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打算這樣任她胡來麼?”
黑暗的寂靜角落裡,奇裝異服的主僕二人正看着天井裡緩緩墜下的那道身影,僕人薩拉首先發出疑問,被問到的主人看着那個身影在院子裡毫無章法的滿處亂跑,不由得皺皺眉頭,“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傢伙。”
“那麼,您打算怎麼做呢?按規矩,華少任務失敗,已經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薩拉冷靜沉着的陳述着這個事實。
的確,爲了他們而外出任務的下屬尚且不能逃過這樣的命運,何況華少這樣一個毫無利用價值的孩子。
任務的失敗,最後的結局無非是簡單又殘酷的死亡。
瘦長的手撫摸上自己的額頭,奇裝異服的男人稍微猶豫了下,最終還是說道,“不過是個小孩子,既然她想要他活下來,那麼……”
“那麼?”
“那麼謹遵所願便可。”男人轉過身,上好的皮革靴子在地上摩擦發出讓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聲音,鞋跟磕掉一點沾染的悔塵,“天井裡的守衛對她來說或許太危險了,薩拉。”
“遵命,我的主人。”薩拉的脣邊染上了心領神會一般的笑紋,她一貫冷漠高傲的主人二十幾年的時間裡還從未表現出對什麼人有着這樣的熱情和忍讓。
“笑什麼?”
薩拉微微低了下頭,“薩拉在想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就這樣大膽的闖進天井裡來救人。”
男人也跟着笑了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束,“在我換衣服回來之前,這裡你自由行動。”
“謹遵所願。”薩拉單膝跪地,向着自己的主人行了一個標準的宮廷禮節。目送自己的主人遠去,薩拉舒了口氣,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主人在宴席結束之後,連衣服也來不及換掉就緊跟上這道黑影的步伐……吸了一口氣,一向唯主人命令是從的薩拉輕巧的躍進天井中,擔負起保護的任務。
天井中並不是想象中的可怕,也並沒有那麼黑暗,相反,天井裡不但開闊而且還有些許月亮和星子的光輝灑進這裡,昏黃的,淡淡的,像一種無言的憂傷。
從懷裡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火摺子,輕輕吹了幾下,黑暗的甬道里便更加明亮了起來,沒錯,這是一條甬道,很長很長的甬道,由於和外界有高大的圍牆遮攔,所以這裡並不像天井之中那樣可以藉助月亮的光輝前行,只是,在火摺子點亮的瞬間,若溪便直覺得嗅到了第三個人存在的陌生味道。
身子輕巧的向後閃去,幾乎是腳尖同時離開地面的輕飄飄,似鬼,如魅。
“吱!”一團黑黑的小小的活物從她的腳底竄過,若溪從鼻子裡哼了一下,搞什麼麼,原來是隻惹人討厭的老鼠。
吸了口氣,若溪舉起手裡的火折,照亮了眼前的事物,在斑駁的牆體上,果然懸掛着重疊的鎖鏈,烏黑的,有碗口粗細的鐵鏈從上到下一垂到底,在距離地面不太高的地方捆綁着她正要尋找的那個孩子——華少。
仔細看去,華少的前襟和下襬上都已經被漸染了暗紅的血色,有些還已經凝結,看樣子是受了不少苦。細白的手指摸上華少擋在面前的髮絲,因爲汗水還是什麼的緣故,他的頭髮已經沒有了原先那樣的生動,黏糊糊的粘在一起,若溪摸了一把反手一看,果然,手心上傳來陣陣血腥的味道。
“華少……華少。”輕輕的,似乎是害怕太大的動靜引來外面守衛的注意似的,若溪輕輕的呼喚兩聲那孩子的名字,但是完全得不到一點回應。
試圖弄斷銬在他手腕上的鐵鏈也是不能,想要讓他清醒過來也不能,這種時候,若溪深深痛恨起自己的無能來,“怎麼會這樣。”除了發出這樣的感嘆,似乎這次的夜行絲毫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和意義。
“至少……說上一句話啊。”若溪緊皺着眉頭,忽而一直藏在暗處的手掌上多出幾根銀燦燦的銀針,瞬間沒入了華少身上的幾處要穴,“華少,好歹醒一醒啊,不要讓我半忙一場。”
“若溪……姐姐……”銀針在穴位裡停留了大概半盞茶的功夫華少就緩緩睜開了眼睛,雖然失去了些神采,但他的一對眸子還是準確的停留在了被黑布矇住了大半張臉的若溪身上。
“傷成這樣竟然還能聽出我的聲音,真是不容易。”哭笑不得的揚了揚眉梢,“傷到內臟了麼?還有哪裡痛?”
“你是來看我的麼?”沉默了幾秒鐘之後的華少忽然意識到若溪現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多麼的危險,強忍着自己要尖叫出來的衝動,生生壓下了剛剛擡起的聲線,“姐姐,這裡你不該來。你……不該來看我的。”卻不知道爲什麼,話在說到最後的時候反而和心理所想的東西是剛好相反的,明明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了那對熟悉的眼眸的時候,那個時候……心裡有一種久違嚐到過的溫暖。
“說錯了喲,華少,姐姐不是來看你的,而是……來救你的。”若溪淺淺的笑了下,但她的笑容華少卻看不到。一點點收回華少身上的銀針,再擡手的時候,手中便多了一根彎曲的鐵絲,“別小看姐姐,這種鎖釦還是難不住我的。”鐵絲被插進去,扭轉幾下,可惜若溪並沒有聽到如同平時一樣的彈簧崩開時候的脆響。
“沒關係,再來一次。”
依舊沒有打開。
“不要浪費力氣了若溪姐姐,我是縱火殺人的犯人,而且對方還是那麼重要的身份,他們抓住我不會用那麼簡單的鎖釦鎖住的,姐姐,你……”
“哎,好後悔沒有多學一點開鎖的本事。”若溪沒來由的嘆了口氣。手掌一拍腦門,“我真是犯傻,守衛的身上一定有鑰匙,你等着我。”
“姐姐!等一下,我有很重要的話和你說。”華少忽然露出焦急的表情,眼睛裡流露出的神情似乎是一雙手緊緊的抓住了將要離去的若溪,讓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一點點回到他的身邊,手掌撫摸着他亂蓬蓬的頭髮,“說吧,華少,我在聽。”
“姐姐我很感謝你不問我爲什麼要做這樣的事,但是我想告訴你,把事情的原委統統告訴你,因爲我害怕……害怕今晚過後就不會再有機會對別人訴說了。”
眼角的線條忍不住柔和了起來,若溪彎下腰,在他的臉龐旁邊停下,方便華少能夠用很低的聲音和她交流。
“我是來找我弟弟的。”話一出口,過往的事情便如同雲煙一樣紛繁涌起,一發不可收拾,“我家……做些生意,所以家境還算過的不錯,從我記事開始就沒見過親生母親,印象裡只有父親帶着我和弟弟,而父親因爲……生意的緣故又總也難以一見,到後來……也就是四年前,家境突變,外出的父親客死他鄉,家裡沒有了主人一下就潰散了,家奴們搶了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一鬨而散,我也帶着弟弟趁着混亂跑了出來,轉天家裡的房子就被仇家尋上門一把火燒了。”
“沒有地方可去的我們兄弟只能露宿街頭,而後來,我竟然把弟弟……弄丟了。”
“弄丟了?”
“等我帶着一天討來的吃的回到橋頭的時候,弟弟就不見了……”
若溪眉頭一跳,居然把弟弟放在橋頭,那不丟纔怪。
“但是前不久我看到一個有錢的老爺他家裡的僕人中有一個人和我弟弟十分相似,忍不住多加留心,同時也被對方注意到了我,再後來……便有一個奇怪的人找到我對我說,只要我按照他們說的去做,就會幫我將弟弟贖出來。”
心裡一動,若溪脫口而出,“是他們要你放的這把火?”
華少點了點頭,連同眼角藏着的那點淚水也隨着這一動從腮邊滑落,“可是,我失敗了。姐姐,我不怕死,但是我想請你幫我照看弟弟,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因爲這件事情而對他……”
“你弟弟在哪裡?”
“姐姐你不認識他麼?他就是衛颯的車童,小東。”
“啊?”若溪吃了一驚,努力回想一下小東的相貌,但實在是沒什麼印象,乾笑了兩聲,“我知道了,我會替你照顧他,但是現在,我先要把你救出去!”言語裡是特別的堅定,絲毫不容半點商量。
“但是,你能打開這把鎖麼?白若溪。”
漆黑的甬道里,彷彿是破冰一樣的寂靜安然,深沉中卻帶着無限的魔力一般,那種低沉的,沙啞的,略帶慵懶的嗓音吐出的話如同詛咒。
“我一直在想,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居然有這種膽量來殿下這裡撒野,他一定還有同夥存在,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咔吧。”期待已久的脆響終於出現,但它來的稍微晚了一些,若溪嘿嘿的笑了下,聳聳肩,抽出鎖芯裡的鐵絲,順便將已經打開的大鎖丟在地上,擡起臉看着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
“哦?連三珠連環的鎖芯都能打開麼?看來他教會了你不少東西。”來者的聲音中透露着幾分探究,“打開了又能怎樣呢?你自己好好看看手裡的東西吧。”彷彿是不忍心一樣,來者好心的勸告着。
若溪打了個激靈,華少已經爆喝一聲“姐姐閃開。”
十幾支黑色的箭羽從鐵鏈懸掛着的上空飛奔而來,垂直的射向地上若溪所在的見方之地。華少手疾眼快的將若溪撞出箭羽激射的包圍,卻躲不開角度刁鑽的那最後一支長箭,“咄”的一聲,箭羽的金屬部分直接嵌入到華少的右肩上。
“華少!”
話音未落,因爲受傷而失去重心的華少一步踏上方磚上凸起的部位,霎時,從她們周圍的四面八方噴出團團紫色的煙霧。
“華少!快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