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雲芝抱着小安坐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呆坐了好久都不能回過神來。
回想剛纔發生的那一幕,她就覺得周身被恐懼與憤怒包圍,這是一個怎樣可怕的世界,命如草芥,她們就連一個懵懂無知的嬰孩都能下得去手。
想着那些惡手差一點就要真的捂上小安的口鼻,那後果她只是想都覺得周身冰寒。下意識抱緊了懷中的小安,正在熟睡的他像是在反抗般伸出小手,就抓住了席雲芝散落的一縷秀髮,然後才安安心心的又睡過去。
看着小安白嫩的手腕上有一點擦傷,席雲芝的目光變得深沉灰暗,如果這個世界非要你強大了才能保護自己心愛的人,那……她就不惜一切代價,讓自己變得強大,強大到讓那些人再也不敢對她輕易做出這樣的事。
席雲芝又抱着小安睡了一會兒,小傢伙肚子餓了,她才抱着他入房餵飽之後,看着小安沉靜的睡臉,席雲芝的心才漸趨平靜。
若是她們動了其他,席雲芝可能還會忍耐,但她們動手的對象是小安……席雲芝就絕不能再忍了。
將孩子交給乳母照料,席雲芝走出房間,便見仍舊驚魂未定的如意帶着甄氏走了進來。
席雲芝將甄氏請到她的繡房中,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對甄氏說了一番,甄氏也嚇得臉都白了,直呼‘幸好,幸好’,席雲芝知她是真的替她和小安擔心,心下覺得寬慰,便就又與她說了一番家常,甄氏才就此離開。
離開之後,席雲芝便找來了小黑,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話之後,小黑便就領命,翻牆離去。
不過晚飯時分,小黑便帶着第一手消息回來了,事無鉅細的將席雲芝想知道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
席雲芝晚上盯着帳幔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心中便就有了計較。
而想通了一些事情的關節之後,席雲芝整個人都變得神清氣爽了,吃過了早飯,喂完了奶,由自家院子裡特意打通的拱門走入了隔壁,她將最近買入賣出的賬目拿出來翻看,又將洛陽送來的清單核對了一番,將洛陽來的幾張請求入貨的清單拿回了院子。
正巧小安也睡醒了,乳孃正抱着他在院子裡曬太陽,小小的腦袋趴在乳孃身上,可愛極了,席雲芝走過去,乳孃便把小安交到她的手中,小安好像認識孃親的氣味,一個勁的往她胸前拱,席雲芝被他逗笑,知道他這是餓了,便就入房餵奶,小安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席雲芝又看了他一會兒,這才走出房門。
洛陽的南北商鋪的生意很是紅火,代掌櫃來信說,幾乎帶動了洛陽城的經濟命脈,席雲芝覺得代掌櫃說的誇張,但洛陽城內,如今就她個人而言,手裡就足足有五十多家店鋪,可以說是洛陽之最,旁的店就是想模仿,也沒有這麼能力和資本,這麼多家商鋪,只有五六家是席雲芝一手扶植起來的,剩下的全都是收入的席家變賣的財產。
洛陽雖然在京城千里之外,但只要有心人想調查,便不難查到,她席雲芝在洛陽的財產有多少,既然早晚會被人查到,那她也不想再隱瞞什麼了。
當日便叫小黑他們探來了京城內十多家需要買賣店鋪的消息,如今的席雲芝,要錢有錢,要貨有貨,就連漕幫的船隻她都能隨意調動,那……她還客氣什麼?
去官府登記了房契,席雲芝在城中一下子就買了五家店鋪,東城三家,西城兩家,她這五間鋪子統一裝飾,統一入貨,統一時間開張,又從洛陽抽調了五位代掌櫃隨貨一同跟來京城替她打理京城內的生意。
五家店鋪她全都以南北商鋪的名字掛牌,緊鑼密鼓趕在十月底便將鋪子全都開張了。
甄氏在震驚席雲芝竟然有這麼大的財力的同時,也派了府中僅有的幾個僕役前來幫忙,像所有初進來的客人般,在東城的一家南北商鋪中轉悠,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新鮮的不得了。
“這些東西你都從哪裡弄來的?”
席雲芝見她捧着一隻琉璃盞着迷的看着,席雲芝正看着夥計們將包裹了一層層漿紙的東西放上貨架,一邊對甄氏說道:
“王爺沒跟你說過我在洛陽開店的事嗎?”
甄氏放下琉璃盞,又拿起另外一隻五彩斑斕的彩釉兔子,搖頭道:“沒有,他每天都在外頭跑,哪兒有時間跟我說話呀。”
席雲芝讓幾個夥計將一尊大大的珍珠船擺放在最裡面的貨架上,又回道:
“我從前在洛陽也開過兩家這樣的店,所以貨源什麼的纔不成問題的。他們都是我在洛陽店中的掌櫃和夥計。”
甄氏有些吃驚的看着席雲芝,又環顧一圈後,撅着嘴說道:“原來你會做生意啊,我還以爲你不會,在你面前班門弄斧,羞死人了。”
席雲芝聽後也就笑笑,謙虛道:“都是小本經營,不值一提的。王妃纔是大手筆。”
甄氏見席雲芝開了店鋪也不見自大,便有模有樣的對她店裡開始了一番點評,席雲芝和代掌櫃對視一眼,便就隨她去了,她一邊說,他們一邊幹活兒,高興的時候再回兩句,然後她就說的更高興了。
席雲芝的鋪子因爲在這之前都沒有人開過,而她一開就是五六家,幾乎分佈了京城所有鬧市,叫旁人想模仿都模仿不來。
南北商鋪的格局還是依從洛陽的老店,就是面積大了些,貨架擺多了些,但席雲芝依舊在店中保留了客座和二樓的選購雅間,這一設計也深受京城閨閣小姐姑娘們的歡迎。
十一月初,席雲芝又一次接到了來自京城貴女圈聚會的邀請。邀請人是左相李尤嫡孫女李蘭箬。
席雲芝大體也知道左相和蒙家的關係,夫君曾說過,左相李尤,定遠侯蒙驁,鎮國公赫連成在朝中自成一黨,攬獲黨羽無數,大小官員皆有他們的羽翼安插,像是席雲箏的相公左督御史尹子健便死心塌地的追隨左相身後抱大腿。
而李蘭箬這個人,席雲芝沒有見過,但憑着李家與蒙家的關係,席雲芝敢肯定,她和敬王妃等就是一夥的,而那日閆坤總領當衆打了敬王妃一巴掌,後來敬王府都沒有出動府衛找上門來算賬,席雲芝便就能將敬王的意思猜出個一兩分來。
敬王妃那樣對她,定是敬王用來震懾她家夫君的手段,因爲他家夫君如今還未公開表明立場,敬王當然是想籠絡他的,但夫君的硬脾氣想來也是衆所周知的,所以敬王纔想借她和孩子去威脅夫君。
而閆坤的出現卻令敬王打了退堂鼓,因爲敬王妃打她畢竟還是女人間的摩擦矛盾,如果他真的出動府衛和步家較勁,那事件的性質可就變成了皇子和臣子之間的較量了。
在不到最後關頭,敬王肯定不會想和她家夫君鬧翻,最起碼還要維持表面上的和平。
席雲芝就此猜到,敬王是想繼續利用裙帶上的關係,來對她轉換施壓政策,從強勢打壓變成了綿裡藏針,她們這是要讓她吃些軟苦頭了。
席雲芝將請柬合了起來,對前來送信人點頭說道:
“好,兩日之後,我必赴宴。”
送信之人走了之後,席雲芝的脣角微微勾起,耍心計弄手段這種事情,她席雲芝還真沒怕過什麼人,李蘭箬既是敬王妃的說客,那她就將計就計,投了她又何妨。
李蘭箬舉辦聚會的地方,是城內首屈一指的園林美宅,所有世家都會有幾處足以媲美皇家的宅院,李府也不例外。
席雲芝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聚會,如意和如月想叫她穿的花哨,華貴一些,但被席雲芝拒絕了,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開襟衣袍,若是從前的席雲芝定是穿不出韻味,但如今的她剛生過孩子,身材還有些豐腴,這種顏色穿來便有一種難馴的貴氣,她又叫如意給她盤了一個最爲普通的髮髻,從她的黑寶箱中拿出一隻鎏金翠玉簪簪在頭上,整個人看起來既清爽又不失素雅,席雲芝略施粉黛,便就越發精緻了,看了看空無一物的手腕,席雲芝又從寶貝里挑出一隻通透的白玉鐲子,戴上了手腕。
大家小姐的聚會,果然都是衣香鬢影的,各個世家的小姐們都藉着這種機會結交,自然是所有好東西都巴不得全都擺到檯面上給大家看,然後接受各方投來的豔羨目光,滿足內心的虛榮膨脹。
席雲芝只帶着如意入了場,找了一處最偏的地方坐下,一邊喝着茶,一邊欣賞周圍的美景,如意則做足了沒見過世面的模樣,一會兒便蹲下問席雲芝那是什麼,那個又是什麼。
席雲芝一一作答,卻不料迎來了一陣清脆的笑聲,一位氣質不俗的女子在兩名高冷婢女的陪同下走到了她的面前,勾脣說道:
“步夫人的婢女真是好學,一隻普通的杯盞,她都能問出好幾個問題來。”
席雲芝從席上站起,對那女子微微一笑,福了福身子算是見禮,只見那女子也以同樣的姿態回禮,對席雲芝說道:
“月華居士在此有禮,敢問步夫人可有雅號?”
席雲芝在腦中搜索,月華居士……她便是李蘭箬?哈,這個圈子也太附庸風雅了,太子妃叫孤芳山人,左相孫女做月華居士,這些女人暗地裡踩高捧低,表面上卻要做出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假象來,真是可笑。
表面上卻做恍然大悟狀:
“原來是李小姐,小婦名爲席雲芝,粗野慣了,沒有雅號,倒叫小姐見笑了。”
李蘭箬見席雲芝對她的態度十分崇敬,心中一陣得意,但表面上就更加和善了,只聽她笑道:
“步夫人言重了,雅號之流不過是京城的風尚,步夫人從前未來過京城所以不知,有什麼好見笑的。”
正說着話,卻聽一道聲音插了進來,席雲箏衣着華貴,跟在氣勢凌人的敬王妃身後,對席雲芝面露不屑。
“哼,她能有什麼雅號,從前不過是一品低下的商婦,在我席家鋪面打雜罷了。”
席雲芝聽了席雲箏的話,也不生氣,只是笑笑,忽然瞥見席雲箏身旁的竟然跟了一位男子,席雲芝覺得面熟,多看了兩眼之後,才隱約想起,他應該就是席筠,前不久纔剛考中了舉人,如今是來京城候考的舉子,席雲箏的庶出哥哥。
敬王妃冷冷瞪了一眼席雲芝後,便將李蘭箬拉到了一旁,將席雲芝冷落了。
席雲芝看着她們那副姿態,便就飽了,既然她們主動冷落,那她也樂得清淨自在,看到席雲箏將席筠介紹給李蘭箬認識,李蘭箬在席筠身上多打量了幾眼的神情,席雲芝便能將她們的思量看破一二。
席雲箏定是求了敬王妃,要將席筠介紹給李蘭箬認識,這其中牽線搭橋的意味頗濃,看來是想讓席筠在沒應試之前,就搭上李家這顆參天大樹,女人可以用出色的容貌換來榮華富貴,男人也未嘗不可。
席筠是席雲箏的庶出哥哥,自然長得不會太差,舉手投足皆是風流,再用華衣美服裝點一番,不知內情的人看着還真以爲他哪家的俊美公子,再加上他剛中舉子的才學,想來也是不難攀上一門好親的。
只不知這待字閨中的李蘭箬能不能看上席家這個碩果僅存的才子了。
若是看中,那席雲芝就爲李蘭箬點蠟,席家的男人她只能用‘呵呵’兩個字來形容。若是李蘭箬看不中,那她就要爲席雲箏點蠟,因爲就在剛纔,她已經從席筠僞裝成深情款款的目光中看到了貪婪。
席雲箏不顧一切將他帶到這滿是貴女的圈子裡,就像是將一隻狼帶入了羊圈,席筠就是攀不上李蘭箬這棵大樹,也定會去攀貴女圈的其他大小樹,憑他風流的才情和出色的容貌,定能俘獲一批春心萌動的閨閣小姐,到時候,她就不缺熱鬧可看了。
而席雲箏總有一天,一定會後悔將席筠帶出來,一狼入室,也是她自己腦子不清,也不想想,她娘商素娥從前是怎樣對待庶房的,席筠如果真的出息了,他可能會一條心對待席雲箏這個從前總是壓在他頭上撒野的妹妹嗎?
他若是個正直的男人,就絕不會想出這種齷齪的手段來攀附權貴,若他不正直,那今後,可就有的席雲箏苦果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