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公輸冉的話好似一道驚雷在他耳邊炸開,“不是你妻子”,怎麼會不是呢,她已經是自己的人了,不是自己的妻子,還能是誰的妻子。
還是,她跟自己不一樣,並沒有接受自己。
“阿冉。”他開口喚了她一聲,帶着無盡的纏綿,公輸冉別過頭去,不去看他。
雖說大半是演給趙鐵生看,但把這些事這麼說出來,她心裡也好受不到那裡去。如今趙鐵生這麼喊她,她覺得心裡像是被什麼堵住一樣,微微喘不過氣來。
“這件事你還是好好想想吧,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扔下這麼一句話,公輸冉就起身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連那隻趴在桌腳的兔子她都沒有多看一眼。
她走後,趙鐵生在桌子前坐了許久。
他總會帶她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那些讓她覺得難過的回憶。來日方長,他們還有好長的時間去改變。
下定決心之後,趙鐵生才緩緩站起身來,收拾桌子,洗碗,將兔子送回柴房,然後回房,吹燈睡覺。
第二日公輸冉醒來的時候,家裡依舊只有她自己,她如今每天起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柴房裡的兔子給放出來,然後纔打水洗臉,在做其他事情。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如今東風也來了。
她把院子裡種有十里青的陶罐抱到屋檐下,將陶罐裡的十里青連根拔起,放到旁邊早就準備好的木盆裡。
把陶罐放回去,將盆裡的十里青洗淨,在和着蔥白和辛夷一起搗碎,將汁液全都擠在一個小罐子裡。然後把那些殘渣都扔進竈膛裡,竈膛裡趙鐵生起來時燒起的火還沒有熄滅,她往裡面加了些柴火之後,火又重新燃了起來,將那些殘渣都燒成灰。
經過她一次又一次的改進,如今的機關弩已經可以連續發射六枚木針了,公輸冉再也不畏懼誰,想起那日她在趙木耳邊說的話,公輸冉嘴角勾出一抹嗜血的笑,不知道自己新制的這些藥,會不會讓他死得輕鬆一些。
竈膛裡的柴火還沒燒盡,院子裡就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書染,書染,你在家嗎?”
是面婆婆。公輸冉連忙轉身朝院子裡走去,一出廚房,就看到了站在院子裡的面婆婆。她拄着柺杖,依舊佝僂着身子,她看上去好像更蒼老了。
“婆婆,你怎麼來了?”公輸冉連忙走上去扶住面婆婆,將她帶進主屋裡,經過屋檐下的時候,那隻兔子也跟着兩人蹦進了屋子裡。
將面婆婆扶到桌子邊坐下,公輸冉拿起桌上的茶壺到了一碗水遞給面婆婆,自己也在面婆婆對面坐了下來。
“我閒着沒事,來看看你。”面婆婆接過水,一口氣喝掉大半碗,從自己家走到趙鐵生家,她着實是有些累。
“我這些天忙,都沒有去看您。”公輸冉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面婆婆是除了三娘之外,她在趙家村裡最喜歡的人。
她也說不上自己爲什麼喜歡面婆婆,大概是因爲,在自己被賣進趙家村這件事上,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參與,連袖手旁觀都不算。好因爲,她如今失去了所有親人,而面婆婆,也沒有什麼親人。
“這家裡家外的都需要你,你不用管我這個老太婆。”面婆婆笑嘻嘻的道。“對了,你丈夫呢,怎麼我每次來都沒見着他?”環顧屋裡一圈之後,面婆婆問道。
“他上山採藥去了。”公輸冉從善如流的答道,她現在已經習慣別人在自己面前說起趙鐵生是說“你男人”、“你丈夫”。
“瞧我這記性,唉。”面婆婆嘆了口氣,又問道:“你還沒做早飯吧?”
“啊?”公輸冉一時沒反應過來,以爲面婆婆是餓了,想到這裡來吃飯,但自己早上起得晚,洗漱完就差不多到了該做午飯的時候,於是她都沒有吃早飯的習慣。“婆婆你餓了嗎,我馬上去做飯,你等着啊。”
聽了她的話,面婆婆笑出聲來,連忙攔住公輸冉:“我不餓,你不用急,先坐着,聽婆婆跟你說。”原本打算起身去做飯的公輸冉也沒了動作。
“婆婆你說。”那隻兔子一直在公輸冉腳邊蹭來蹭去,公輸冉彎腰把它抱得離自己遠了些,剛一放下,它又蹦回自己腳邊。公輸冉也不再去管他,隨它在自己腳邊蹭着。
“婆婆原想給你做好吃的,但婆婆家裡你也知道,怕是也做不出什麼好吃的。俗話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婆婆就想着不如趁婆婆還沒忘記怎麼做,把它們教給你。”面婆婆語重心長的說。
她把話說得很委婉,與其說是趁她還記得,不如說趁她還活着,其實她完全可以等下次公輸冉到自己家裡之後再提出教公輸冉,可是面婆婆總覺得怕等不及,她總覺得,自己的日子,所剩無幾了。
在趙家村住了大半輩子,難得有個入她眼的人,如果不教公輸冉,她就真是死不瞑目了。
而一邊的公輸冉思索着面婆婆說的話,心裡更加好奇面婆婆的過往。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不像是常年生活在趙家村的女人會說出來的話,面婆婆給她的感覺,就像是趙鐵生給她的感覺一樣,他們兩個,跟趙家村,都格格不入。
“真的嗎?”公輸冉眼裡都冒着光,欣喜的看着面婆婆。三娘把面婆婆說得那麼厲害,如今面婆婆一把年紀,走路都費力,她總不能請面婆婆給自己做一次好吃的吧。?
但如果是面婆婆叫自己做的話,就算自己學不了十分,那三分總會有吧。
“婆婆騙你做什麼。”面婆婆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她一生坎坷,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卻與所愛之人陰陽兩隔。見公輸冉的第一眼,她就覺得她與衆人不同,即使是粗布麻衣,她身上的氣質,卻不是一個村婦能有的,得是高門權貴,用瓊漿玉露,慢慢澆灌,纔能有如此一個妙人。
“那婆婆告訴我都需要準備什麼,我馬上去準備。”說着公輸冉就站起身來,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技多不壓身,重活一世,她更懂得這個道理,她不知道自己以後還會遇上什麼,學會的東西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或早或晚,或以一個自己想不到的方式。
面婆婆把要用的東西都跟公輸冉說了一遍,公輸冉又重複了一遍,才離開屋子進了廚房,將面婆婆說的東西一一找出來。
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材料,就是麪粉和一些其他的東西,每家每戶做麪食都是用這些東西,面婆婆並沒有比別人特殊什麼,公輸冉不能想象三娘爲什麼對把面婆婆誇得神乎其乎的。
不過隨後公輸冉也很快釋然,自己用來浸泡機關的藥水,有好多不也是用一些普通的草藥,再用特殊的方法提煉出來的嗎,或許面婆婆做的麪食之所以被人稱讚,不是因爲食材,而是因爲她製作的方法。
剛把東西準備好,面婆婆就進了廚房,一一查看公輸冉準備的東西。
“其實啊,要是想把東西做得好吃,每一樣食材也是要精挑細選的,只不過如今條件有限,我們只能用這些。”面婆婆抓起一把麪粉,鬆開手,看它們紛紛揚揚的落回裝麪粉的袋子裡。
這麼說,面婆婆以前做麪食的時候,每一樣食材都要精挑細選。這樣的條件,趙家村沒有吧?
“你還年輕,只要記住我教給你的做法,到時候我會告訴你,每一種食材用哪個季節的,哪個部位的最好。等你離開趙家村,就可以按我說的試着去做。”面婆婆看着公輸冉,眼裡有着看穿一切的精明。
被她這麼看着,公輸冉有些心虛,離開趙家村嗎,面婆婆又怎會覺得自己要離開趙家村?
“婆婆說的我都會記得,只是離開趙家村……”公輸冉嘆了一口氣,垂下頭去,沒有接着說下去。
面婆婆拉過公輸冉的手,眼裡的精光變成了慈祥,她輕輕拍了拍公輸冉的手,和藹的道:“好孩子,婆婆知道你不容易,委屈你了,再忍忍,都會好的。”
公輸冉身體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婆婆,面婆婆的話說得隱晦不明,公輸冉不確定面婆婆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知道多少。只是聽面婆婆的話,好像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她在勸自己忍耐嗎。
一瞬間,她有些慌了,自己是哪裡出了疏忽?爲什麼面婆婆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
察覺到公輸冉情緒的變化,面婆婆笑道:“傻孩子,快打些水來,準備和麪吧,就你這小胳膊小腿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揉得動面。”她語氣裡帶着些許調侃,讓氣氛緩和了些。
“嗯,聽婆婆的。”公輸冉臉上堆起乖巧的笑,不管面婆婆究竟知不知道,道照現在看來,她對自己沒有惡意,這樣就夠了。再說了,她連那些身強力壯的男人都解決了,還會怕面婆婆嗎?
得了公輸冉的回覆,面婆婆鬆開她的手,公輸冉挽起袖子,將袋子裡的麪粉往盆裡倒了一部分,然後走到水缸邊舀了一瓢水放到木盆旁邊,開始和起面來。而面婆婆就坐在一邊的木墩邊,微笑着看正在和麪的公輸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