋子,一個時刻準備着應付生死危機的瘋子,一個永遠不會只有一種保命手段的瘋子。
如果他上山之前沒有將歐思青青的軟鞭要過來的話,就算黑刀能擋住黑傘的驚豔一擊,他也會因爲從高坡上落下而摔得骨斷筋折,就算不直接摔死也再不可能逃得了。
他短暫的失去意識之前,他將黑刀丟下高坡動作極快的將軟鞭掏了出來,抖手一甩,軟鞭纏一棵大樹上漸緩了他下墜的速度。
即便是這樣,掉下高坡的李閒依然摔了個七葷八素並且很讓他事後感覺惱火的昏了過去。
而沒了大黑傘的文刖,則飄然如仙的從高坡上疾掠而下。
少年郎摔倒草叢中,大黑馬衝過來也沒能阻止主人的昏迷。黑馬伸出舌頭舔着李閒的臉頰,焦急的用嘴巴拱動希望將主人喚醒。
少年真的太累了。
他昏迷前,放佛又看到了那座老舊破落的廟庵,似乎又看到了那個一臉皺紋的老尼,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風雪天。
文刖緩步走到李閒身前,盯着那少年骯髒但難掩清秀的臉微微嘆了口氣。
“你終究掙脫不了宿命。”
文刖輕嘆,緩緩的舉起了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