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均看到何能安慰她,眉頭不悅地一挑,抓過手下那個箱子,狂風驟雨般欺身到金善媛面前:“快看,快看看,畢竟是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這孩子的臉,你還認得吧?你想他嗎,金善媛!他可是很想你呢,聽到沒,聽到沒,他在叫你呢……娘,娘……娘,我好疼,好疼啊,好疼好疼……”
白均瞪大了眼睛,聲音帶着致命的蠱惑,像是地獄閻羅的聲音,一點點誘着金善媛去回想,去在意,去反省,詭異至極,卻也殘忍至極,那最後的模仿孩子呼喚金善媛的聲音,就好像是一把把利刃,插進了金善媛的心口,卻不急着把出來,而是慢慢地捻轉着,疼得她連輕輕的呼吸都感到痛不能忍。
“不,不,不要說了,不要,我不要想,我不認識他,他,他……”
金善媛雙手捂着耳朵,淚流滿面,臉上的妝容都花了,她咧着嘴,撕心裂肺地喊着,一邊排斥着不想聽白均的聲音,一邊又覺得心口疼得發緊,時不時地要騰出一隻手握着自己的心口處,試圖緩解那股疼痛。
何能看她那個樣子,也是心疼極了,抱着她:“善媛,善媛,沒事的,你不要聽,不要想,沒事的……”
金善媛的貼身丫鬟冰倩也忍不住上前,緊緊地握着她的肩,哭着喚她。
場面頓時混亂不已,大家看着事態的發展,只看得瞠目結舌。
所有人都知道,這場婚禮是被弄砸了。
白均看着,似乎還意猶未盡,邪惡地勾起脣角,還要繼續刺激,卻沒想到,剛俯身,金善媛的雙臂猛地朝他伸來,那纖柔的十指便狠狠地扣住了他的脖子,眉目中全是殺意,潑墨似的,從瞳孔中灑出來。
白均看得神色一凜,因爲始料未及,竟忘了掙扎,倒是他身後的護衛眼疾手快,立即拔出了隨身攜帶的佩刀,就要朝金善媛的雙手砍去。
邊上看着的金家大公子金季見了,神色大變,幾步跨上前,想要拉開金善媛,怎奈速度根本不及對方。
而金善媛身邊的何能和冰倩雖然努力在拉金善媛,但因爲金善媛的掙扎,根本來不及。
眼看着刀就要落下去——
“不——”
何能大叫一聲。
圍觀者的心也緊懸着,有好幾位女眷因怕見那血腥殘忍的場面,而紛紛地別過了頭。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柄劍適時地出現,擋開了要落在金善媛雙手的刀,緊接着,劍刃微側,恰到好處的力道,直接打開了金善媛的手臂,白均身子向後一退,也得了自由。
一室寂靜,誰都沒有說話。
倏然轉變的局勢,讓大家提着的心稍稍放了點回去,但是,看着那個突然出現的黑衣男子,卻又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不知這位制止了血腥場面的人物到底是誰?
就在大家猜測的時候,恢復了神色的白均開口了:“江湖第一殺手,黑蛛,你怎麼會在這裡?”
黑蛛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地上的金善媛,沒接話。
金季幾步走上前,對着白均微微拱手,禮數做得並不到位,面上也泛着冷意:“九王爺,今日這番舉動是作何意思?”
“作何意思?”白均冷然一笑,轉眸,看向剛纔失手落在地上的箱子以及箱子裡滾落出來的那一團,眉頭挑着:“金季,這孩子可是個男孩呢。本王的第一個兒子。”
滿座譁然。
儘管對眼前事情的前後經過已心如明鏡地猜了七七八八,但是經由白均親口說出來,還是讓人驚歎。
“王爺,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我們都以爲王爺也放下了。”
“放下?”白均再次冷笑,道:“怎麼,屍骨未寒呢,你們就已經放下了?”
“王爺……”
金季皺眉,低頭看着地上那一團,竟難以啓齒。
這孩子纔來這世間沒多久,就匆匆地又赴下一世去了,也是可憐。不管怎麼說,這孩子身上也流着一半金家的血,怎麼可能他會無動於衷呢?
可儘管如此,也不該——
“王爺,你若真在乎這孩子,就該讓他安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爲了滿足自己的目的,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清清幽幽地一道聲音在人羣中響起,平靜的口吻,聲音分外好聽,有着讓人心安的力量。
衆人循聲看去,就看到金鑫走了出來。
她今天穿了件紅色的衣裙,最簡簡單單的款式,臉上的妝容也十分淡,沉靜的臉色,並不是驚豔的模樣,卻讓人看着十分舒服。
很快就有人認出了金鑫的身份。
“誒,是那位將軍夫人!”
“哪位將軍夫人?那麼多位將軍夫人!”
“就是現在最出名的那個啊。”
“啊,天策將軍的夫人?”
“就是她!我之前在良繡坊買衣服,看過她。所以認得。嘖嘖,當時隔着點距離看,就覺得人漂亮得緊,一時驚爲天人。今天這樣近處一看,竟是更美好幾分!”
“確實是美人啊。也難怪能獨得那位冷情將軍的柔情寵愛。”
……
周圍有低低的讚歎聲響起。
白均看是金鑫,眼眸微眯,看着她優雅而從容地走過來,清麗脫俗的模樣,眼底便浮現出點點的精光,彷彿飢腸轆轆多天的獵豹突然看到了心儀的獵物一般,侵略的意圖毫不掩飾。
金鑫施施然站在白均面前,平淡的目光,沒有憤怒,也沒有畏懼,更沒有恭敬,就那麼看着他,就跟看普通人一樣。
白均低頭,看着金鑫那個樣子,腦海中不禁回想起了前幾次與她的相遇,印象中,這個女子是個極其聰明大膽的,在她面前,強權和財富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因爲她,壓根就不放在眼中!
這樣的女子,實在少見,普通的男人見了她會無端地畏懼,不會生出想要拿下她的念頭,而不一般的男子,則會想要征服她,讓她心甘情願地臣服於自己!
白均對金鑫,就抱着後者的心思。
他笑道:“五小姐。”
金鑫將他眼中的意圖看得一清二楚,心裡不喜,也沒表現出來,只淡淡笑道:“王爺叫錯了。我已經出嫁,還是請王爺叫我雨夫人的好。”
“雨夫人……”白均低聲,斟酌着那三個字,良久,才叱一聲笑了:“在本王心裡,你始終是那位風華絕代的金家五小姐。”
眉眼話語中的挑逗完全沒有半點遮掩。
大家看得屏息凝神,有大多數人甚至對白均這樣輕佻的舉動根本看不下去了,簡直讓人不恥,一方面,大家看不過去,卻沒有膽量公然與之做對,另一方面,卻忍不住有了看好戲的念頭,誰都知道,多年以前,雨子璟就曾經爲了當初的未婚妻跟白均公然做對,狠狠地打擊了白均一番,而現在,白均居然死性不改,又對已然是雨子璟妻子的金鑫不尊重,想來,回頭雨子璟回來知道了,肯定不會輕易放過他,而且,會比幾年前更狠,因爲誰都知道,雨子璟對金鑫,可是寵得不得了!
誠然,白均的名聲並不好,很多人都想看他吃苦頭。
金鑫沒理會白均的花言巧語,只是道:“王爺,今天是我二姐姐的大喜日子,不管王爺與我二姐姐有何過節,像眼下這樣跑來鬧場,恐怕不合適吧?”
白均笑道:“鬧場?五小姐還真敢講。”
是啊,就算他的確是在鬧場,又有幾個人敢當着他的面講出來呢,那無異於是在公然指責他,跟他叫板。
“事實如此。怪只怪我這人不太含蓄。”
“呵呵,五小姐還不含蓄,那這世上恐怕就再沒有含蓄的人了。”
金鑫挑眉,不動聲色道:“王爺,你低頭看看,看看你口中那個孩子,他被你這樣利用,最後成了這副樣子,王爺,難道你不心疼嗎?”
白均臉上的笑意斂了起來,看着金鑫。
“王爺,這不是你的第一個兒子嗎?你看着似乎很在乎他,卻爲何又要這樣對待他?”金鑫低頭看了眼“那孩子”,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其實今天的事情,她完全樂於不出面的,但是,當他看到白均那樣利用金善媛死掉的那個孩子,甚至於後來,孩子被人那樣毫不憐惜地滾落到地上,說真的,她心裡非常不好受。
或許是做了母親的緣故吧,看着這一幕,只覺得慘不忍睹,心中痠痛。
白均的行爲令她氣憤。
“王爺在對着我二姐模仿那孩子說話的時候,是否會隱約聽到,那孩子很可能也在對着王爺你說話呢,他也在叫着一聲聲爹爹,叫着他身上疼,甚至剛剛王爺把箱子摔到地上的時候,王爺難道沒聽到,這孩子的亡魂,在哭嗎!”
金鑫最後一句話,語調微高,像是一根細細的銀針,準確無誤地插進了白均的心口處,那原本因爲報復了金善媛而膨脹的滿足感和快感全都因爲這一針,而潰散得一息無存。
他臉上的笑意全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烏雲密佈般的陰沉。
他低着頭,冷冷地盯着金鑫:“許久未見,五小姐還是這樣伶牙俐齒。”
金鑫似笑非笑道:“若王爺能聽得懂,我很高興,至少證明王爺還是有長良心的,這孩子,想必也會稍有安息。”
“金……”
白均發狂地上前一步,想喝叫金鑫的名字,但只叫了一半,就因爲中途擋住他的黑蛛而收住了聲音。
他看着黑蛛冷漠無波的臉色,又看了看被黑蛛護在後面的金鑫,眼睛轉着,意識到了什麼:“呵。真是沒想到,在江湖上銷聲匿跡的第一冷麪殺手黑蛛竟然不是退隱了,而是淪落到了爲一個裙釵女子效命的地步。怎麼,她是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樣高傲的人竟然甘心爲之賣命?”
黑蛛冷眸看着他,雙脣緊閉,壓根沒有回答的打算。
金鑫道:“王爺,禮也送了,鬧場也鬧過了,現在,可否請王爺離開?我看何大人也是忍了多時了,王爺該不會真是臉皮厚到要人家親自下逐客令吧?”
許久沒說話的何洪深就站在一旁,一直沉着張臉冷冷地看着白均,眼中的嫌惡和不屑完全不加掩飾,額頭的青筋暴起,鼓着腮幫子,顯然氣得不輕。
白均望了何洪深一眼,笑道:“哦,是嗎?”
他那目中無人的樣子,着實讓何洪深氣得不輕。
“王爺,我何家廟小,供不起這尊大佛,還請回吧!”
何洪深終於忍無可忍,冷聲下了逐客令。
他是知道白均的無法無天的,這個人,因爲當年的一些秘史,所以連皇上都要忌諱三分,而他也是顧慮着這一點,知道惹着了他對自己對何家沒有好處,所以才一直隱忍着的,但是,好好的一場婚禮被鬧到了這個地步,讓所有的人都看了一場笑話,現在就連金鑫這樣一個弱女子,都能不畏強權地站出來替他何家出頭,他作爲一家之主,又怎麼可能當縮頭烏龜!
何能見到父親表態了,也下了決心,將金善媛交給冰倩照顧,起身,冷冷地瞪着白均,“大門就在那邊,九王爺,慢走不送!”
不止何家父子,在場的其他人也露出了冷冷的不屑眼神。
白均掃了眼四周,脣角下拉着,眼中帶着怒意,卻沒有發作出來。
他最後將目光落在了金鑫的臉上,看着她冷淡的臉色,笑道:“我也是該回去了。五小姐,難得再見,本王會找個機會跟你好好敘敘舊的。改日,定會登門拜訪。”
這意思,分明就是要對金鑫出手了!
金鑫也是聽出來了,冷笑:“還是算了吧。將軍府有規矩,從來不接待不速之客。”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簡直就是在當衆打白均的臉。
不少人暗暗拍手稱快,覺得這位將軍夫人真是不讓鬚眉,不愧是雨子璟寵愛的女人!
白均冷笑着,讓人把“孩子”裝回箱子裡,轉身就走了。
鬧事的人走了,婚禮卻不知該如何繼續,不管是身爲主人,還是身爲賓客,都站在那裡,似乎還現在剛剛的風波之中,面面相覷,無以自處。
金鑫沉了沉心神,轉身,對金季道:“大哥,這場婚禮,關乎着金何兩家的門面,也關乎着二姐姐的終生幸福,雖然中間出了那樣的事情,但是該做的還是要做,凡事有始有終,今後也不至於落人話柄。眼下這裡你最能代表金家,妹妹覺得最好是大哥你和何大人他們一塊商量商量,張羅着把婚事繼續進行下去。”
她的話提醒了金季,也提醒了一邊的何洪深,他走過來,頗爲感激地看着金鑫:“雨夫人,今天的事情多謝你了。”
金鑫笑道:“何大人客氣了。我也是看不過去。”
何洪深笑着,轉頭看向金季:“大公子,雨夫人說的對,這婚事咱們還是要繼續下去。”
金季點點頭:“確實是如此。”他轉頭,看着面色慘白的金善媛,皺眉:“只是,我二妹如今這個樣子,不知能不能撐到婚禮完成。”
何洪深看着,也是有些爲難。
何能上前道:“這太勉強善媛了。我看,要不還是以後補過吧。反正……”
“不行。”何洪深想都沒想就否決:“這不是讓對方看笑話呢嘛!”
誰都知道他說的“對方”是誰。
何能沉默了。
金季看向了金鑫:“五妹妹,你平時主意最多,你看看……”
金鑫看了眼金善媛,又看了眼何能,想了想,說道:“這樣吧,先讓人把飯菜擺上酒桌,招呼着賓客先吃喜宴。趁這個時候,讓人扶着二姐姐到後面去休息,讓大夫看看,緩一緩,等喜宴吃到一半的時候,再重新拜堂。雖說順序有變,但多少該有的環節一個不少,算是有始有終的,你們看怎麼樣?”
“好,好,”何洪深先笑了:“這個主意不錯。”
金季也認同:“現在最關鍵的就是把婚禮弄好。其他的就不拘小節了。”
何能見有了主意,便道:“那我現在就扶善媛進去休息。”
“你去做什麼?不合適。”何母走了過來,拍了下兒子的手,而後轉頭看向金鑫:“這還是勞煩雨夫人和大少夫人做比較合適。”
崔英已經走了過來,笑道:“是這樣的禮。”
金鑫道:“那我們就先送二姐姐到後面休息。外面的事情,就煩勞大哥和何大人張羅了。”
何洪深道:“嗯嗯。就這麼辦。”
金鑫和崔英就那麼扶着金善媛到後面去了。
何能看着金鑫的背影,忍不住對金季感嘆:“這位將軍夫人果然如傳聞所說那般出色。”
金季笑了笑道:“五妹妹總是能讓人刮目相看。見識的次數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說着,他又拍了拍何能的肩:“剛剛的事,多謝你了妹夫,看你那樣護着我二妹,我這個做哥哥的也就放心了。只是,你難道不想問問那個孩子的事嗎……”
何能愣怔了會兒,眸波微動,隨即,又平靜了下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是嗎?善媛,應該也很想忘記吧。那麼,我又何必去介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