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已經進攻玄武門超過半個時辰,城牆下堆積的死屍已經有半人高,但顯然的是那些叛軍並沒有因爲血流成河就變得畏縮起來,他們高聲呼喊着殺太子立秦王的口號,踩着同袍的屍體拼了命的將雲梯豎立起來。
直到這個時候守城一方的將領們,包括李建成在內才明白原來每個人心裡都有一份暴戾的造反之心,這份造反的之心甚至可以沒有任何理由,只想推翻眼前看到的一切壓迫。哪怕明知道他們所作所爲是自取滅亡,是在飛蛾撲火,可一旦他們扇動翅膀飛向那燭火之後就再也不會退縮。
人『性』是瘋狂的,充滿了暴戾。
一個裂虎營的士兵攀爬上了城牆,一隻手抓着城垛才『露』出半個身子就開始興奮的大笑起來。在他看來能爬到這裡就已經是很大的勝利,笑容中帶着滿足和驕傲。就在他奮力的將腳登上城牆的那一瞬間,守城的士兵一刀劈在他的額頭上,鋒利的橫刀直接將他的半邊腦殼削掉,帶着頭髮的腦殼落下去啪的一聲粘在下面一個士兵的臉上,後者因爲一時驚慌從雲梯上掉了下去。?? 將明610
摔斷了腿的士兵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被同袍『亂』刀剁死,那些已經殺紅了眼睛的叛軍哪裡還分辨的出他是自己人還是敵人。長時間不能攻上城牆讓下面的叛軍已經瘋若洪荒猛獸,但凡是從上面跌落下來的人無論是敵人還是同袍都成了他們發泄殺意的對象。六七柄橫刀一刀一刀的剁下去,刀子揚起來的時候就會甩出去不少碎肉。
那個沒了半邊腦袋的裂虎營士兵在一瞬間沒有死去,竟然還能下意識的伸手拽住那個砍中他的守軍衣襟,在那守軍驚慌失措的呼喊聲中兩個人一起掉了下去。屍體落入城下的人羣中,再次激『蕩』起一片血花。
大將殷開山的眉頭皺得極緊,他不斷的催促着士兵們奮力蹬城,只是心裡卻越來越涼,他知道攻入太極宮的希望已經變得很小,失敗已經真真切切的擺在了自己面前,身爲一個從三品的將軍他知道一旦失敗意味着什麼,不僅僅是功名前程就此化作塵埃糞土,便是自己的家人只怕也會受到牽連。
他回頭看了一眼端坐在照夜玉獅子背上的秦王殿下,發現自始至終秦王殿下的目光就一直注視在城牆上某處。他想不明白,爲什麼已經明明看不到了希望可秦王殿下爲何還不退兵?趁着朝廷的人馬還沒有將城門堵死,衝出去之後只要秦王帶着大夥趕回東都唐軍大營匯合段志玄,秦王手裡依然還有十幾萬人馬打下一片江山並不是難事。
但秦王似乎還在等,他卻不知道秦王在等什麼。
“弓箭手!三輪齊『射』!”
屈突通來回在陣前奔走,當看到城牆上某一處被裂虎營的士兵終於衝開了一個缺口的時候立刻眼前一亮,他調集數百名弓箭手冒着箭雨衝到城牆,朝着那一處裂虎營士兵奮力守住的一小段城牆嘶吼道:“把城牆成弟兄們兩側的敵人撕開,讓弟兄們守住身後的雲梯!”
數百名弓箭手領命,開始拼盡全力的一箭接着一箭往城牆上『射』出去。有的人手指已經被弓弦勒出血絲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依然將手裡的硬弓拉滿然後狂吼着將狼牙箭送出去。
衝上城牆的十幾個裂虎營士兵只是在城牆上佔領了一小塊地方,很快就被柴紹調集過來的守城士兵壓的連連後退。但這些士兵依然咬着牙堅持着,希望自己身後正在攀爬雲梯的同袍速度再快一些。
就在這個時候一片箭雨籠罩過來,從城牆兩側往這邊擠壓的守城士兵被『射』翻了一層,那十幾個裂虎營士兵身上的壓力頓時一輕,在校尉的帶領下發一聲喊,一片刀光潑出去硬是將佔領的地方向外擴大了四五步遠。
他們身後的兩架雲梯上,叛軍士兵一個接着一個的攀爬上來加入到守護雲梯的陣列中,就這樣靠着人命硬填竟是搶過來五六米的一段城牆。屈突通大喜,不停的催促着弓箭手發箭爲城牆上的士兵減輕壓力,看到成功的希望便是坐在馬背上一直不言不語的李世民眼神都爲之一亮。
“獨孤懷恩!”
李世民第一次親自下達命令:“孤給你三十名親衛,你上城去給孤將那段城牆守住。只要堅持一炷香的時間,就能上去一個團的人!”
獨孤懷恩臉『色』變了一下,知道上城便有九分已經註定死了。可是一想到秦王殿下之前說的搶一個未來的話,他咬了咬牙點頭道:“殿下放心,便是臣死在上面也不會後退一步。”
“去吧!”
李世民指了指城牆上說道:“若是攻破玄武門孤許你一個郡公!”
“謝殿下!”
獨孤懷恩應了一聲,帶着李世民的三十名親衛朝着城牆方向跑了過去。他一邊跑一邊將妨礙自己視線的鐵盔拽了丟在一邊,又將笨拙的裙甲卸了,竟是隻穿了一件單衣衝到城下,將橫刀往嘴裡一塞,獨孤懷恩在心裡默唸了一句老子要搶一個自己的未來,然後奮力的往城牆上攀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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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真的太大了些,以至於玄武門這邊的廝殺已經超過半個時辰的時候,城中一百零八坊的百姓絕大部分還不知道宮城這邊正發生着一件足以震動天下的大事,但是很多人卻從今日官府不尋常的舉動中嗅到了什麼,百姓們竟是極聰明的選擇呆在家裡不出門。大街上一隊一隊的城防軍往北城方向趕去,戰靴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來的聲音震的人心裡都感覺很難受。
開戰半個時辰之後,南三門守城將軍裴成春抽調三千精銳士兵趕往北城,西三門守城將軍李道宗抽調四千餘精銳親自帶着往玄武門方向衝。唯獨東三門守城將軍劉弘基卻一直按兵不動。
太子殿下調兵馳援的軍令就在他桌子上擺着,而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太子手諭的劉弘基則將雙眉擰成了一個疙瘩。秦王終究還是反了,他其實很久之前就已經知道。李世民在率軍返回長安城之前就已經派人找過他,讓他在大軍到達長安之日一同舉兵造反。但是直到現在他依然沒有拿定主意,但他卻一直派人盯着玄武門那邊的動靜。
“大將軍……”
他身邊副將楚喬微微皺着眉低聲提醒道:“裴成春和李道宗都已經帶兵往玄武門方向趕了,咱們是不是……”
“新文禮呢?”
劉弘基問道。
“新文禮帶兵和納言裴寂率領的禁軍一同將房玄齡的一萬人馬困在了城外。”
劉弘基怔了一下,隨即搖頭苦笑道:“守護長安的城防軍四個大將軍,新文禮,裴成春,我,都是原來秦王軍中出來的。唯獨李道宗不是……如果……如果我們三個全都隨秦王殿下一同舉兵,說不得今日這事真的就能成了。”
他擡起頭看了楚喬一眼道:“你可知我爲什麼沒有響應秦王?”
楚喬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大將軍爲什麼沒有這樣做,但我知道大將軍您做了一個最正確的選擇。秦王在軍中確實極有威望,但這威望還不足以讓所有軍人都跟着他一塊犯險。要知道這可是叛國忤逆的重罪要株連九族的,誰也不會輕易草率的冒這等大風險。”
“我知道你是陛下派過來監視我的。”
劉弘基忽然說了一句,讓楚喬大驚失『色』。
“大將軍……我……”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解釋什麼,劉弘基擺了擺手苦澀的笑了笑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陛下這樣做我心中也沒有什麼怨氣。畢竟我和秦王殿下走的極近,想來自派你過來的時候陛下就已經料到秦王必反。”
“大將軍!”
楚喬鼓起勇氣說道:“我知道您重恩義,但是您不能再猶豫了。末將敬重您的爲人,從末將到您身邊沒有在陛下面前說過您一點不是之處。今日更不想看着您犯錯,若是您下不定決心,末將願意代替大將軍領兵馳援玄武門。”
劉弘基坐在椅子上,看着太子的調兵手諭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緩緩點了點頭道:‘你去吧……若是……若是秦王兵敗,我會自縛到陛下面前請罪。雖然我沒有出兵協助秦王叛『亂』,但知情不報已經是百死莫贖。日後若是你接手我手下的將士們,不要太難爲了他們。”
楚喬心裡一酸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嘆了口氣隨即抓起太子的手諭快步走了出去。
“人生匆匆不到百年……”
劉弘基看着門外的天空喃喃自語道:“殿下您終究不是自願放棄的人,無論勝敗,或許您這樣的人生纔會精彩,不虛此生吧。”?? 將明610
……
……
御書房
因爲今日爲了迎接齊王靈柩而沒有早朝,李淵批閱的奏摺都是前幾日積攢下來的。這是所有奏摺中最要緊的幾份,太子李建成不敢擅專又恭敬的給他送了回來。這幾日放在李淵的案頭他看都沒有看過,也不知道今日怎麼了,太極宮外面的喊殺聲清晰的傳進御書房裡,他卻有心情將這些奏摺都看完而且做了批示。
看完了之後他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一下身子,忽然擡起頭看着不遠處躬身站着的內侍總管吳英海說了四個字。
“朕在等你。”
看着身邊火爐有些怔怔出神的吳英海顯然嚇了一跳,他擡起頭看向李淵的時候臉『色』已經變得慘白無比。他縮在袖口裡的雙手握成了拳頭,因爲用力兩條臂膀都在不停的顫抖着。他不知道此時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但他知道或許自己你不算光彩的人生今日就要走到盡頭了。
“奴婢錯了。”
吳英海緩緩的跪了下來,說了四個字便以額頭抵着地面拜伏了下去。
“朕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李淵起身走到他身邊,垂着頭看了他一眼後伸出手在火爐上烤着火:“你是個閹人,你家裡只有一個老母而沒有子嗣,你已經是內侍太監,到了這個位子上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又是什麼讓你竟然動了這樣膽大包天的心思?”
“奴婢錯了!”
吳英海顫抖着身子重複了一遍。
“說!”
李淵的語氣陡然拔高。
“秦王許給奴婢一個鄉侯的爵位。”
“哈哈!”
李淵怒極反笑,指着吳英海大笑不止,笑得身子都顫抖起來:“你一個沒有**的閹人,他居然許給你一個鄉侯……朕大唐的爵位就如此不值錢?!吳英海,這樣的謊言你他媽的竟然也會信!”
“奴婢弟弟前年病死的……膝下留有一子,才七歲……奴婢本是想着將那侄兒過繼到自己身邊的,奴婢是個殘廢,但吳家的根卻還在……秦王說給奴婢一個世襲鄉侯的爵位。”
“怪不得!”
李淵停住笑聲,指着吳英海的額頭問道:“那你爲什麼不下手?是在酒裡下毒,還是會在茶裡下毒?以你的身份動這些手腳似乎並不是什麼難事,告訴朕……你爲什麼不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