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起軍中一叫集合,那幾位出來搶衣搶糧的人,就趕忙偷偷地把衣服給扯了,塞進了軍服裡,一來能保暖,二來,也是不敢讓人發現。心裡都吊着水桶七上八下,既怕真打起來,又怕自己跑不掉。
若是真打起來,那他們這一羣,可就是實打實的叛國了,一動手,回身攻了城,那可就坐實了罪名,賴也賴不掉的。
隨着軍隊一起前行,轉眼就到了麗城之下,主將郭起在城門前叫陣,一應衣衫單薄的士兵們,都在陣前凍得瑟瑟發抖,幾乎連手中的槍都握不穩了。
麗城的守城將領也在城頭喊話,自是城門不開,誓死守城。郭起早料到會是如此,也不多說,仗着自己兵多,全然不把這一座小小的麗城放在眼裡。開陣前冷聲嚷道:“哼!敬酒不吃吃罰酒。本將軍三十萬大軍在手,頃刻間便踏平了這區區小城。到時候,可別怪本將軍沒給你們機會!”
說罷,大手一揮,命人鳴戰鼓,起兵攻城。
李君逸緊皺着眉頭,神色凝重。才一到麗城城下,他便一眼看出了麗城的情勢。麗城城牆雖然看起來並不多威武高聳,可城頭上站滿了士氣高昂的守城士兵,甚至還有不少的城中百姓。
但凡兩軍對敵,人數多寡並不是唯一的決勝因素。自古以來,以少勝多的戰事多不勝數,就連李君逸自己都曾有過數次這樣的經歷。是以,一看到麗城軍民同心,鬥志高昂,心下便已覺不妙。
可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軍中已無衣無糧,不攻城是必死,攻城,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戰鼓一鳴,李君逸便一把搶過令旗,發令讓原本的十五萬疆北兵率先攻城。李君逸心知郭起是個草包,此戰交給他,怕是本有七成勝算,也會被他打得只剩下三成。是以,索性先發制人,搶先發令,想要火速攻下麗城,並以麗城爲據點,搶佔城中糧草,好解決軍隊的燃眉之急。
可郭起早已對李君逸對他不敬有所不滿,現下李君逸不過一個副將,卻擅自搶先發令,犯了軍紀,更是讓郭起大爲震怒。
一揮手,戰鼓停,方纔正氣勢洶洶向城門衝殺的士兵隨着戰鼓的戛然而止,也一臉茫然地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向主將處張望,不知發生了何事。
李君逸簡直怒從心頭起,握着令旗的手攥得骨節都發白了,強忍了心頭的衝動,纔沒有拔出配件將郭起一劍砍死。
兩軍交戰,戰鼓就是士氣,就是號令,衝殺之際正是需要士氣之時,忽然歇鼓,便是一刀斬斷了軍中士氣,與舉手投降無異。
“郭起,你這是何意?”李君逸強忍着殺意,怒而問道。
李君逸的眼神,讓郭起心底發寒。若是往常,他定會心有懼意,不敢對李君逸太過刁難。可現在是軍臨陣前,他身爲三十萬大軍的主將,豈能在副將面前失了身份?是以,壯起了膽氣,反聲質問:“李副將,是本將軍要問你纔對。你這是何意?統領三軍的是本將軍,發號施令的也該是本將軍,你擅自奪了令旗,是想越位篡權嗎?你可知你此舉乃是犯了軍法,本將軍現在即可將你誅殺於陣前。”
主將與副將意見不合,在三軍前公然爭吵,讓軍心瞬間動盪不安。先前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的那十五萬疆北軍,此時更是不知所措了,不禁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事已至此,這仗已經沒必要再打下去了。軍心渙散,人心不穩,士氣低落,縱是人再多,也是一盤散沙,對上任何一支軍隊,都沒半分勝算,更別說是攻城了。
李君逸將手中的令旗往郭起身上一摔,掉轉馬頭往回走。
“鳴金收兵吧。今日這仗,已不必打了。”
郭起握住令旗,憤然道:“本將軍爲何要收兵?本將軍有三十萬大軍在手,不過區區一個麗城,本將軍就算不動兵刃,只帶人衝過去都能踏平了它。李副將若是懼戰,儘可回去等候本將軍得勝的好消息,本將軍纔不似李副將膽小如數,連區區一個麗城,也不敢攻。”
隨即,令旗一揮,大聲下令:“聽我號令,十萬民兵出列,率先攻城!”
手一揮,戰鼓再起。可這一次鼓聲的氣勢,卻遠不如方纔之時。
“愚鈍!”李君逸鄙夷地扔下這兩個字,便打馬離去,仔細一看,竟然不是往紮營方向而去。
郭起此時也無心在意李君逸的去向,他正鬥志高昂地揮舞着手中令旗,指揮着民兵們上前衝殺。
郭起並非沒有想法,他的想法很常見,也很單純,無非就是覺得攻城本爲下下策,攻城難,守城易,極爲費時。是以,想用民兵上前,先消耗掉守城軍民的體力城箭矢,最後再讓十五萬疆北精兵一舉攻破城門。
這種戰術,若是放在兩軍人數相差不大之時,的確是最常見的戰術,不能說有錯。可是現下郭起手中的兵力勝過麗城守城軍民數倍不止,且軍中士兵士氣不佳,人飢馬乏,又無棉衣禦寒,實在不宜久戰。
在寒風中呆得越久,士兵的體力便消耗得越多,兵力會直降而下。此時,應讓調集精銳部隊,用最強的兵馬火速攻城,在軍隊實力最強之時便掌握戰機,方爲上上之策。可是郭起不懂審時度勢,只知一味地按兵上照本宣科,並且狂妄自大,不信任經驗豐富的李君逸,執意用了這下下之法。
李君逸在郭起一意孤行時,便已看透了這一戰的結果,所以,毫不猶豫地棄軍而去,不欲再與郭起這等愚蠢之輩爲伍。
郭起讓民兵率先衝殺,而衝在最前頭的那一隊人中,就有先前去搶衣搶糧的那一批人。他們自打聽了陸家管事的那番話之後,便一心直中惶惶不安。城中的百姓有朝廷和其他百姓的救濟,讓他們羨慕不已,同時,也爲自己叛國的舉動而驚慌不已。
他們只不過是普通百姓,從未想過要叛國,也從未想過要與朝廷和天下百姓爲敵。現下,面對衆志成城的守城軍,面對軍民同仇敵愾的麗城,他們不僅膽怯,心中,也更是不解。
明明都是大齊百姓,明明都是飽受寒災之苦,爲何麗城中的百姓與將士能得到朝廷與天下百姓的救助,而他們卻只能被逼搶衣搶糧,被驅趕出城,還要冒着生命危險去攻城,只爲那一線生機。
如果,他們還是普通百姓就好了,如果,他們不曾輕信郭起的妄言就好了,如果,他們不曾與麗城開戰,那就好了……
不曾做出叛國的舉動,他們就還是大齊百姓,他們就不會被萬民唾罵,不會被驅趕出城,不會被凍死在城外……
心念一動,悔意瞬間翻涌而起。沒了開戰的理由,便無法再提槍向前。
那位念着自己堂弟而回來的士兵,第一個停下了腳步。他一停,他身後的人便無法前行,也遲疑地跟着停了下來。接着,身後的,左邊的,右邊的,一個接一個,一排接一排,越來越多的人停了下來,站在原地,不再向前。
郭起見此情形,臉色徒變,揮舞着令旗大聲呵斥:“前進,前進!本將軍的命令是攻城,誰讓你們停下來的?誰敢違抗軍令,以軍法論處,殺無赦!”
“我們不能攻城!”率先停下來的那人,猛地扔掉了手中的長槍,大聲嚷道:“我們如果攻城了,就成了叛國。我們是大齊子民,本該也像麗城百姓一樣享受朝廷的救濟,可是我們成了叛國罪人,卻連城門也進不了。朝廷念着我們受寒災之苦,送衣送糧來救我們,我們爲什麼還要叛國?”
這一聲問,問出了所有民兵的心聲。他們秋後應徵入伍,許多人連軍紀軍法都沒記下幾條,只記住了聽令行事。他們只知道郭將軍是主將,他說什麼,他們就得聽着,不聽便是違抗軍令,就會被殺頭。
可是現在,郭將軍是要叛國,是要讓他們攻打自己的國,自己的家,家中,還有自己爹孃,有自己的親人。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要做這些爲世人所不齒的事?這些,他們來不及想,更想不出一個答案來。
又一個人丟下了長槍,也出聲問道:“朝廷沒有虧待我們,我們爲什麼要叛國?我爹孃還在家裡等着我回去,我,我下不了手……”
“我不想叛國,我不想成爲罪人……”
“我也不想打仗,我想回家……”
越來越多的人扔下了手中的長搶,想念起自己的家鄉。他們應徵入伍的原因其實都十分單純,無非是多賺點俸祿,免除家中三年賦稅,好讓家中能攢些銀子,過上好日子,或是給自己與家中兄弟娶上媳婦,從此以後,和和樂樂地過日子。
當兵,他們不怕,徭役每三年就有,兵,也總有人去當。可是,叛國,卻是他們不敢想的。他們的老父母,家中的兄弟,親人,都還在。一旦叛國,那就是與朝廷爲敵,與大齊爲敵,就成了大齊的敵人,那豈不是與兄弟親人反目無異?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們怎麼敢?怎麼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