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回了神,擡頭望向熱氣瀰漫的面鍋前,一身披貂絨斗篷的女子躬着身子,那嘔吐的聲音傳來,讓他頓時沒了胃口。
手中剛剛拿起的筷子,“啪”的一聲拍在了桌子上。
那小鋪老闆顯然沒注意到他這方的動靜,自顧自的將那吐的昏天暗地的女人拖進了三面漏風的鋪面裡。
口中還喃喃自語着,“這麼冷的天兒,萬一倒在外面,有個好歹可怎麼辦?”
男人眉心輕蹙了蹙,他以爲人類不過是這世間最低等的生物,沒想到,竟還如此愛管閒事。
“她有個好歹,也與你無關!”
男人靜坐桌前,黑色皮毛斗篷將他整個人半隱在黑暗中,冷言冷語的不耐道。
老闆這才察覺了,這渾身酒氣的女人,的確影響了這男人吃麪,不過,他總不能看着這麼個女人,大半夜的喝醉了酒,獨自在街上游蕩吧!
“客官,您多擔待!你看她一個女人,必然是碰到什麼傷心事,纔會醉的一塌糊塗,我女兒也跟她差不多的年紀,我也不忍心看她出去吹冷風啊!”
老闆陪笑着,笑臉望着靜坐在那兒,一身寒氣,比之這天氣還寒冷的男人,巧笑的迴應道。
槐漓吃麪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心中暗忖,今日他真是時運不濟,總碰上些奇奇怪怪的人。
男人伸手,將一塊碎銀子拍在桌上,起身掃了眼老闆,又瞟了眼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女人,悻悻的收回目光,擡腿便往外去了。
老闆見他要的面一下沒動,又給多了銀子,連忙叫住他,“客官,您這銀錢,用不了這些!”
男人腳步微頓了下,卻沒停下,連頭也沒回。
“…唔!……”
槐漓剛行至桌邊,那趴在桌上的女人忽然擡起了頭,朝着他腳下的位置,低頭便乾嘔起來。
男人嫌惡的後退兩步,一手擡起來捂住口鼻,心中惡心的要命。
“女人,你……”
槐漓忍無可忍的開口,一手掩着口鼻,正準備訓斥她兩句。
那低垂着的頭好像聽到了他的聲音,微微擡起來,女子緊閉的眉眼輕顫着睜開,望向他癡癡的露出一個笑容。
槐漓口中氣惱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她這幅傻呆呆的樣子看的發愣,訓斥的話也憋了回去。
“…阿…阿念!你怎麼……怎麼一下…長這麼大了?”女子口中含糊不清的說着,趴在桌上的身子試探了幾次,才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
“阿念,阿…念……”
女子說着,擡起像系在一起的繩結一樣的雙腿,便朝着眼前的男人撲了過去。
她連一步也沒邁開,便直衝衝的栽向了男人懷中。
槐漓嫌棄的想避開,卻不知爲何,竟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接住了看起來髒兮兮,還一身酒氣的女子。
槐漓蹙了蹙眉,略顯惱怒的臉上寫滿了嫌惡,他鬆了鬆手,想將胳膊從女子魔爪下抽出來。
誰知他剛鬆了手,醉酒的女人便毫不猶豫的抓緊了他的胳膊,攀着他的小臂搖晃着站起來,猛的撲到了他懷裡。
男人一雙平靜的眸底,瞬間風起雲涌,暴怒的氣息隱忍不發,狠厲的瞪向懷中的女人。
他脣角緊繃成一條線,冷冽的聲音剛要開口,懷中的女人便先出了聲。
“…阿念!阿…念…,你去哪兒了?知不知道孃親…呃…好擔心你!”
女子一邊打嗝哭訴着,一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蹭到男人胸口上。
邊哭,口中還喃喃着,“阿念,一點…也不乖!”
女子自顧自的陷在自己的世界裡,絲毫沒有感覺到,頭頂上男人陰森的目光變的越來越冷。
那冷光中,帶着一絲烈火,熊熊燃燒的恨不能立刻把她燒成一撮灰!
“鬆手!!”
槐漓陰沉着一張臉,竭力剋制的低喝一聲,周身陡然升起一團戾氣。
他的聲音,震的小鋪的老闆渾身一個哆嗦,手中的茶碗險些掉在地上。
“阿念!…嗚嗚……阿念不要,不要孃親了嗎?”
懷中的女子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怒氣,一張清麗的小臉微微擡起來,醉眼朦朧的望着這張放大的阿唸的臉,難過的哭出聲來。
沾着血的掌心有一下沒一下的捶打着男人的胸口。
槐漓望着她白皙的掌心中那抹淡淡的血跡,眼底一片熾熱蔓延開。
男人盯着她掌心的目光,拉扯的挪開,開口的聲音充滿了警告,“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放開我,我饒過你!”
這女人,今夜竟三番兩次擾了他的興致,虧得他如今還耐着性子,跟個又髒又臭的醉鬼講道理。
槐漓心中暗誹,他真是瘋了!
“誰說你不是?你…你不是阿念…你是誰?”
女子清麗的臉上目光忽而變得略微恍惚茫然,一隻纖細白嫩的手驀然擡起來,摸上男人冷峻的臉頰,揉捏着,口中還唸唸有詞,“這就是…我阿唸的臉啊!……”
槐漓盛怒的臉上,盡是燃燒的怒火,他擡手拍掉女子白皙的玉手,一臉厭惡的怒視着她。
許是他的力道真的很重,女子剛纔停止哭泣的明澈眸子裡,又覆上了一層水光,微嘟着脣,秀氣的臉上滿是委屈的望着他。
她的身體微微搖晃着,光潔白皙的額頭隨着她身子搖擺,擦着他弧線優美的下巴。
男人微微落下視線,眸子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幽藍色,望向她的視線幽深不見底。
槐漓默然推開她的身子,心底一股莫名的衝動,讓他惶恐。
腦海裡,躍然響起那個女子,在元靈消散前對他說過的話,“結髮爲夫妻,生世…醉君懷”。
男人沉下去的眸底,瞬息變的焦躁不安,他猛的推開他懷中的女子。
不,不會!
這樣樣貌平凡,還如此邋遢,髒臭又愛纏人的女人,怎麼配跟她相提並論!一定不是,一定不是她!
莘瑤被他猛烈的力道甩了個踉蹌,一下撲倒在桌子上,醉酒的身子癱軟的順着桌子摔倒在了地上。
而桌上的茶碗也被她打翻在地,女子嬌嫩的身子摔在瓷片上,露出的受傷的手腕頓時又多了一道鮮血淋淋的口子。
“哎吆!這是怎麼說的!快快,快起來,年輕人,有話好好說嘛!你看,你跟一個醉酒的人計較!……”
“嘖!哎呀,都流血了……”
老闆憐憫的看着莘瑤胳膊上的傷口,儼然一副當爹的看到自己女兒受傷的心疼模樣。
等他再擡頭,身前的男人早已不知了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