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39人之常情
四品大員的案子,可不是小小的縣輔可以審理的。?康德鎮的縣輔在抓人並確定其身份的第一時間便派人快馬加鞭地向德縣的蕭知縣報告,自然,這個報告是有些含糊其詞的。
蕭知縣聞訊變色,一邊派人快馬加鞭地向錦陽城的陳知府報備,一邊帶了衙役們連夜趕到了康德鎮。
把人關進大牢後,康德鎮縣輔是嚴陣以待,衙門門扉緊閉,牢房也是門扉緊閉,任何人不得進出,無論是衙役、捕快、牢頭還是裡面打雜的,全都關在衙門的門內悄無聲息地呆着,連縣輔大人自己也在其中。
從事發抓人到天黑,不知道有多少人來拍衙門的門,縣輔裝聾作啞的就是不讓人開門。他會如此,無非是不想惹麻煩,更不想得罪任何人,於是以一視同仁爲幌子行事,實則是爲避禍自保。吳家來要人,他的官沒人家大,實力沒人家雄厚,肯定得放。可放又不行,因爲當時的目擊者太多了,有主持和衆多的僧人、有德縣各處來的府邸的丫鬟婆子及家丁(關鍵是躲在他們身後的那些主子們),還有許多聞訊聚攏來的香客。他要敢放人,不僅百姓不答應,就是上頭都不答應。面對如此進退兩難的境況,他唯有如此,別無他法。
而他的府上,他的夫人就快急的上吊了。原因無它,德縣吳氏家族的一脈就在康德鎮上,德縣的吳家人還沒找上門來,鎮上的吳家人便找上門來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輪番上陣,對她一個婦道人家威逼利誘,只爲讓她家老爺放人。她被逼的無法,派了府裡的管事帶着吳家人去拍衙門的大門,可衙門依然不開。衙門不開,吳家人便回頭繼續磨她一個婦道人家,天黑了都不讓她安歇。
深夜裡,蕭知縣用官印讓守鎮門的兵丁開了鎮門,帶着衙役匆匆趕到了康德鎮的衙門口叫門。
得知蕭知縣到了,康德鎮縣輔激動的差點落下淚來。他整了整官帽,跑出來親自打開門迎接。蕭知縣帶着一行人剛進得門來,衙門又關緊了門戶。
蕭知縣落坐,連口茶水都來不及喝,“你說有朝中四品大員在寧雲寺犯下玷污良家婦人的罪行,到底是怎麼回事?”
縣輔大人一臉苦悶地嘆了口氣,一拍大腿,“知縣大人,別提了,唉!”
蕭知縣一臉厲色地道,“磨蹭什麼?還不快講。”
縣輔大人趕緊正了正色,“知縣大人,事情是這樣的。今日午時,有人跑來喊寧雲寺出事了,出人命了。捕快們聽了這還得了,趕緊過去查看。不曾想,寧雲寺後邊的梅樹林中亂的很,聚集了許多人。一個名叫陳穀子的漢子哭爹喊娘地向捕快們告狀,說是有個富貴老爺抓了他娘子且玷污了他娘子,要衙門給他和他的娘子做主。”
說到此處,縣輔一點下邊站立的捕快頭子,“你來說,把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捕快頭子推脫不得,硬着頭皮上前,先向蕭知縣見禮,而後稟報道,“回知縣老爺,小的們到達寺後梅樹林時,寺院的方丈和僧人也在,僧人正押着一名穿着不俗的中年男子。而旁邊,是名衣衫不整的尋死覓活的婦人,一個被人打破頭的男子,還有三個被人打暈的丫鬟,花草中還綁着一個婆子一個丫鬟。小的們這開口一問,事情就出來了。”
“原是被僧人抓住的中年男子,在花草叢中抓了那尋死覓活的婦人給玷污了。被打破頭的男子是中年男人的隨從,他原是抓了無意撞破此事的婆子和丫鬟要滅口的,卻不想有三個丫鬟過來尋先前的婆子和丫鬟,並嚇得尖叫出聲,這才引來寺中的香客及僧衆。”
“那陳穀子要討個說法,小的們便從僧人手中抓了中年男人。卻不想跑來十數名隨從模樣的男子,不讓小的們抓人。陳穀子氣不過,擋在前頭阻攔,卻被那些隨從打了。如此一來,香客中有人看不過去,嚷嚷還有沒有王法。不想這嚷嚷的人被那些隨從揪出來又給打了。這時候人羣后不知道什麼人喊了一嗓子,‘你們還敢抓四品大員不成?’緊接着又有人喊,‘這是德縣吳家二老爺,是德縣的天。’小的們當時就慌了。”
“不想,又有人喊,‘吳家二老爺想睡誰家娘子便睡誰家娘子,誰敢抓?’此話一出,當場所有人變臉。而那遭人玷污的婦人正一頭撞到旁邊的樹上,當時撞的頭破血流。衆怒,在場的婦人、年輕姑娘們揀了石頭紛紛砸向中年男人及其隨從,哭喊及謾罵聲一片。小的們也被波及。”
他一指額頭上的青紫及臉上的破皮處,接着說道,“小的們見情況不好,再加上那跋扈的隨從也被打散,便急急地押了那中年男人回衙門。而那些被激怒的婦人及姑娘們,一路追打着,直追打到衙門前才作罷。”憶起當時羣起而攻之的女人們,他仍心有餘悸。
蕭知縣沉着臉,“確定……身份了?”犯人二字,他最終沒有說出口。
縣輔大人揮手讓師爺和捕快頭子退出去,然後回答的艱難,“是,是吳鎮江吳大人。”從事發到現在,他嘴上不敢說,但心裡一直在唾罵吳鎮江:官都做到四品了,想要什麼女人擡回府去不就得了,用得着在野地裡對着他人的娘子出手嘛!這癖好也太他孃的沒品了。
蕭知縣心裡也在暗暗罵吳鎮江的娘。“怎麼打算的?”早知是這種爛事,他纔不會心急火燎地趕過來。
縣輔又快哭了,“知縣大人,您可得救救小的,小的是生是死,就指望知縣大人指點迷津了。”
蕭知縣不說話。這案子誰沾上誰倒黴。吳鎮江雖然在外做官,不久居德縣,但其好色之名在外。若說別個四品大員在野地裡玷污了良家婦女,他不信,直往栽贓嫁禍的方面想。可這個四品大員換成了吳鎮江,他是一點都不懷疑地相信這事是真的。
縣輔也是個通透的人,絞盡腦汁要蕭知縣拉扯他一把,“知縣大人,古小姐可是發話了,若是不能討回一個公道,定要小的好看。”
蕭知縣的目光立馬就變了,“古小姐?哪個古小姐?”心裡想着,不會是他想的那位姑奶奶吧!
縣輔苦着張臉,“康溪鎮的……古小姐。”他差點把兇悍二字給帶出來,若不是臨出口自己反應過來,還不定會惹下什麼禍端。“事有湊巧,今日忠武將軍的遺孀與愛女偕同白縣輔的夫人到寧雲寺燒香拜佛。更巧的是,撞破那事被綁起來的婆子和丫鬟是白縣輔府上的。後邊被打暈的三個丫鬟中有古小姐的一個貼身丫鬟。古小姐說,她的丫鬟不能白捱打。還有,古小姐說,她身爲女子,痛恨那些欺凌女子的男人。”
蕭知縣真想嘆氣,他是發現了,只要跟古青舒這位姑奶奶沾上邊兒的事情,總會鬧的轟轟烈烈的,一發不可收拾。而站在古青舒對立面的人,那下場……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有可靠之人向他透過話,蕭家及蕭貴妃的倒臺,原因有二,一是的的確確自身犯下了事兒,二是得罪了古青舒、得罪了古府。古青舒本身並沒有能力弄垮實力雄厚的蕭家,可古青舒背後的人能。不過,這次只是古青舒的丫鬟被人打暈而已,她不會遷怒吳鎮江和吳家,不知內裡的他如此想着。
縣輔察言觀色,覺得有門兒,“知縣大人,您看這事……”
蕭知縣真心不想捲入這件事當中去,但,他是德縣的父母官。事情發生在康德鎮,在他的管轄範圍內,他避無可避,“案子發生在你的治下,自然是你寫了摺子遞上去,難道還要本大人代勞不成?”四品大員,豈是他們這些地方小官可以定罪的。此事理所當然地要上報知府大人、上報朝廷。接下來,在上面提人之前,他們只負責好好地關押吳鎮江。而誰審、如何審,是放是判,更不是他們這些小小的地方官能夠置喙的。
縣輔大人連稱不敢,心裡卻琢磨不透蕭知縣的態度。
蕭知縣見他惴惴的,提點一句,“你做的很好。”起身,“夜深了,本知縣乏了。”
縣輔大人立刻懂了,急慌慌地着人安排住處給蕭知縣,連同跟隨蕭知縣的衙役們也安排的妥妥當當的。這之後,他叫過牢頭親自交待起來,“裡面的那位爺,你給本老爺伺候仔細了。但有一樣,盯牢了,除了你,任何人不得接近,任何人不能探望,就是衙門裡的衙役、捕快都不行。這事,稍有差池便要掉腦袋的,懂嗎?”
四十多歲的牢頭點頭哈腰地答應着。
等牢頭退下,縣輔大人又將捕快頭子和師爺叫到跟前,也交待了一番話,“明日衙門一開,誰來打聽、誰來問,你們能說的話只有‘只等上面提人’,其他的,你們一概不知。再有,若是吳家上門要求放人,你們告訴他們,‘本縣輔無權放人,一切得聽上頭的指示。’”
師爺和捕快頭子連連稱是,退下了。
縣輔大人還不能睡,坐在書房拿起先前自己寫下的五份奏摺,看了又看,淘汰了其中的三份兒燒掉,只留兩份兒攤開到案子上,在地上來回踱步。天微明的時候,他終於選定了一份兒,覺得裡面的措詞及態度最爲理想,便把淘汰的那一份兒又燒掉。
鎮門一開,兩名衙役帶着各自的使命出了康德鎮。縣輔大人有奏摺送往錦陽城的陳知府處,蕭知縣自然也有奏摺送往陳知府處。
天光大亮,青舒起身洗漱,然後慢條斯理地吃着早餐。古葉氏頂着一對兒熊貓眼坐在青舒的對面,臉上愁雲慘淡的如喪考妣。青舒並不受影響,專注地吃着東西。
古葉氏自己吃不下東西,還見不得別人吃,一拍桌子,“別吃了。”
在碗盤的顫動聲中,青舒淡淡地擡眼,“這就是你世家小姐的教養?”在古人的禮儀中,杯盤碗碟要輕拿輕放,不能拍桌子,尤其是不能拍吃飯用的桌子。
比說話,比講理,古葉氏從來不是青舒的對手。她氣的你你你地你了半天,最後氣弱地輕聲問青舒,“什麼時候出發回府?”
青舒拿帕子擦了擦嘴,“急什麼?我的丫鬟被打,還沒有討回公道呢!”
古葉氏窒了窒,“你……一個奴才而已,值當嗎?”
“我認爲值當,她就值當。”青舒在心裡默默地加了一句:比你值當。
關婆子和小魚默默地收了桌子,將吃食與碗碟端了出去。正好,縣輔夫人和白夫人相約來了她們這邊。
青舒請縣輔夫人和白夫人落座後,一臉嫺靜地站到了古葉氏身後。
縣輔夫人和白夫人對視一眼,然後由白夫人開口,“近日老爺身子不好,這出來一日一夜的,也不知如何了。”接着瞅了眼縣輔夫人,“姐姐府上雜事也多,如今正在籌備兒女婚事,在外也耽擱不得。趁着日頭正好,我們準備起程回去,不知妹妹是如何打算的?”這聲妹妹叫的是古葉氏,可她的眼睛卻看向了古葉氏身後的青舒。大家都知道,古府當家的、能拿主意的是青舒,古葉氏只是個擺設而已。
古葉氏自然想回去,可這事由不得她做主,於是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說。
青舒淺笑着在一旁接了,“我娘還有事情未辦,怕是還要耽擱小半天。既是兩位夫人府內有急事,我娘也不便強求,只能遺憾地要兩位夫人先請一步了。”
若是換作以前,縣輔夫人和白夫人即便要先行,也一定會說些漂亮的話再辭行。不想,今日兩人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般,順着青舒的話便告辭出去,不過一刻鐘便離開了客棧。
古葉氏感受到了她們前後態度的變化,蹙眉,“她們這是?”
青舒的表情淡淡的,“她們不想跟着我得罪吳家罷了,這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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