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來生,願與君陌路,再無交集……”
喬嫣閉眼前,輕笑低喃。
這一世,她愛的太慘烈,太卑微了。若有來世,定不會如此。
天是無盡的黑,衰敗又沉重的氣息縈繞着建安大將軍府的後院,搖曳的燭光映着滿室的白色,顯得更加刺眼。
堂內正中放的靈柩前,紙錢燃盡的火光一下一下的跳躍着,封玄奕呆呆的立着,眼眸裡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空洞。
“將軍請回吧!夫人已經死了。”
丫鬟青嵐也不擡頭看他,咬着牙說了一句,繼續低着頭燒紙錢,淚水止不住的淌了滿臉。
隱隱傳來的低泣之聲,仿若啐了毒的利箭刺在心上。
封玄奕止不住的發抖,衣袖下的拳頭緊緊攥在一起,手臂上青筋暴起:“開棺!”
“將軍還要做什麼!夫人已經死了,將軍還想讓夫人死後都不得安寧嗎。”
風嵐一頓,丟下手裡的紙錢,撲到棺材前死死護着棺材。
“開棺!”
封玄奕沉聲喝斥道。
他不信!
他不信這女人就這麼死了。
家奴面面相覷,咬了咬牙應聲上前,隨手把青嵐撥到一邊押着,幾下功夫將封死的棺材撬開。
封玄奕提了提氣,走上前探身望着棺內的人兒,她身上還穿着最愛的青色紗衣。
那張面容,流乾了血只見可怖的刀口子,猙獰到讓他已然想不起她原來的模樣。
眼前的人緊閉着雙眼,嘴角掛着解脫的笑意。
就……這樣死了?
他愣愣的看着半晌,終於伸出手撫上那張冰冷的臉,像是妥協了一般:“禍害遺千年,你這麼歹毒,怎麼會……死……”
被家奴押在一旁的青嵐,聽了這話,難以置信的擡起頭看着他,紅腫的眸子更是腥紅一片。
她猛地站起身來將他推開,眼睛裡全是惡狠狠的怒火。
“夫人歹毒?將軍說這話,也不怕招雷劈!夫人到底做了什麼歹毒事?口口聲聲說夫人歹毒,你捫心自問,從始至終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可真有證據證明是夫人做的?”
她指着屋外的一衆奴才婢子,“是你縱容這些人肆意欺辱夫人,也是你逼的夫人落了胎,更是你百般折磨逼死了夫人。”
她聲嘶力竭的吼道:“你纔是壞的,你纔是最該死的!我青嵐,以性命詛咒你,生生世世,愛而不得!日日承受錐心之痛!以慰夫人在天之靈。”
說罷,她轉身朝棺材撞去,悶聲一響,漆黑的棺材上印上了一片重重的血跡,小小的身子滑了下去,漸漸沒了生息。
封玄奕徹底怔住了,滿腦子迴響着青嵐的聲聲質問,當真是他……錯怪了她?
被撞翻的白燭就着紙錢燃了起來,火焰越燒越旺,漸漸吞噬了整個靈堂,燁燁的火光刺破了漆黑的夜。
衆人在火海之外焦急的喊着慌着,封玄奕靜靜的站在火海之中,望着那個熟睡的人兒,上窮碧落下黃泉,若有來世絕不會再錯過。
……
“姑娘還沒醒?”
一個老嫗的聲音在耳邊迴旋:“青嵐,你先去備下姑娘最愛喝的酸梅汁,待姑娘醒了好降降火……”
這個聲音好熟悉!
喬嫣模模糊糊的睜開眼睛,四周掃了一圈,周圍的一切都十分熟悉,這是她未出嫁時的閨房,守在牀邊的是打小伺候的張媽媽。
上天這是在可憐她,死後竟還能見一見,全了她滿心的歉疚。
一想着張媽媽前世爲護住她腹中胎兒,偷偷換掉打胎藥,被活活打死,她便控制不住眼眶中的淚珠子。
“姑娘醒了!”張媽媽回頭望着她微愣,連忙扶她坐起來,又替她拭去眼角的淚,“好端端怎地哭了?”
溫熱的手拂過她的臉頰,喬嫣不由得一怔,這個夢也太過真實了些。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纖細皮膚嫩白,一點疤痕也無,這哪像寒冬臘月泡在水裡、幹過粗活的手?
喬嫣猛地下了牀衝到銅鏡前,仔細看着鏡子裡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這哪裡是那個在將軍府受盡折磨苦楚的喬嫣?
“姑娘寬心,不過是天氣炎熱中了暑,待會喝一碗酸梅汁降降火就好了!”
見她倉皇失措的模樣,張媽媽忙去扶她坐下,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額頭,言語十分關切。
“這額上的傷也不打緊,只是青了一塊,不會留疤,姑娘不用擔心。不過這表小姐也真真是魯莽了些,鬧着玩也能將姑娘絆倒,幸好沒傷着實處……”
喬嫣的腦子裡嗡嗡作響,一片空白,只看着張媽媽的嘴一張一合的動,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難道這是上天給她的一次機會,一次重來的機會?
前世爲了愛一個人活得不堪,爲了那份相知相許的情意,最後更落得個慘死的下場,當真是活得可悲可笑。
“姑娘,就是留疤了也是不怕的。”
說着,青嵐提着食盒跑了進來,滿臉的喜色:“封將軍來提親了!就在前堂和老爺正說着呢!”
想着自家小姐得了個好歸宿,青嵐就高興不已,她笑意盈盈的盛了一碗酸梅汁遞到喬嫣面前。
喬嫣的眸色沉了沉,冰涼的酸梅汁進了嘴裡,一股酸楚混着刺骨的涼意涌上了眼眶。
她與他成親六年,也曾像平常夫妻那般相濡以沫,恩愛甜蜜。
可後來,他竟聽信旁人的讒言,污衊她,誤解她。旁的人如何待她,她無所謂,只求他信她。
然而她等來的不是他的寬慰,而是一碗打胎藥。那藥奪走了她的孩子,也將她滿腔愛意帶了去。
如今得以再活一世,她如何還會回那魔窟中去?
“不嫁。”
她深吸口氣,冷聲道:“縱嫁與匹夫,草草一生,也絕不進封將軍的門。”
青嵐顫顫巍巍去了前堂,照着原話一字不落的說了出來。
“好一個絕不進封將軍的門!”
喬選堂一掌拍在几上,震得茶杯晃了晃,“簡直是荒唐至極!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有她不從之理?”
轉而又強壓着怒氣和封玄奕連連抱歉:“將軍見笑了,小女向來頑劣,不知世事,還望將軍海涵……”
青嵐低着頭不敢作聲,悄悄瞥了瞥一側坐着的求親人,封玄奕正襟危坐,臉上的神情晦澀不明,像是含着極大的苦楚一般。
良久,他終於站起身來,拱手一禮,道:“喬大人不必動怒,可否容在下見一見嫣兒?有些話我想親自同嫣兒說。”
喬選堂自是不會拒絕,連忙打發青嵐去傳話。
青嵐帶話回來,疑惑的看着喬嫣,自家小姐此前可是很歡喜封玄奕將軍的,如今他來提親,小姐怎的如此厭惡?
喬嫣雙手撫在平坦的小腹上,心裡一遍遍地閃過前世的種種,從前對他有多少的情意,如今就有多少恨意。
而今他又來招惹,既是父命難違,那便見他一見!
“去把那件水紅繡雙碟的羅裙拿來。”
喬嫣眼裡閃過絲涼意。
後花園,遠遠地就看見涼亭內端坐了一人。一身墨色衣袍,頭髮高高的束起,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被刺眼的陽光的照得有些模糊。
沒由來的,她心臟猛的一抽,腳下步子有些踉蹌。
“姑娘你怎麼了?”
青嵐忙攙扶着她。
喬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收拾好心緒擡步走上前去:“無礙。”
她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帶着沉重的恨意,眸子裡的光刺骨凌冽,直直地對上眼前人的目光。
喬嫣在他三步之外停了腳步,垂下眼簾,這擋住眸中的情緒,淡淡的朝他屈身一禮:“小女見過將軍!”
看着豔麗羅裙的小人兒,封玄奕嘴脣翕動着說不出一句話來,嘴角上扯出一抹苦笑。
他竟讓她厭惡至此了嗎。
連件羅裙,都要打扮成他厭惡的模樣。
封玄奕晦澀的低下頭,食指撫摸着杯沿:“嫣兒,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