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屋,公輸冉就聞到一股腐臭的味道,這股味道實在沖鼻,但趙阿牛還在場,公輸冉也不好有什麼動作,只好強忍着不適跟着趙鐵生往前走。
倆人隨着趙阿牛走進最裡間,走到一張大牀前。牀上躺着一個小孩,帶着被子,額頭上放着用來降溫的帕子,那孩子的模樣公輸冉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可以猜得到,那就是犯了病的二丫。
牀邊還坐着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子,男孩一直握着躺在牀上的二丫的手。見到自己進來之後,小男孩就迅速跑到趙阿牛身側,起身之前還不忘把二丫的手放進被子裡。
“爹爹……”小男孩跑到趙阿牛身邊,喊了一聲,然後拉着趙阿牛走到牀邊。
小男孩是趙阿牛的大兒子,二丫的哥哥,和二丫感情一直很好,如今妹妹生病,他就守在牀邊,一刻也不願離開。
“小山乖,大夫來了,二丫很快就會好起來的。”趙阿牛走到牀邊,摸着自家兒子的頭輕聲的說,好像怕自己大點聲就會吵醒二丫。
望着牀邊還算溫馨的情景,公輸冉眼神又暗了幾分,這麼看上去,多麼像一個慈祥的父親啊,只是趙阿牛內心的陰暗,藏得實在是太深了,如果不是重活一世,公輸冉也會覺得他是個好人。
又或許,趙阿牛是個好人,對他的孩子,對他的家,只是,不對自己。
將手握得更緊一些,公輸冉覺得手心有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一直握着趙鐵生的·手指。她連忙鬆手,只是還沒鬆開就被趙鐵生回握住。
“別怕。”趙鐵生低頭在他耳邊說道。剛剛公輸冉不自覺的攥緊拳頭,趙鐵生以爲她是緊張。走進公輸冉才知道,自己進屋時聞到的那股味道,就是從二丫躺着的這張牀上傳來的,走得越近,那股味道就越是濃烈,公輸冉只覺得胃裡陣陣翻騰,最後直接彎着腰在那裡乾嘔起來。
隨後進屋的田小翠正好見到這一幕,不僅怒從中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公輸冉面前,扯起嗓子喊了起來:“你什麼意思?你這個女人什麼意思?怎麼你是大小姐待不得這種屋子是嗎……”
在田小翠眼裡。公輸冉就是看不起他們這種活在小村子裡的人,有錢人家養出來的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見趙鐵生來給二丫看病都把公輸冉帶上,田小翠更覺得公輸冉是個狐狸精,不過短短的幾個月,就把趙鐵生迷得神魂顛倒的。
如今公輸冉當着衆人的面就在自家屋子裡乾嘔,這不就是擺明了嫌棄自己家嗎,雖然這件屋子裡的氣味卻是不怎麼好聞,但也不至於讓人吐出來吧。
在公輸冉開始乾嘔的時候趙鐵生就察覺到了,只是田小翠比他快了一步衝了上來,趙鐵生連忙推開站在公輸冉身側的田小翠,一邊輕輕拍着公輸冉後背,一邊望擔憂的問:“你還好嗎?”
乾嘔了一陣,缺什麼都沒有吐出來,公輸冉對趙鐵生搖了搖頭,正想回答,又覺得胃裡一陣翻涌,接着又彎着腰乾嘔起來。
最後沒辦法,趙鐵生只好先把公輸冉送回家再回來給二丫看病。
其實這一次,公輸冉心裡還是有些歉疚的。在別人家當着別人的面嘔吐,這樣總歸是不好的,可是她在是受不了從二丫躺着的那張牀上散發出來的味道。
回了家,公輸冉連忙把身上的衣服從裡到外都換了,還燒熱水洗了個澡,她總覺得,自己身上也有那些味道。
一直到天完全黑盡了,趙鐵生才趙阿牛家裡回來。他一進門,公輸冉就覺得自己又聞到了那股問道,連忙伸手掩住鼻子。
“你快去換衣服,我燒了水,你先洗個澡再吃飯。”趙鐵生一進門,公輸冉就連忙離他遠遠的,說完之後直接進了自己房裡。
見公輸冉跑得比家裡養的那隻兔子還快,趙鐵生擡手問了問自己的袖子,有那麼難聞嗎?
不過,像她這種大小姐,不習慣也是正常的。這麼想着,趙鐵生也就不再去想,連忙回房換衣服,然後還洗了個澡。
換上乾淨的衣服之後,他纔去敲公輸冉的房門,叫她出來吃晚飯。
“怎麼樣了?”在飯桌前坐下,仔細嗅了嗅,確定屋子裡沒有味道之後,公輸冉纔開口問道。
“嗯?”趙鐵生疑惑的看着她,好像沒有明白公輸冉的意思。
“我是說二丫怎麼樣了?你這麼晚纔回來,她沒事了吧?”公輸冉一臉期待的看着趙鐵生,在別人家做出這麼失禮的舉動,公輸冉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於是對二丫的事又多了幾分關注。
“不太好。”趙鐵生的表情凝重,半天才吐出這麼三個字。
不太好。那就是很不好咯,公輸冉也覺得有些失落。她是恨趙阿牛沒錯,只是二丫也是無辜的,想到自己未能出世的孩子,她便對二丫多了幾分憐憫。
“你別擔心,我會盡力的。”感覺到公輸冉的情緒變化,趙鐵生連忙開口安慰道。公輸冉沒有接話,隨意扒了幾口飯,就藉口身體不舒服,回房休息去了。
自己吃完飯,趙鐵生收拾桌子的時候盯着公輸冉那碗基本沒動過的飯看了好一會,她這段時間,好像比以前瘦了很多,自己改找個機會給她檢查檢查身體纔是,自己是趙家村唯一的大夫,要是公輸冉在自己眼皮底下生病,也太打自己的臉了。
接下來的好幾天,趙鐵生都會到趙阿牛家去,公輸冉確是一次都沒有再去過·,晚飯時趙鐵生會給她講講二丫的病情,公輸冉雖然不太懂,但也聽得出來,二丫的情況並不樂觀。
在趙鐵生第四次從趙阿牛家回來時,就沒有再去趙阿牛家了。
二丫沒了,趙鐵生沒能救得了她。
在趙家村,小孩子早夭是不能入葬的,更別提進祖墳了。因此二丫去世這件事並沒引起多少風浪。在這個小山村裡,誰家還沒有個早夭的孩子了。
按照禮法,早夭的小孩,要裝進罐子裡,拿到山上埋掉,於是趙阿牛在一個安靜的早上,帶着裝着二丫遺體的罐子進了山,也再沒回來。
田小翠帶着兒子鬧到村長家裡去,說要村裡人進山找趙阿牛,說什麼都不肯走。
前些日子大家剛去·找過一次趙生財,如今再要大家進山,怕是沒有幾個會願意。村長這麼勸着田小翠,希望她先回去,主要是,村長不覺得趙阿牛也會在山裡迷路……
沒想到田小翠聽了村長的話,破口罵道:“趙生財他婆娘讓你找你就找,現在阿牛不見了,你就這麼敷衍老孃。你說趙生財他婆娘是給你摸還是給你睡了,你這麼幫她。”
聽了田小翠的話,村長起得鬍子都歪了,伸手指着田小翠,半天說不出話來。
“也不看看自己,都一把年紀了還不知檢點,這下你如意了,趙生財不會來你就可以天天去找那婆娘了……”田小翠的大嗓門很快就引來一堆村民圍觀。
“瘋了,瘋了,這女人瘋了……”村長是個白鬍子老人,德高望重,如今被田小翠說得這麼不堪,氣得站都站不穩,只一直說着這麼一句話。
看着潑婦一般的田小翠,有的村民開口道:“我說小翠啊,阿牛爲什麼離開你還不清楚啊,天天跟個瘋婆子一樣,他不離開纔怪呢。”
有人開了頭,隨後就有人附和道:“就是啊,你當他三歲小孩呢,在山裡迷路。給自己留點臉回家去吧。”
“自己沒本事看住男人還來氣村長,這女人真是不要臉。”
“就是,整天跟個潑婦一樣,要我是阿牛都不會討這麼個媳婦。”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毫不留情的數落着田小翠,完全不顧及她剛剛死了女兒,又找不到自己的丈夫。
平日裡田小翠在村裡名聲也不好,又是個會胡攪蠻纏的,村子裡那個女人要是跟趙阿牛說了一句話,田小翠第二天就能站在她家門口,用一些下流的話將對方的祖祖輩輩問候一遍。
久而久之,村裡人也不愛搭理她。
倒是她和趙阿牛的一雙兒女,一個比一個生的可愛,二丫原是個嘴甜的小姑娘,田小翠不在的時候,許多村民也會逗逗二丫。
聽着周圍對自己的指責,田小翠倒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她只覺得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己家的男人才剛剛不見,他們就這麼欺負自己孤兒寡母的。
她心裡不痛快,但周圍人多,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田小翠只好拉着自家的兒子離開了。
她還是不能接受村民們說的話,趙阿牛是因爲受不了自己才離開的。他吃自己的穿自己,自己又沒讓他做牛做馬,還給他生兒育女,洗衣做飯,趙阿牛不知感激,還敢做出這種事,讓自己在村民面前丟了臉。
等找到趙阿牛她就要讓他好看。田小翠暗暗發誓。
她完全沒有因爲趙阿牛的失蹤感到難過或是慌亂,只是覺得,趙阿牛做這種事,讓自己丟盡了臉面,滿腦子都想着要怎麼教訓趙阿牛,完全沒有想過要是趙阿牛真的不回來了,她和兒子該怎麼辦。
“娘,爹爹和妹妹什麼時候回來?”拉着兒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在她左側的兒子突然問道。
平日裡田小翠對待兩個孩子脾氣還算好的,只是最近發生太多的事,今天田小翠又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如今聽到小山提起趙阿牛,還沒完全熄滅的怒火又蹭蹭蹭的往上冒,反手就給了小山一個巴掌。
“爹爹爹,你眼裡就有你那死鬼爹爹,老孃對你不好嗎?你爹死了,不會回來了。”田小翠不耐煩的朝小山吼道。小山被她一巴掌給打蒙了,想哭又不敢,怕田小翠再給他一個巴掌,只好發出隱忍的啜泣聲。
田小翠不知道,有一個成語叫: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