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這個時候,即使身體糾纏着緊緊相連裡、怎樣得向着彼此地動山搖,北宮鵠和夙璃卻依舊冷冷地各自坐在原地不動,等候着分離那一刻的降臨,就如同等待着初冬的第一場雪、靜靜地降下來,飄飄搖搖,如同天使的信箋、帶來天上的訊息。
夙璃常常在想,究竟是什麼會使北宮鵠會接近她、進入她?可是即使北宮鵠就在夙璃面前,夙璃卻無法問出口——夙璃深深知道任何有原因的開始,將終止於那一個特定原因的結束。
若北宮鵠只是隨機地撿起了夙璃,僅僅出於湊手與方便,或者一時地興之所致,那麼,北宮鵠會出於更加便利與隨興拋棄掉夙璃。於是出於自保,夙璃不止一千次地問她自己:“到底爲什麼要跟着北宮鵠、忘記一切,甚至忘記她自己?”
尤其是每次北宮鵠在夙璃裡面涌動、她快要喪失意識的時候,她恨不得立刻就能夠給她自己一個答案,這樣一切就都不會無休無止、沒完沒了,這樣當北宮鵠回頭走開的時候、夙璃也會自然轉身離去。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隨着時間漸漸過去,隨着夙璃對北宮鵠的日漸沉淪,她已經早已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不得不放棄了探詢這一切的始末。
夙璃在北宮鵠懷裡傾訴着,說:“你的佔有真是太過於霸道,根本容不得我有半點分心,而這一切都過於真實了,甚至不給我一星半點逃離的餘地……”
北宮鵠賦予夙璃的同時,夙璃不得不一再放棄過去的夙璃自己,直到夙璃的世界裡,連夙璃都沒有、只有北宮鵠。
然而接下來的事件發生得太快,讓人來不及反應,北宮鵠和夙璃就已再次如同隔世爲人。北宮鵠和夙璃去滬州城隍廟一起逛廟會。
那是他們在滬州的第一年,也是他們第一次一起過年。那天天氣晴朗,人羣之中從白天就開始充斥着莫名的興奮。
夙璃與他在茶館裡閒坐了半日,望着街道上各色人種的男男女女走來走去,流動的人流與淡約的心境反襯出來北宮鵠和夙璃的閒適,就如同現在晴朗的陽光下依舊在寒風裡瑟縮着的行人、人們將臉頰藏着圍巾與豎起的大衣領後面,眼裡卻掩飾不住流動出對溫暖春光的渴望。
夙璃的頭部像在燃燒,額頭髮燙,她目光焦灼地望着北宮鵠,北宮鵠卻泰然自若,將她的一切盡收眼底,就像北宮鵠在夙璃裡面的時候那樣高高在上、洞悉夙璃的一切。
夙璃不知道爲什麼那麼得急迫,也許是人羣裡的躁動不安感染了夙璃,可是夙璃只想拉着他一起回到他們租住的小旅館裡,彼此相擁着度過新的一年的第一天晚上,夙璃甚至並不要求他要特地對夙璃做什麼,夙璃只想享受那份兩人獨自相處的安靜與寧然。
可是北宮鵠不這麼想,他喜歡在人堆裡,只有在人羣裡他們纔是相對安全的,與人們在一起的那一份熱鬧會使來自於方方面面的監視,實在很難達到那麼的緊密,也只有這個時候,纔是真正的“兩人世界”,可是夙璃並不知道這一切。
夙璃只是感到了北宮鵠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迴避着些什麼有的時候,夙璃甚至在想,過於熱心的投入人羣是不是他藉口迴避夙璃的理由之一。
夙璃同時也在小心翼翼的、擔心惹他生氣,也許夙璃是有些太黏着他了、夙璃擔心這會加速他厭煩夙璃。可是一起共度的第一年裡的第一次,總是令人期待的,也許這意味着新的開始,他能夠真正的接受夙璃,走進他的生活,就像他長驅直入、一往無前地進入她一樣。
可是事與願違。事後夙璃常常在想,是不是夙璃真正的情敵,並不是其他的女人,甚至男人,而是他喜歡着的、待在人羣裡覺得特別的安穩與熱鬧的人們。
至少在那一次裡,人們充當着他與夙璃之間毀滅性的阻隔與隔斷。
夙璃好想睡,有什麼壓力在沉重的壓着她,使她舉步維艱。夙璃小心翼翼地拉拉北宮鵠的衣袖,北宮鵠卻絲毫不覺,依舊興沖沖地拉着夙璃四處遊蕩,在人羣中穿梭,喜上眉梢、如魚得水。
夙璃走不動的時候,北宮鵠甚至興高采烈地貓下腰來,把夙璃背在背上。趴在北宮鵠背上的時候,即使沒有看到他的面容,也能感受到他一身的喜色從背部侵染了她的胸膛,使她渾身燥熱。
夙璃不好意思的臉紅了,將前胸與他的背拉開一點距離,他卻就勢顛了一顛背上的夙璃,使她猝不及防,不得不用雙手抓住他的雙肩,與他緊緊地貼在一起。
接下來的漫遊中,夙璃已經獨自到了成都,那一場好醉,直醉得她沉浸在對北宮鵠的記憶裡不願醒來。夙璃醉了,那是兩人相遇後,夙璃第一次與北宮鵠分開,那也是夙璃平生第一次醉酒。
北宮鵠不告而別,夙璃早上醒來,一個人呆在空落落的房間裡,牀上身邊北宮鵠睡過的印子還有一絲暖意,夙璃踩着拖鞋,穿着睡衣就衝到了街上。街上沒有北宮鵠。夙璃陷入一片黑暗,什麼都吃不進去,可是她要撐住她的身體去尋找北宮鵠,夙璃必須得吃東西。
於是夙璃在成都小吃一條街上,挨家挨戶的一家一家吃下去,專撿最衝辣的麻辣味道,從麻辣雞麻辣兔麻辣鍋到麻辣串串,夙璃的口腔到腸道,一片火辣辣的,就如同夙璃的記憶被烈火不斷地反覆焚燒,想北宮鵠的念頭卻依舊蓬蓬勃勃,無法消失得乾乾淨淨。
直到夙璃吃到一碗普通的醪糟小湯圓,在一片火辣辣的刺激裡,夙璃會想起滬州的甜味,夙璃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夙璃要回滬州就找他,夙璃要回到夙璃與他曾經去過的地方、一個一個城市去找他。
車來車往的滬州,人流依舊,再回到滬州的時候,夙璃已身無分文。夙璃開始撐着在油辣食品裡已經變形的身體繼續去站臺唱戲,同時希望再回到戲臺的同時,能夠看到他的身影,哪怕是獲知有關於他的一星半點的消息。
可是,北宮鵠卻如同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任何沒人知道他的行蹤。而夙璃也卻纔發現除了他的戲名之外,夙璃甚至不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連他的名字夙璃都無從驗證真假。
一次又一次的化妝、卸妝,跑場站臺,夙璃開始漸漸感到疑惑,這個人真的出現在夙璃的生活裡嗎?還是夙璃僅僅是他的一場夢境?
夙璃回到最原初的地方,蘇州那個小廟廣場,那是夙璃與北宮鵠相遇的地方。那天天空裡飄着點小雨,仲秋裡的天色灰濛濛的,即使在正午光線也有氣無力,夙璃扔掉了手裡的傘,踩着皁靴獨自在廣場上漫舞,傾聽着內心無聲的旋律,臉上的淚水和着雨水流進了心裡。
夙璃如同禁錮在時空膠囊裡的一個精靈,抽離了自己的身體,封鎖了夙璃的靈魂,只是一味地在尋找。跳着舞着,周圍的人漸漸開始在身邊集聚,仰面朝天的紅綢傘裡,除了盛着雨水之外,還有人扔下了銅錢,甚至幾塊碎銀子。
夙璃卻絲毫無覺,漸漸悲不可抑,她蜷起身子,坐在地上,又緩緩地斜躺着身子倒下了,無聲的抽噎使她渾身顫抖。有人把傘倒扣過來斜撐在夙璃身子上方,傘裡的錢幣與雨水撒在夙璃身上,人羣漸漸散去。
夙璃發現她漸漸記不起北宮鵠的樣子了,她的心裡卻有一個日益擴大的黑洞,吞噬了夙璃的全身,吞噬了夙璃對北宮鵠的記憶,夙璃在她自己的世界裡消失了,只剩下對北宮鵠的尋找,哪怕在夙璃心裡繼續塌陷,也要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