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促步進到內堂的時候,一擡眼便是瞧見書案前頭的執着一隻染着墨的羊毫筆的女子,墨色的筆尖兒落在平鋪的宣紙上頭緩緩的滑動着,也不知道她在寫些什麼。
聽到外頭的動靜,慕曦曦擡頭看了姜氏一眼,擱下了手中的羊毫筆,便是緩然的從書案前頭起身走了過來。
姜氏朝着她見了禮,這纔開口說道:“姑娘,外頭來了個公子,只說是你的故人,可要見上一見?”
沉寂了一會兒,慕曦曦才緩慢的開口應道:“他這會兒子在哪兒呢?”
“這會兒正在茶坊的偏廳等着呢,姑娘是要到茶坊去,還是領他到後院來?”姜氏溫聲詢問道。
想了下,慕曦曦纔開口吩咐道,“直接領他去正堂吧。”
姜氏聽了,便是應聲下去了。
出去了沒一會兒,重新折回來的時候,身後便是多了一個一襲華服的溫潤男子。
五年未見,他看起來也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仍舊是雲府初見時候的一般溫潤儒雅。
慕曦曦緩緩起身,朝着走到堂內的男人微微頷首,溫聲說道:“祁將軍,一別數年,一切可好?”
祁言的步子頓住,身後的小廝上前替他去掉披風之後,他才朝着上位站着的慕曦曦微微笑道:“勞夫人記掛了,言一切都好。”
相視而笑,一一落座。
坐定之後,祁言托起身側小案上的茶盞細細的遞到面前瞧了瞧,良久,才搖頭笑道:“沒想到在洛城罕有的‘如意茶具’竟是出自夫人,真是讓言驚歎不已。”
慕曦曦挑眉輕笑,沒有言語。
祁言放下茶盞。擡眼朝着慕曦曦正色說道:“此番夫人邀言前來,不知道是爲了何事?”
慕曦曦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突兀的問了個不相干的話題:“將軍可知這場西夏國已經打了大半年的仗,何時才能夠結束?”
聽了這話兒,祁言先是一愣,也不直接作答。而是挑眉問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言會意錯了,夫人可是在關心雲將軍的處境?”
慕曦曦根本就沒想着迴避,隨即便是點頭說道:“正是。”
祁言愣怔,對於她的直言卻是有些無奈,隨即便是不解的問道:“難不成夫人是後悔離開雲府了?”
微微搖頭,女子眸光堅定的說道:“五年前所做的,紫萱並不後悔。”
“如此還好,否則言當年冒着天大的風險將夫人和小公子送出洛城的舉動,豈不是白白浪費了。”祁言眉眼溫笑。說出的話兒卻是凌厲的很。
“算不得浪費,否則當年祁府之中那一桶狗血之辱,紫萱也算的是白白受了。”
被女子的話兒對的啞口,祁言只得正色起來,接了慕曦曦之前的問題答道:“新帝已繼位五年之久,這期間,以各種手段和由頭幾乎架空了雲氏的兵權,但縱然如此。西夏之戰,新帝還是點了雲將軍爲將。領兵出征,言斗膽以爲,這一戰勝也罷,負也罷,好的結果便是留守邊疆,壞的結果……”
祁言的話沒說完。便是停了下來。
慕曦曦擡眼看了看他,倒是沒有多大的情緒,仍舊是穩聲問道:“不知如今楚氏如何?”
祁言看她神色平靜,便是接着答道:“有楚太后在,便是能保的楚氏上下平安。”
“那如今楚桓呢?”慕曦曦追問:“他還仍在軍中嗎?”
祁言搖頭。“楚桓將軍年歲已高,軍中的職務早就交出去了,如今楚氏在朝的只有楚國舅,而且楚國舅不僅頗得新帝寵信,更有太后的支持,所以如今在朝中也是佔據了一方地位的人物。”
“如此說來,雲將軍領兵出征的事兒,楚國舅也是多有言語了?”
慕曦曦問完,倒是出乎意料的等到了祁言否定的搖了搖頭,“並非如此,楚國舅生性不拘,雖然在朝中佔據地位,但是很少言朝政,他剛從新帝那兒討來了一個撰寫史冊的活兒,如今該是正樂在其中呢。”
“如此的話,如今兵權都落到誰的手中了?”慕曦曦不解,便是將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祁言想了想,便是接着說道:“皇室佔四,錦氏佔三,雲氏佔二,楚氏佔一。”
這些年的動靜,竟是將兵權都收到皇室去了,但是慕雲兩族在軍中的威信又豈是架空兵權就能抹殺的。
正是如此,新帝纔會如此忌憚雲逸,成了今日這般的局面。
見着慕曦曦愣神兒,祁言想了想,便是溫聲說道:“除了這些,夫人難道不想知道洛城之中這五年都發生了什麼變化嗎?”
祁言的話引得沉思的慕曦曦訝然擡頭,不解的看向自己。
祁言微微搖頭,隨即緩緩說道:“夫人剛走的第一年,錦府之中,玉淺公主產子,名喚錦容;第二年,側室慕氏產有一女,名喚錦懿,錦夜偏愛嫡子錦容,倒是公主溫嫺,待錦懿如親女一般。”
慕曦曦這才知道他原是要和自己說這些事兒,心中正是記掛,便是默不作聲的細細聽了。
錦夜到底是參透了這其中的道理,若是真的想保護小七,也只有如此做纔可,不過,到底玉淺也不是刻薄的人兒,這點兒倒是應了運氣的,否則小七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的。
她到底是有了自己的孩子,慕曦曦不免慶幸那是個女孩,否則日後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來。
其實不管怎麼說,她也算是過上了她想要的日子,到底也算是穩妥了下來,往後的日子雖然不會順風順水,但是也不會太過艱苦了。
祁言給了慕曦曦沉思的時間,見她眸色露出欣然之後,猶豫了一下,還是輕咳一聲開口說道:“夫人走後的第三年,雲老太太仙逝,雲將軍悲痛欲絕,上書皇帝,辭去鎮國大將軍之位,爲祖母守靈三年。”
猝不及防的聽到這個消息,慕曦曦半天才醒過神兒來,滿眸不可置信的問道:“祖母他去了?”
祁言點頭,眸色哀哀的說道:“雲將軍是被雲老太太親自帶大的,老太太過身之後,言去看過將軍,將軍憔悴之至,連言看之,也不免傷感。”
祁言的話一字一字的落在慕曦曦的耳中,她彷彿能從祁言的話中看到他所看到的一切,她明白老太太在雲逸心中的位置,失去最親近的人的痛楚哪裡是言語能夠表述出來的。
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攥緊,慕曦曦不免想到,那時候的他該是很孤寂吧,自己非但沒有陪在他的身邊兒,而且還帶走了雲初。
直到這一刻的時候,慕曦曦才真正的生出了深深的悔意。
她不悔當初離開雲府的決定,但是卻後悔自己走的太過匆匆,她與雲逸之間,是彼此有愛的,但是卻是因爲沒在對的時間,對的場景裡遇見對的人,而她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自己披着慕紫萱的一切愛上了慕紫萱的夫君。
說到底她心底還是介意的,介意那個男人曾經和自己的這具身子有過那樣的淵源。
所以,她不想繼續下去。
否則,她都不敢確定有一日,自己會不會真的成了慕紫萱,而慕曦曦則完完全全的消失在了時間裡。
所以,她離開了。
是逃離,也是躲避。
本以爲距離可以淡化一切的,但是卻沒有想到那漫長的時間和距離反而讓心中的那份執念越沉越深,化在了整個心底。
當雲初滿眸期冀的朝着自己要阿爹的時候,慕曦曦大約纔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理由,一個回頭去找他的裡頭。
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這五年的時間,竟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兒。
等到幡然悔悟,想再去尋找的時候,才發現一切都不在原處了。
微微嘆了口氣,慕曦曦的心莫名的沉重了起來,垂着眸子盯着手中的茶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祁言大約是猜出了什麼,也是不做聲的子一旁細細的品着茶盞裡頭的溫茶。
屋子裡頭便是靜悄了下來。
“阿孃,阿孃,可是阿爹來了?”
剛下了學的雲初不顧姜氏的阻攔便是興高采烈的朝着正堂跑了過來,雲初一下學,便是聽到茶坊的活計說家中來了個貴公子,是從沒見過的生面孔。
他便是想起了慕曦曦答應他的事兒。
這些日子以來,雲初每每下學回家第一件事兒便是催了慕曦曦要阿爹,慕曦曦只說信已經寄出去了,到了時候初兒的阿爹自然就會來的。
被慕曦曦安撫着,雲初雖然後頭不怎麼提了,但是到底是心中記掛着這事兒的,如今聽了這消息,便是抑制不住的興奮起來。
慕曦曦聽到雲初的喚聲的時候心中便是一揪,直見着小人兒從外間小跑了進來,滿眸喜色的站到了祁言的身前兒,指着祁言便是開口問道:“你可是雲逸?”
祁言的眸光從他還在外頭的時候便是跟着他的身形不離了,直到小人兒直直的站在自己面前,一臉嚴肅的朝着質問自己可是雲逸的時候,祁言便是忍不住的擡眼朝着上位的慕曦曦說道:“夫人,這可是雲初小公子?”
慕曦曦點頭,朝着雲初勾了勾手,喚道:“初兒,到阿孃身邊兒來。”
雲初看了慕曦曦一眼,卻並沒有動,而是重新盯着祁言又問了一遍兒:“你可是雲逸?可是雲初的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