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閒站在燕雲鉅艦的船樓上,單手拿着千里眼往前看着激戰場面。面前三艘唐軍的五牙大船已經傾覆,還有兩艘燕雲軍的大船也隨之一起沉沒。但燕雲水師沉沒的大船後面便是支援船隻,落水的士兵大部分都被後面的黃龍快船救了起來。但唐軍的船被堵在後面,船傾覆,船上的水手兵士也就爲大船陪了葬。
今日一戰之後,也不知道黃河滾滾泥沙中又多了多少水鬼。
唐軍船陣已經被破開,但戰局卻還是在雙方撞在一起的區域內向外蔓延的速度讓人看了心急,蜈蚣快船已經放下去數百艘,羣狼啃大象一般的一艘一艘撲過去,但進展的速度卻並不是很快,唐軍船陣後面還沒有亂,如城牆一般的大船上唐軍弓箭手瘋了一般的放箭,有四五艘蜈蚣快船才靠過去就被羽箭覆蓋,船上的士兵還沒有觸摸到敵艦就被射死,屍體翻入水中與碎木一塊漂浮着往下游而去。
“韓奎山這個莽夫!”
來淵眉頭皺了皺,回身大聲吩咐道:“來勇,來敢,你們兩個帶我的親兵上去,我讓韓奎山去將封堵的河道弄開,他卻只顧着殺人。這個混賬東西一旦開始殺人就收不住手,若是誤了今日戰局我第一個先斬了他!”
他手下兩名家將來勇和來敢應了一聲,帶着六七十名親兵下了燕雲鉅艦,登上一艘蜈蚣快船往前疾掠而出。來勇和來敢是來家的家生奴,對來淵忠心耿耿。他們帶着的數十名親兵是來護兒自水師數萬人馬中爲來淵挑選出來的,皆是精銳中的精銳。他們這些人,對於來淵來說便是死一個便少一個的珍寶,沒辦法補充。
可戰局到了現在雖然看起來燕雲寨水師佔盡了上風,卻一直沒能給唐軍水師真正致命的沉重一擊。韓奎山那個瘋子和聶奪比殺人較上了勁,竟是一時忘了來淵的吩咐只顧着揮刀再揮刀,他可不想輸給那個看起來帶着些許文弱書卷氣的聶奪。只是韓奎山雖然不服氣,但心中卻着實佩服聶奪這個年輕人。
看起來稍微還有些瘦削的聶奪,手持一柄跟他身高差不多的環首大刀形象上落差就太大了些惹人注目,那刀太大太寬,比起雄闊海手下陌刀營那些變態手裡的陌刀還要大些。陌刀刀柄與刀身幾乎等長,但聶奪的環首大刀刀柄只有一尺多些,刀身卻足有七尺上下。刀身比一般的橫刀要寬上不止三倍,厚上不止三倍,一般人別說用這刀殺了那麼多人,便是揮舞十幾二十下只怕就會手臂痠麻。
看起來,那揮舞着一柄幾乎與他一樣大的環首刀的傢伙真的太狂傲暴戾了些,在他刀下已經至少殺了三十幾個人,沒一個人落下一具全屍。那刀太重太鋒利,能輕而易舉的將人劈成兩片。
“倒是有幾分勇武,可惜……連將才都算不上,更別所爲帥。”
李閒看着肩膀上還插着半截殘箭的韓奎山微微搖頭道,說起來韓奎山的武藝並不如何出彩,只是仗着一股無與倫比的彪悍氣竟是殺出了一二分萬夫不當之勇的味道。若是單打獨鬥,裴行儼一個人能殺他這樣的最少二十個。若是換做羅士信,來多少個韓奎山只怕也不夠羅黑子一槊一個戳死的。
他左手拿着千里眼往前看,右手食指中指微微勾動着。
這個細節沒能瞞過青鳶的眼睛,她壓低聲音問道:“主公可是癢了?”
李閒沒回頭,點了點頭輕聲道:“確實癢了。”
“怎麼辦?”
凰鸞問。
李閒將千里眼放下來回身笑了笑道:“殺人這種事手癢說起來總是太過血腥了些,寫幾個字吧。”
“好啊”
青鳶應了一聲,回身吩咐親兵將筆墨紙硯全都取了來。青鳶鋪好宣紙,凰鸞動手研墨,李閒選了一隻頗大的狼毫,想起之前來淵說的那番話心有所感,一筆而就在宣紙上寫下四個大字,便是來淵今日這戰術的精髓所在。
恃強凌弱
寫完了這四個字之後,李閒將狼毫隨手投入河水中道:“說起來這是孤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水戰,竟是別有一番壯烈殘酷。只是殺的人太過了些,不知道那位大唐皇帝知道了會不會心疼。”
站在他身邊觀戰的李慧寧一怔,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閒笑了笑,回身恰好看到雄闊海那躍躍欲試的樣子隨即笑道:“那裡還有一個更癢的。”
……
……
來勇和來敢兩個人架着蜈蚣快船從兩艘即將沉沒的大船縫隙中鑽了過去,經過一艘唐軍黃龍快船的時候來勇吩咐道:“上去兩個人,就對韓奎山說將軍問他,還記得自己該做什麼不記得,如果不記得,將軍說讓他自己投河自盡去吧!”
兩個親兵拋上去鐵爪,動作迅速的爬了上去。
來敢看了看前面依然有至少兩層的唐軍船陣皺了皺眉頭,回身看了一眼船上那些東西有些擔憂道:“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不是真有那麼大作用,如果咱們兄弟不能將封堵着河道的船都弄開,只怕少將軍在主公面前也不好交代。”
“放心吧!”
來勇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如今咱們已經佔了上風,就算沒有這些東西打開水道也不是問題,只是會稍微慢些,主公要趕去長安,少將軍又是第一次在主公面前指揮作戰,所以難免要表現的盡善盡美纔好。越快,證明少將軍的本事越大。若是主公認可,說不得少將軍還會再升一級。”
“少將軍榮耀,你我也跟着榮耀!”
來敢攥了攥拳頭,隨即指着面前最近處那艘唐軍五牙大船吩咐道:“靠過去,聽說這東西宇文士及大將軍軍中用過幾次,主公在河北的時候也用過,這次軍師統帥齊魯營精兵大敗杜伏威,這東西也功不可沒。清風山一戰,軍師率軍三萬埋伏,硬是斬殺江淮軍十餘萬人,據說江淮軍就是被這東西嚇破了膽子。”
“那有那麼邪乎!”
來勇笑道:“還不是軍師妙算無雙?”
“那今日咱們兄弟就來個妙炸無雙!”
來敢大笑一聲,率先攀住了那五牙大船。他身邊的親兵舉起盾牌擋住船上傾瀉下來的羽箭,可一艘五牙大船可載千餘人,除去水手之外至少有八百餘戰兵,而水師戰兵大部分都是弓箭手,射下來的羽箭有多密集可想而知。幸好蜈蚣快船不大,盾牌能遮擋住大半寬度,可即便如此,只一陣箭雨之後就有十來個親兵被射翻落水。
“他孃的!”
來敢罵了一句,感覺自己頭頂上的盾牌都要被射裂了似的。兩個親兵舉盾護着他,咬着牙死死的頂着盾牌不敢撒手。羽箭敲打在盾牌上的聲音密集而恐怖,好像一下一下敲打在人心裡一樣。來敢從船上拿起一根大鐵釘,用斧子狠狠的將釘子楔進去一半,然後接過親兵遞過來炸藥包掛在釘子上。
“快走!”
他用火摺子將引線點燃隨即大聲喊了兩個字。
親兵們立刻冒着箭雨划動船槳倒退了出去,蜈蚣快船最大的優勢便在於沒有前後區分,船槳朝另一個方向擺動,船速絲毫不減。快船箭一樣往來時的方向退了出去,真如一條在水面上快速爬行的蜈蚣一般。
幸好引線足夠長,士兵們也足夠強健使船如飛。可即便如此,當那聲巨大的爆炸聲傳出來的時候,已經在三百米外的蜈蚣快船還是險些被爆炸產生的巨大浪潮掀翻。若不是士兵們都是老手,極力控制着戰船換做新兵只怕這船早就翻了。
轟鳴聲中,火球閃耀之後一股巨大的黑煙冒了起來。然後便是被炸上了天的碎木,水面上驟然形成了一個令人心悸的凹陷,爆炸產生的烈風又將浪潮催高,水面激盪起來的浪潮就如沙漠中的沙丘一般巨大。
那艘五牙大船被炸出來一個巨大的窟窿,就如同鯨魚張開的嘴巴一樣讓人看了心悸。隨着水浪巨大的翻滾,五牙大船發出咔咔的痛苦的呻吟緩緩下沉。帶着泥沙的黃河水狂暴的灌進船艙中,速度快的甚至讓那些船艙中的水手來不及跑上甲板。
“那是……什麼?!”
站在旗艦上的蘇勝才臉色慘白的看着那火光升起處,看着那一艘五牙大船痛苦的翻騰着沉沒水中。在他看來,在唐軍所有士兵看來,那一下劇烈的甚至將河水炸出一個大坑的動靜,便是九天之上降下來的神罰之雷。除了天地之威,人力怎麼可能造成這樣的場面?
“二部那些瘋子!”
謝映登看着遠處那升騰起來的火球感嘆了一句,隨即想起這炸藥包似乎還是主公親自配置出來的,隨即臉色一變尷尬的笑了笑,心說幸好這話主公沒聽見。他看向李閒負手而立的背影,心中感慨的想着,都是一樣的人,一顆腦袋兩條胳膊兩條腿,怎麼主公就能懂那麼多東西?
他前十幾年都在顛沛流離,那些東西是誰教給他的?
謝映登纔不信這世間有生而知之的人,他倒是寧願相信主公是個震爍古今的天才。如果不是天才,他能懂這麼多那隻能說明一件事,主公……是天選之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天在幫主公來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