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將那件衣服拿了出來,沈嬋兒看了看,拿起剪刀,在裙襬處嗤啦一聲剪掉下襬,長到腳跟的裙襬就變成了剛剛過膝,那兩人嘖嘖兩聲,無不心疼的道。
“夫人,您這是做什麼?可惜了這麼好的料子和做工。”
沈嬋兒淡然道:“沒關係,別動。”
小蝶拿着衣服不敢動,沈嬋兒又歪着頭瞧了瞧,在裙襬的正前方向上衝開了一條,又在兩個側身,和後身,分別打開了一條長口子,然後交給小蝶,道。
“去找一個手快的繡娘,把這些邊邊角角包起來。”
小蝶眼睜睜看着沈嬋兒將一件名貴的衣服剪成了破爛,很是心疼,但是聽她這樣說,可能夫人另有打算,只能抱着衣服趕快跑出去,去浣衣房找繡娘。
荷月呆呆的看着沈嬋兒,能看得出來,夫人現在心事重重,連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了。
“夫人,這次入宮,您爲何一定要穿沈府的陪嫁衣服呢?”
荷月一下就說中了重點,沈嬋兒擡起眼睛看着鏡子裡的她,輕聲笑道。
“你的心思越來越精明瞭。”
荷月臉上一紅,笑道:“夫人真是折煞奴婢了。”
沈嬋兒擡起手打開首飾盒子,拿出那根玉簪子,在手中把玩,緩緩道。
“這次入宮,我能不能出得來還是個未知。”
荷月手上忽然一頓,一不小心猛勁撕扯了一下沈嬋兒的頭髮,她立即雙膝跪在地上,低聲連連道。
“奴婢該死,弄疼夫人了。”
剛纔那一下確實挺疼,但是沈嬋兒現在的心思不在這上面,她低身扶起荷月,將她剛纔放下的梳子拿起來,放在她手上,淡然道。
“沒這麼嚴重。”
說完,又轉過身看着鏡子,等着荷月繼續給她梳頭,梳着梳着,荷月就落下眼淚來,沈嬋兒忽然感覺頭皮上滴答一聲,傳來熱乎乎的感覺,她擡起眼睛看着鏡子裡的荷月,柔聲道。
“怎麼了?”
荷月還在梳頭,忽然就停住,乾脆跪在地上,擡頭看着沈嬋兒哭道。
“奴婢不知道夫人您到底發生了什麼,奴婢也沒有資格知道,只是很心疼夫人,好不容易得到安生日子可過,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的命是夫人給的,若是夫人不嫌棄,就讓奴婢去頂替夫人吧。”
荷月的說法很天真,但是卻真的出於真心,沈嬋兒很感動,她久久的看着荷月,忽然就想到了幼柳,那個丫頭也曾經這樣守在她身邊不離不棄,甚至可以替她去死。
想到這,沈嬋兒的心裡忽然就下了決定,緊接着,就輕鬆很多,她又一次低身扶起荷月,將梳子放在她手中,笑道。
“可不能再放下了,否則我要罰你。”
荷月看着沈嬋兒嘴角的笑意,心中知道夫人絕對不會懲罰她,她只是不習慣這種臨別的場合而已,荷月擦乾眼淚,低頭仔仔細細的將沈嬋兒的頭髮盤成一個美麗的堆花髻,眼前卻仍然在不斷模糊。
荷月勉強笑了笑,笑的很難看,顫抖着道:“夫人,這堆花髻很配那件青花瓷,夫人穿上一定會豔壓羣芳。”
沈嬋兒輕笑,看到她在落淚,她也沒什麼可說的,荷月將堆花髻的小白花插滿之後,沈嬋兒忽然將手裡的玉簪子遞給她,荷月看着鏡子裡的沈嬋兒,眉頭死死的皺在一起,夫人從來捨不得戴這根簪子,今日卻主動要求戴上,看來……夫人心中真的做好了準備。
荷月將簪子給她插在頭上,忽然哭道:“夫人,七爺知道嗎?奴婢要去告訴七爺,只要有七爺在,他絕對不會讓您有危險,奴婢現在就去。”
眼瞅着荷月轉身就要走,沈嬋兒沉聲將她叫回來,道。
“他知道。”
“什麼?”
荷月想不到七爺竟然允許夫人去冒險,她絕望的看着沈嬋兒,跪在她面前哭了起來,正巧這時候小蝶抱着衣服跑了回來,本來進門時的表情還很高興,忽然見到門裡面是這種場景,當即愣在原地。
“這是……怎麼了?”
小蝶不解的問荷月,荷月擡頭低聲哭道:“夫人……夫人恐怕回不來了……”
小蝶愣在原地,聽了荷月的簡述,她也無計可施,只能跟在荷月身邊對着沈嬋兒哭,沈嬋兒抱着她們兩人,腦子裡忽然想到昨晚,她與南榮鋒說起這件事,南榮鋒的反應比她們兩人強烈很多。
她好不容易讓南榮鋒相信,她會好好保護自己,南榮鋒才勉強答應她去冒險,但是無論如何他也要派人在她身邊秘密跟着。
沈嬋兒將這件事說給這兩人聽,兩人雖然止住了哭聲,但還是很擔心。沈嬋兒臨走時,兩人又是眼圈紅紅。
沈嬋兒轉頭笑道:“沒事的,不用擔心,幫我照看好了兩個孩子,我回來重重有賞。”
沈嬋兒說完轉身走了出去,兩人擦乾眼淚,強打起精神。
一直走到馬車邊,她都是靜靜的,南榮鋒身邊不見了阿滿,沈嬋兒知道,阿滿已經帶着幼柳遠走高飛了,不知道這兩人現在逃到了哪裡,但是就像南榮鋒對她說過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能逃到哪裡去?除非他們能渡過大洋,逃去高麗。
沈嬋兒進了馬車,南榮鋒正在拿着手裡的卷宗看的認真,忽然聽到響聲,他擡頭瞟了一眼,這一瞟,又猛然擡起頭看着沈嬋兒。
他不得不承認,沈嬋兒長的真的很美很美,今日的這幅裝扮將她的美完完全全挖掘了出來,就像一朵乾淨的白蘭花,周身青花瓷樣式的開邊裙子,身下襯托一件白色軟緞裙子,衣袂層層疊得,一陣清風吹來,像是一股蘭花香撲鼻,沁人心脾。
“看什麼?”
沈嬋兒瞧了他一眼,坐下之後問他,南榮鋒勾起嘴角,搖搖頭,低頭繼續看手裡的書本,頭也不擡的道。
“今日入宮之後一切隨機應變,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沈嬋兒深吸一口氣,其實她心中也充滿了忐忑,這件事若是處理不好,朝廷拿着這件事發作南榮府和沈府,她就害了一羣人,而阿滿和幼柳還不知道能不能跑掉。
她低聲問道:“阿滿他們到哪裡了?”
南榮鋒擡頭瞟了她一眼,不疼不癢的道:“目前還沒有消息,難道你對沈府的精衛沒有信心?”
沈嬋兒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怎麼會沒有信心,那一隊精衛跟着我出生入死,他們的能力我可以保證。”
南榮鋒輕笑道:“那不就得了,別操心那麼多了,你現在面臨的事情纔是最危險的。”
看南榮鋒將眼睛眯了起來,沈嬋兒趕緊道:“你別想着幫我處理,這件事萬萬不能讓南榮府參與進來,那就正中朝廷下懷。”
南榮鋒的思緒被她打斷,想不到沈嬋兒現在已經可以從他的表情上判斷他在想什麼。他看着她無奈的搖頭笑道。
“你以爲你出面就不會讓南榮府牽扯進去了嗎?從皇上下旨指婚的那天起,南榮府就逃不掉了。”
沈嬋兒心裡想得明白,南榮鋒也早已經想到,這場婚宴,從一開始就是爲南榮府量身定做的,就算是阿滿沒有帶着幼柳私奔,這場劫難南榮府也是躲不掉的,南榮鋒想清楚了,與其被動的坐以待斃,還不如主動應對,有什麼就來什麼,來什麼就處理什麼。
南榮鋒一路上都在囑咐沈嬋兒入宮之後的事情,還有今後的安排,馬車停在門口的一瞬間,沈嬋兒忽然見到南榮鋒渾身一滯,擡頭看着她。
沈嬋兒的心裡也酸酸的,但是這個時候誰都不能表現出任何異樣,南榮鋒也一樣,所以他現在一動不動的坐在原位置上看着她,但是那雙眼睛裡迸發出來的眼神,瞬間就刻在了沈嬋兒的心上。
她乾笑道:“別擔心,不一定呢,說不定皇上沒有要留下我的意思。”
南榮鋒笑着點點頭,摟住她,站起身,輕聲道:“或許真的沒有,別害怕,萬事有我在。”
沈嬋兒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安全感縈繞在她身邊,就像南榮鋒放在她腰間的臂膀,你們強大有力,就像是稍微一用力,她就會被他提起來,永永遠遠跟在他身邊,不分離。
但是,夢想終歸是夢想,夢想是豐滿的,現實才是骨感的。
馬車停在正宮門口,已經是深宮之內,兩人站在巍峨的臺階下,從上面傳來說笑之聲,皇上舉辦宴會,比太后的宴會要嚴肅很多。
南榮鋒摟住她的胳膊用了用力,沈嬋兒轉頭看向他,南榮鋒眯着眼睛,低頭瞧着她笑道。
“今日中秋,別忘了去家廟瞧瞧老夫人。”
他是想告訴她什麼嗎?沈嬋兒的眼神在詢問他,但是他已經轉過頭去,看向朝兩人走過來的宮侍。
“見過南榮七爺與七少夫人。”
宮侍低身行禮,南榮鋒笑道:“我們沒來晚吧?”
宮侍起身笑道:“沒呢,宴會纔剛剛開始,就差兩位了。”
南榮鋒笑了笑,轉頭看着沈嬋兒道:“走吧,去瞧瞧老朋友們。”
沈嬋兒笑着點點頭,兩人的演技又上升了一層,大踏步上了臺階,眼前漸漸展現出大廳裡面的盛況,正對大門的就是坐在龍椅上的燦黃色身影,離的太遠,看不清表情。
沈嬋兒忽然想起那句話來:龍顏難見。皇上的表情,永遠是叫人看不清的。
兩人邁進門檻,躬身行禮道:“吾皇萬歲。”
從大廳的最上方傳來皇上清亮的嗓音,正是那位白衣公子的聲音,沈嬋兒回想起那位總會用扇子敲打肩膀的白衣男子,一個問題又冒了出來,皇上爲什麼親自跟在她身邊呢?是有什麼目的嗎?
“兩位愛卿快快請起,這裡都不是外人,落座吧。”
宮侍走過來帶着兩人走到左手邊一側桌子邊,最靠近龍椅的一張桌子,兩人落座,沈嬋兒用餘光打量起這四周的人。
左右兩側大約放了十張桌子,若是夫妻,便共用一張,一家人也共用一張,桌子呈長方形,椅子都是靠外側,坐下之人面朝面,中間是一張巨大的盤龍紅毯,用來行走。
沈嬋兒稍微轉頭,在皇上的龍椅邊上,下一個臺階,左右各放一張桌子,左側還沒人,右側的人正是九親王,此時他正淡淡的看着場上衆人,面無表情,沈嬋兒朝左側瞧了瞧,難道太后也要來?
衆人正在寒暄說話,只聽外面傳來一聲唱報:“太后駕到——”
沈嬋兒跟着衆人站起身,齊齊的躬身行禮:“給太后請安。”
太后從盤龍紅毯上走過,直接走上臺階,坐在皇帝左側的桌子裡側,才緩緩擡起手道。
“衆愛卿不必多禮。”
衆人落座之後,太后的眼睛直接就落在了沈嬋兒身上,皇上的目光也緊跟着就到了。
“七將軍收復兩大軍閥有功,今日可一定要多吃些酒,算是朝廷爲七將軍接風洗塵。”
皇上第一句話當然要先招呼南榮鋒,南榮鋒站起身,端起面前的酒杯,笑道。
“謝皇上。”
說完,自己喝了下去,太后緊接着道:“念果公主跟隨七將軍作戰辛苦,本該論功行賞,但是你已經是公主身份,還要哀家賞你些什麼呢?”
太后一副很犯愁的樣子,開玩笑似的調侃沈嬋兒,沈嬋兒站起身笑道。
“太后真是見外了,我本是大周的念果公主,爲國效力是我分內之事,若是太后論功行賞,就是將念果歸爲外人一類了?”
太后哈哈笑起來,衆人也跟着笑起來,太后笑的開懷,指着沈嬋兒笑道:“好一張巧嘴,哀家要賞你,倒像是哀家的不是。”
沈嬋兒笑道:“太后寵着念果,念果纔有膽子這樣跟太后開玩笑,哄太后開心。”
沈嬋兒說的乖巧,太后像是十分喜歡沈嬋兒,皇上見太后笑眯眯的樣子,轉頭看着沈嬋兒笑道。
“太后好久沒有這麼開心,念果公主功勞不小啊,來啊,有賞。”
沈嬋兒走出去行禮,沒想到皇上竟然賞了她皇家公主用印,這就表明,她日後不僅是大周子民承認的念果公主,就連皇室內部的皇親國戚,也要承認沈嬋兒爲公主殿下,不得違抗其命令。
沈嬋兒沒想到今日能接到這等大賞,不知道皇上這樣做到底是出於何意,她謝了恩,親手接住用印,走到南榮鋒身邊,交給身後的一泓,坐下之後,瞧了南榮鋒一眼,只見南榮鋒的眼睛裡也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但是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終於開宴,珍饈美味魚貫進門,輕歌曼舞也惹的人心醉,沈嬋兒一直低頭看着桌面,表情很沉靜,讓人瞧不出心裡所想。南榮鋒看着場子中間跳舞的舞姬,時不時的跟着節拍敲擊幾聲桌面,像是很享受的樣子。
上菜之際,皇帝與衆位來賓說笑甚歡,沈嬋兒瞧了瞧這四周的人,熟人真的不少,剛纔看了一圈,相關的,不相關的,都來了,她時刻注意着幾人的表情。
坐在最東角的就是周氏一族,周娉婷竟然出席了,冷府也來了人,看冷老爺與冷夫人的表情,要麼他們就是還不知道幼柳已經逃了,要麼就是他們城府太深,裝的太淡定。
衆人說說笑笑之際,宴會已經過去了一小半,沈嬋兒只是簡單的挑了幾口菜吃,這種宴會上的東西雖然名貴,但是不見得就合胃口,有些就純粹是賞菜,只供觀賞,吃起來就寡然無味。
忽然,聽到大廳上方傳來太后的聲音。
“今兒啊,是中秋宴會,賞月的好時候,這大白天的也無月可賞,晚上自然有更盛大的宴會等着大傢伙,不過哀家倒是有一件喜事向大家宣佈。”
沈嬋兒的雙手猛然攥緊,餘光瞬間就瞟向冷府,只見冷府的兩位像是這件事與他們還無關係一般,眼觀鼻鼻觀心,冷靜之極,沈嬋兒不得不佩服。
“那就是……”
“太后有大喜事宣佈,在宣佈之前大家自當舉杯敬太后一杯,不管是什麼喜事,先恭祝太后好事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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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話還沒有說完,場上忽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原來是沈嬋兒忽然站起身,舉着酒杯朝向太后,說出來的話振振有詞,讓誰都不能反駁,衆人都爭先恐後的站起身,舉杯朝向太后,齊聲道。
“恭祝太后好好連連——”
沈嬋兒的這番話又將太后哄的笑成一朵花,擺擺手笑道:“小孩子家胡鬧,哀家已經是年過半百之人,好事連連也都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好事,哀家沾沾光而已。”
沈嬋兒笑道:“若是沒有太后主持,再大的好事也會覺得缺了什麼,大家說是不是?”
她這樣一呼喝,衆人紛紛響應起來,沈嬋兒心中卻七上八下的,像是有十八面鼓在擂,忽然瞟見九親王的眼神,沈嬋兒心中咯噔一下,他眯着眼睛瞧着她,眼神很複雜,難道他看出什麼來了?
沈嬋兒心中慌張,又似不經意間瞟向皇上,只見皇上正低頭取菜,低垂着眼瞼,讓人看不清眼神,他是不是也看出了什麼?
但是箭已經上弦,不得不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