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仕昌一聽,又氣得對沈夫人直吼:“你聽聽,你聽聽,都傳到胭脂鋪子裡去了。若到了女人的嘴裡,這事還能說出什麼好話來?”
沈蓮瑤故作驚訝地問道:“什麼?爹爹,難道這事是真的嗎?三姐姐她真的……”
沈仕昌罵道:“那個混賬東西,自己不知自愛,如今還要連累沈府。”
沈夫人卻對沈蓮瑤的態度起了疑。她想起當初心瑤同她說,是蓮瑤先發現沈碧瑤的守宮砂沒了,這才被她偷聽到的。可現在看蓮瑤這態度,怎麼也不像事先知道的樣子。
於是,她便試探着問:“你三姐姐是不是完璧之身,你不是最清楚的嗎?怎麼這會兒還裝得這般驚訝?”
沈蓮瑤心中大驚失色,嘴上卻道:“母親說得這是什麼話?沈家姐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是母親時常教導我們的。若是我早知道三姐姐已非完璧之身,又豈會瞞着母親與爹爹?”
沈仕昌此時早已氣得不行,見她們母女倆還有閒心在追究這些,便拍着桌子怒道:“好了,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現在三丫頭的事情已經傳出去了,便不能再按原來的計劃行事。還不快一起想想,到底該怎麼辦?”
見爹爹已經主意全失,沈蓮瑤便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了。
於是,她上前一步,面露掙扎的神色,對沈仕昌道:“爹爹,女兒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沈仕昌看了她一眼,道:“你說。”
沈蓮瑤未語淚先流,她道:“在京城裡,但凡失了清白的姑娘,都是要沉江的。不如,咱們把三姐姐也……”
沈夫人聽了這話,心中雖然讚許,可是卻也忍不住疑惑。
“你平日裡最是與三丫頭要好,今兒怎麼主動提出把她沉江?”
沈蓮瑤一面嘩嘩淚流,一面解釋說:“母親,正因爲蓮瑤與三姐姐要好,這纔想讓她沉江。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三姐姐已經不是清白之身,若不沉江,三姐姐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沉了江,至少還能讓沈府落個好名聲,也讓世人對三姐姐少些說道。”
所謂人紅是非多,人死是非盡。若是沈碧瑤真沉了江,大家自然也不會對她再說些什麼了。
沈仕昌最後也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事情鬧到這般地步,也沒別的辦法了。三丫頭總歸是要一死,就把她沉進胭脂江吧。”
說完,便負手離開,回到自己的書房,把門一關。
沈仕昌離開之後,沈夫人也沉着一張臉回去了。
沈蓮瑤擦了擦眼淚,暗自鬆了一口氣,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一會兒,琴兒便匆匆地趕到了沈碧瑤的院子,小心地敲了敲她房間的窗戶。
沈碧瑤聽到聲響,挪到窗邊打開了窗戶,就見琴兒正縮在窗戶底下。
“三小姐,四小姐讓我來告訴你,老爺已經決定要將你沉江了。”
沈碧瑤笑道:“那就好,你去告訴她,我已經知道了。”
琴兒點點頭,又道:“三小姐,那奴婢的解藥……”
沈碧瑤把醒腦丸的瓶子遞給她,道:“每天早晚一粒,吃完就好了。”
琴兒飛快地接過藥瓶,千恩萬謝地走了。
三日後,沈家要將沈三小姐沉江的事情再一次在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沈鳳瑤聽了這事,就抱着才一歲多的小兒子趕了回來,對沈仕昌沈夫人又是求又是勸。
同是庶女,在沈家後院裡一起長大,沈鳳瑤深知這後院裡的艱難。哪怕是當年,沈碧瑤被逼婚之時,她也早就看出了不對,可是當時她連自保都做不到,又怎麼可能去爲沈碧瑤說話?如今,她已嫁入裘家,已是裘家的人,沈夫人再管不了她,她這纔敢仗着長女的身份,來勸說沈仕昌與沈夫人。
可是沈仕昌鐵了心要將沈碧瑤當衆沉江,以示沈家的清白。任沈鳳瑤再怎麼哭求,再怎麼好言相勸,也無動於衷。
最後,沈鳳瑤只得哀求沈夫人,讓她去見沈碧瑤最後一面。
來到沈碧瑤住的小院裡,人還沒見着,沈鳳瑤就先忍不住難過了起來。
沈碧瑤住的小院,只不過是沈夫人院中的一個偏院,比任何一個姐妹住的院子都不如。從小到大,雖說五個姐妹大家有的,她都沒缺,可她卻永遠是最後一個挑的。因爲只有她沒親孃,沒人替她爭。
想起這些心酸往事,沈鳳瑤不禁更加覺得沈必要分外可憐起來。
沈鳳瑤才走進院裡,沈碧瑤就察覺到有人來了。忙把正在檢查的裝備都藏回了身上,靠着牀邊坐好,擺出一臉呆滯,生無可戀的表情來。
待來人推開房門之時, 沈碧瑤便“驚覺”擡眼,將目光慢慢地朝房門移去。待看清來人,卻真的驚訝了起來。
“大姐?你怎麼回來了?”
沈鳳瑤把房門掩蓋上,抱着小兒子走了過去,邊走邊道:“大姐聽說你回來了,就過來看看你。”
沈碧瑤尷尬一笑,道:“是聽到外面的傳言了吧?”
沈鳳瑤在牀邊坐下,嘆了口氣,道:“之前就聽說了你與瑄王的事,本想當時就過來看看。可婆婆說,那會兒回來,怕有人說我們裘家攀龍附鳳,讓我晚兩天再回來看你。沒想到這一晚,就又聽到他們說……說你……”
沈碧瑤扯了扯嘴角,道:“外面的那些話,也不算謠傳。萬般皆是命,這次回來聽說大姐嫁了個好人家,生活美滿,這才叫我們這些做妹妹的安心呢。”又看向鳳瑤懷裡小男孩,笑着問道:“這位,可是我的小外甥?”
沈鳳瑤忙抱起小兒子,對沈碧瑤道:“這是我兒子,小名叫虎子,大名一個才字,人才的才。虎子,快叫三姨。”
小虎子有些怕生,沈鳳瑤教了他幾遍,他才口齒不清地叫了聲“三姨”。
沈碧瑤聽得十分歡喜,捏着他的小臉蛋,誇獎他道:“哎,小虎子真乖,真聰明。”
小虎子被誇得不好意思,直往娘懷裡鑽。
沈碧瑤道:“大名小才,姐夫家姓裘,又是開胭脂鋪子的。求才又求財,真是好名字。”
沈鳳瑤道:“如今我有子傍身,夫君又待我好,婆婆也看重我,我在裘家只會越過越好。可是三妹妹你……當初母親逼你嫁給張員外時,我早知道里頭有貓膩,可那時大姐年紀小,自己的婚事尚且掌握在母親手中,膽小不敢替你做主,最後逼得你逃婚出走,這才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三妹妹,你,你別怪大姐,大姐當時……”
沈鳳瑤說着,便忍不住哭了起來。
沈碧瑤盡忙掏出帕子遞了過去,又勸道:“大姐,你別難過了,我不怪你。就算當時你替我說話了,難道母親就不會逼我嫁人了嗎?四妹妹當時也勸了爹爹和母親,最後還不是一樣?六十擡的聘禮擺在眼前,以咱爹和母親的勢利,怎麼可能不讓我嫁?”
沈鳳瑤擦了眼淚,也不由地一聲嘆:“真如你說的,萬般皆是命。前兩日,大姐還以爲你會被爹爹送去瑄王府,又喜又憂的,可今日卻……”
沈碧瑤道:“大姐,這等時候,你能來看我,妹妹已經感激得很了。人說患難見真情,大姐你是個心好的,今天能過上好日子,是好人有好報。妹妹我不求什麼,你和四妹妹對我的好,我都會記得,將來不論身在何處,我都會記着你們的。”
沈鳳瑤聽着這像訣別的話,剛止住的眼淚又不住地往下流。
“三妹妹,你別說了,別說了……”
虎子見娘哭得傷心,一時也慌了神,不住地扯鳳瑤的袖子叫娘。
沈碧瑤好不容易把沈鳳瑤勸住,送她出了門,之後,不禁悵惘起來。
先前只知道大姐心思聰明,懂得知進退,識大體,不害人卻也知道防人。可她不曾想到,在這種危難的時候,大姐竟然會回家來爲她出頭。、
倒是二姐沈婷瑤,這會兒連個影也沒見着。
果然是日久見人心。這府裡的女人們,誰有什麼心思,一出了什麼事,就立刻見得分分明明的。
次日,沈家大張起鼓地把沈碧瑤抓起來,放進了木牢裡。這木牢由木頭拼成,只容得下一人蹲坐在裡面,四個角下都綴着沙袋子,入水即沉。
沈家人在正午時分,把沈碧瑤用馬車拉到了胭脂河邊。因爲之前早就放出了風去,是以這日圍觀的人,裡三層外三層地佔滿了街道,好不熱鬧。
沈碧瑤有些漠然地看着路邊這些看熱鬧的人,忽然有一種正在拍電影的感覺,而她,竟然有一種觀衆的亂入感。
眼前閃過的一張張臉孔,或嘆息,或鄙夷,或事不關已……在她的眼裡,彷彿都變成了一幀幀泛黃的膠片,在眼前不停的滾動着。
這便是所謂的世態炎涼吧。
沈碧瑤內心忽然覺得好笑。她明知道這些人都是在對她指指點點,可是她卻一點也沒有自己是主角的感覺。反而像是一個路人一般,用清醒的眼光看着這圍觀的人羣,覺得他們像是電影裡從鏡頭前一閃而過的龍套般,分外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