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失其鹿,天下英雄共逐之。”
長孫無忌清了清嗓子說道:“可在我看來,如今起兵造反的各路所謂的豪傑,卻沒有一個稱得上英雄的。最初舉旗造反的濟北郡知世郎王薄,心志高而力不足,有野心而無將自己野心施展出來的手段,仗着最早起兵所以在綠林道上還留着幾分名頭,其實濟北軍早已經名存實亡。”
“河北竇建德,看似仁義寬厚,實則心胸狹窄只是故作寬容以掩飾罷了,每每有人犯錯他都包容放縱以顯示其大度,這樣短時間內雖然可以拉攏一部分人心,可久而久之,他手下人必生輕慢之心,早晚會成爲禍害。主示恩而無威,豈能長久?”
“徐元朗,杜伏威之流,不過是逞一時之勇武罷了,用而無謀,如今看似兵強馬壯,其實論其士兵之戰力不過三流而已。雖然屢勝,勝的卻是各地戰力一般的郡兵民勇,而且還是以多取勝,算不得英雄。”?? 將明440
長孫無忌侃侃而談,聲音清朗透着一股自信。
“再說東郡瓦崗寨,翟讓被人稱爲天下間一等一的豪傑,創瓦崗寨,佔據東郡,又請來李密做軍師,其實不過是個白癡罷了。一山難容二虎,李密其實屈居人下之輩?瓦崗寨早晚會有內『亂』的時候,到時候不管是翟讓殺了李密,還是李密殺了翟讓,瓦崗寨的衆多將領只怕都要寒心。”
“所以,在我看來,這些人都算不得英雄。”
長孫無忌微笑道:“將軍則不同……”
李閒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臉『色』平靜,也不打斷他的話,雖然在他看來,長孫無忌如今說的這番話都是廢話。一般說客都要找個切入點來挑明目的,引人發問,然後步步將發問之人引入自己設計好的套路中。李閒既然早就知道長孫無忌是幹什麼來的,又怎麼會被他言語帶着走。
“你說錯了。”
李閒擺了擺手笑道:“此時你應該先誇唐公纔對。”
“是嗎?”
長孫無忌想了想說道:“還確實是,抱歉,要不我從頭說起?”
李閒白了他一眼道:“你已經從頭說起第三次了,能不能專心點?你這樣的說客,豈不是太不盡職了些?”
長孫無忌笑道:“將軍是想說,唐公派我來,是派錯了人?”
李閒道:“我只是發現你好像並不心急。”
長孫無忌點了點頭道:“我自河東太原來,一路走到鉅野澤足足走了三個月,將軍你說我心急不心急?我若是回去的太快了,唐公會說我做事不盡心,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你不急?”
李閒忽然笑了起來:“你不急,難道就不怕回去的太晚了趕不上你家唐公舉事?”
“不怕”
長孫無忌篤定道:“我若是不回去,唐公怎麼可能舉事?”
“你倒是坦率,一點也不提唐公遮掩。”
“因爲無需遮掩什麼,就算我現在說些什麼天花『亂』墜的好話,將來總有一日會被戳破,到時候還會被將軍譏諷恥笑,我還不如索『性』痛快些。說不得日後將軍和我有的是相處的時間,難道我要日日被將軍取笑?”?? 將明440
“你倒是自信。”
李閒笑着問道:“你說了半天的廢話,一點有實際價值的話都沒有說,難道我是個愁自己嫁不出去的醜女?你這做媒婆的隨便說幾句廢話,我便拍拍屁股跟你走,還帶着數不清的嫁妝財富?”
“勢!”
長孫無忌淡然道:“只因爲一個勢字,將軍難道還能想不明白?”
他站起來,一邊踱步一邊說道:“自有史以來,歷朝歷代造反得天下之人,似乎只有一個漢高祖是寒門出身,除此之外,皆是出身名門世家。即便是劉邦,若沒有呂氏相助也難成大事,呂氏乃是名門,所以漢高祖也是藉助世家之力才得天下。”
他這話說的牽強,卻不無道理。
“竇建德,翟讓,杜伏威,徐元朗之流爲何早早的便要自封一個名號?什麼長樂王,逍遙公,還不是因爲他們皆出身寒門?沒有世家的支持,他們早晚都會被淘汰。恕我直言,即便神勇威武如將軍你,不依靠世家,只怕也無法再進一步。”
“如今大隋之天下,世家大戶,誰還能如唐公榮耀?”
“宇文家,裴家,虞家,崔家,這些世家已經日薄西山,再也折騰不出什麼浪花來。我之前說綠林道無英雄,便是因爲天下中若論英雄,唐公當屬翹楚。所以在我眼裡,除了唐公之外再無英雄。”
“所以,唐公便是勢,唐公看重將軍,將軍依附唐公,這便是借勢。”
李閒笑了笑道:“你的意思是,若我不依靠世家早晚必亡?”
“即便不亡,也止步於三郡而已,到了日後天下世家皆反,便是這三郡將軍只怕也保不住。世家之人,登高一呼,從者入流,將軍難道不知李密?瓦崗寨兵強馬壯,兵鋒遙指東都洛陽,李密麾下數十萬大軍,豪傑百人,這便是都要借了李密的勢,李密家族地位顯赫,其曾祖父曾是魏國八柱國大將軍之一。正是仗着他蒲山公的名號,綠林道上的各路義軍纔會蜂擁去投效。”
“再不濟,我手裡還有鉅野澤。”
李閒笑了笑道:“我棲身鉅野澤,做個逍遙閒人也是悠然自得,若是隨了唐公,我便是臣,作臣的,難道還能如現在這般逍遙快活?”
“不逍遙,但終得榮耀。”
“別拿榮耀這種事當說服我的藉口,我這個人對榮耀沒有什麼太大興趣。在我看來,所謂的榮耀還不如一塊肉餅,不如一個肉好。”
“將軍要的,唐公大事若成,必然都會給予。”
“再實際點。”
李閒微笑着說道。
“王!”
長孫無忌道:“唐公說,若是將軍肯率軍歸附,將來唐公稱帝,將軍便如李家子弟一般封王拜將,裂土封疆。”
“王不值錢。”?? 將明440
李閒道:“你覺得如果我想,即便我現在稱王有人敢反對嗎?至於裂土封疆,唐公即便稱帝,給我的封地能有多大,比東平郡,齊郡,魯郡三郡加起來還要大嗎?若是沒有此三郡大,我何必要去做他隴右李家的王!”
“將軍應識時務,不依附世家,早晚會有敗亡之日。”
“我若是偏不信呢?”
……
……
長孫無忌有些懊惱鬱悶的回到房間,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來,端起桌子上的涼茶喝了幾口,隨即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天氣本來就冷冽,幾口涼茶下肚之後心中涼快了不少,心中的憋悶之感輕了幾分,他笑了笑,看着坐在不遠處的長孫無垢說道:“這李閒竟也是個有大志氣的,我本以爲他能看破形勢,這天下,豈是寒門子弟隨隨便便就能爭得去的?沒想到他偏偏也陷進了爭鼎的美夢中,這點倒是讓我覺着有些可笑。”
“哦?”
長孫無垢放下手裡的書冊,笑了笑問道:“怎麼,以哥哥的辯才也說不通那李閒?”
“說通?”
長孫無忌道:“我倒是快被他說通了。”
他將今日與李閒的對話說了一遍,長孫無垢側耳傾聽。待長孫無忌將事情經過詳細說完,她沉思了一會兒微笑着搖了搖頭:“哥哥落了下乘。”
“怎麼說?”
長孫無忌詫異問道。
“李閒問哥哥爲什麼不急,其實他知道哥哥你是心急的。”
長孫無垢站起來,給長孫無忌換了一杯新茶說道:“咱們自河東太原出來,已經走了三個月,按照咱們預計的歸期,出了正月便要回到太原去。唐公還要聽哥哥將探聽來的消息仔細說了,纔好判斷是否出兵,如何出兵。李閒雖然不知道此中詳細,可他卻斷定咱們決然不會久留。從這一點來說,哥哥的勸說就落了下乘,因爲哥哥心急了。”
“心急了?”
長孫無忌沉『吟』了一會兒,苦笑道:“確實心急了些,咱們不能久留,他卻有的是時間和咱們耗着。說不得過幾日又躲出去,咱們只能再次無功而返。一次,唐公不說什麼,兩次依然如此,唐公心中難免對我起了輕視。”
“所以啊,哥哥急着許給他好處,他卻根本不在意,更何況哥哥許給他的,他也根本就瞧不上眼。他如今佔據三郡之地,麾下雄兵十萬,掌控數百萬百姓生死,兵精糧足,根本無需怕誰。哥哥急着許給他的,偏偏打動不了他,還不是白說?”
“只是……”
長孫無垢眼神忽然一亮:“我若偏不信呢?這句話說的倒是有幾分男子氣概,本來以爲他不過是個偶然得勢的潑皮無賴罷了,聽了這句話,我倒是改變了之前的看法。”
“唐公又沒許給我什麼權利,我如何能私自做主再許給李閒什麼好處?”
長孫無忌懊惱道。
長孫無垢笑了笑道:“唐公什麼權利都沒給,什麼都沒囑託,其實其中的意思便是什麼權利都給了你,哥哥只需自己拿捏,但凡不會危害到唐公的利益,什麼好處不能給李閒?他不要王侯的虛名,那他要什麼?哥哥覺着可以給的,一點一點放給他就是。”
“他是個貪得無厭的!”
長孫無忌道。
“貪得無厭,是因爲他現在有這個資格。”
長孫無垢眼神明亮的說道:“他想要的不是臣服,最多隻是合作罷了。而哥哥以爲自己是唐公使者,不能讓李閒臣服便是失職。其實哥哥鑽了牛角尖,哪裡有這麼麻煩?”
“你有辦法?”
長孫無忌驚喜問道。
“他要平等合作,哥哥允了就是!唐公要的只是他牽扯住東郡瓦崗寨,只要這件事李閒做了,日後唐公破了長安城,再破東都,到時候李閒要的平等自然而然也就沒了。唐公勢大,還由得他不臣服?”
長孫無垢淡然道:“他要平等,就給他平等,他要合作,那就合作。甚至他要些糧草也可以給他,反正太原距離此處數千裡,糧食也不可能運的來。”
“不過是互相說假話而已,就看誰說的假話漂亮些。”
她看着長孫無忌說道:“李閒不過是在討價還價罷了,他越是這樣,其實反而說明,他有歸附唐公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