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用姐姐作爲交換條件,我不答應。什麼時候,我都不會出賣她的。”
孩子留下的話雖然帶着稚氣卻讓人不由得心神爲之憧憬,這樣的坦誠相待,這樣的忠心相待,這樣的讓人爲之動容……
“連最初的目的也可以放棄麼?”白川喃喃自語,忽而大袖一揮,勁風拂過,華少便被一陣巨大的引力吸引了回來,跌坐在白川雪白衣衫的旁邊。那人儼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低垂着眼睫看他髒兮兮破着口子的小臉,“你這孩子倒是有份執拗,暫且留在杏林山吧。”
白川說完,舉步而去。
“譁?”華少驚愕的呆坐在原地,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個衣裳穿得十分妥當,看起來好像女子一般的男人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剛剛他如何懇求他都不收他爲徒,這會兒他拒絕了他的要求,反倒同意做他師傅,這算是什麼道理?
“啊,師傅答應了呢。”
濃密的杏樹後忽然閃出衆多白衣白襪的美少年們,驚得華少一跳三尺,手指顫巍巍的指着他們,語氣都變得不能連貫,“見鬼了,真真見鬼了。明明……”明明他花費了一天的時間爬過不下幾十次的山上是光禿禿的沒有半個人影啊,怎麼現在突然之間竄出來那麼多人?
他們其中年紀稍長的那個好心的拉起已經完全癱坐在地上的華少,瞥見他臉上身上便是傷痕,向身邊的人低語了幾句,便有人過來如同引路嚮導一般,帶着他往密林之中走去。
爲他帶路的是個面目清秀的小姑娘,她看了華少一會兒,掩嘴一笑,聲音彷彿是用水鈴鐺做成的清脆,“小心點,一會兒可要跟緊我的步子走,不然會有大麻煩呢。”
華少從小受人白眼,甚少見過什麼美貌女子,也可以說美貌女子是多的是,但是他卻沒有什麼機會和時間去關注她們,那個時候……他基本都是在尋找着哪裡有可以果腹的東西。這會兒被這麼精緻如瓷的小姑娘盯着看,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幸虧他臉上很髒,又有傷,別人斷然看不出來他此刻紅透了的臉頰。這讓華少稍微安心一些,清了清嗓子,“知道了。”他好歹也是在天橋底下混過生活的人,當然早就發現這座山上的古怪,現在被這小妮子一說,自己就更要多加小心纔是。
那個女弟子咯咯的笑了起來,自己轉過身繼續往前走着,嘴裡不時和他搭着話,“你雖然看起來有點髒乎乎的,但是我今天很佩服你。”
華少一愣,“佩服我?”
“是,佩服你,不僅是我,我們這裡的每個人都是這麼想的,我已經在杏林山呆了五年了,你是我見到過的第一個讓師傅願意收爲徒弟的人。”
華少覺得很奇怪,反問道,“你們難道不是麼?”奇怪,明明他們的穿着都是一樣,難道這些年輕人不是白川的土地麼?可是他們剛剛的確是叫他師傅來着。
“我們當然是師傅的徒弟,只是……”女弟子頓了頓,面容上閃出哀慼,“只是……師傅他之所以收下我們是有其他特殊的原因,和你的……不一樣。”
華少應了一聲,不太明白她說的話的含義,有什麼不一樣呢?是說他們穿的衣服都很白,而他身上很髒麼?
“啊,對了,你可以和這裡的每個人做朋友,但是絕對不要向他們詢問過去的往事和來歷,這點在杏林山上是大忌,你要記住哦。”她腳下忽然踏出一個奇怪的圖形,因爲照顧後面這個對步法還一竅不通的門外漢,她特意放慢了腳步,然而,華少卻很好的完成了這次步法的踏位,最後一步邁出的時候,差點撞到還未來得及邁步的她身上。
“啊!”女弟子猝不及防看着馬上就要倒退幾步似的,還好華少手疾眼快,一把將她撈住,方寸大小的方塊青磚上同時並肩而立着兩個大人,讓這塊地方顯得格外的擁擠和狹小。兩個人的身體捱得很近,胸前的衣衫之間幾乎只能放下一個手指頭。
女弟子的一張白淨的臉龐已經紅得如同煮熟的蝦子,又像是天上的火燒雲,一雙小手握的緊緊,低聲說向華少道了謝。
“繼續走吧。”
“好。”
奇怪!有了剛剛的險情,這個女弟子反倒不如剛剛見面的時候那樣大說特說,給他介紹杏林山的情況,華少呢,則是因爲折騰了一天,根本已經不想再多說一個字來浪費自己的體力。於是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言語,就這麼靜靜的一個在前,一個在後的走着,直到繞過山巔的幾處青瓦房,他們的眼前忽然出現一塊開闊地,儼然和剛剛看到的青瓦房的佈局迥然不同,這裡的一切……怎麼說呢,似乎都有着不可思議的結構,華少敏銳的察覺到,這裡整間大房本身就是個被布好的陣法。
“很漂亮吧?這裡是師傅這些天才開始準備的。”女弟子停住腳,看見華少往她腳下瞅,臉上又是一紅。
“到了這裡就不必擔心踏到機關上了,你可以隨心所欲的走路。”
華少心想這麼重要的事你倒是早說,隨即放鬆了全身,但是神經依然緊繃,在陌生的環境裡,他有着近乎野獸的直覺和警惕。
“這裡已經不是杏林山了呢,你看,那邊的山纔是杏林山,我們已經離開那裡有好遠的一段距離了。”
華少大感驚奇,回頭朝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那座他爬過無數次的山崖已經變成了饅頭大小的土坡,“我們不是隻走了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麼?如何能跨了這麼遠的路?”
“這就是師傅的本事了。”女弟子笑了起來,又露出潔白的牙齒,笑過之後又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撫摸着自己的胳膊,低下頭去,“師傅會在裡面等你,你自己進去吧。”
“你不隨我一起進去麼?”華少有點納悶。
“不了。”女弟子搖頭拒絕,“師傅並沒有叫我,我就不能進去。”她轉過身,又轉過來,有點不放心似的說,“師傅其實是很好的人,你不必害怕。”
華少心裡想,他要是害怕他,只怕他還不能收他做徒弟呢。不過還是要感謝她的好意,便友好的朝她笑了下,所謂的笑也不過就是嘴角微微上挑了那麼一點點而已。
然而女弟子的臉彷彿又紅了次,搓着自己的手,挪揄着終於鼓足勇氣對着已經準備進去的華少說,“我叫陸清,師兄們都叫我清兒。”說到後來聲音都不能聽的清楚。
華少點了點頭,“那麼多謝你了,清兒。”
陸清很滿足似的點了點頭,連蹦帶跳的走了。
華少吸了口氣,重新踏上向前的路,前方是潔白如玉的石板堆砌起來的道路,同樣是潔白瑩然的玉石構建的房屋,說不出的大氣奢華,似乎和這處山峰是兩重天地。不管怎麼說,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這一點讓華少很滿足,舒展了下被摔得很慘的筋骨,咬住牙關也要走好這一段。
前方,或是在更遠的前方,他的未來,他並不能預見。
走過門庭,便見到坐在院子裡的白川,他早已經到了,正揹負着手端詳着涼亭底下栽種的樹苗,聽到他的聲音轉過臉來看他。說這裡是庭院實際上是因爲這個地方的屋頂還沒有蓋好的緣故,倒像是個敞開的搭棚子。
“血嫣,是北冥的國花,”白川毫無來由的說了起來不想關的話題,俯下身子查看岩石之處的縫隙,輕聲說,“是就算再大的苦難都不能將她壓垮的聖花啊。”他說的聲音很低,像是僅僅說給自己聽的而已。
華少循着他的視線看,果然在岩石底下瞧見了幾株綠色的小草,“這些就是血嫣麼?”
白川點了點頭,伸手指撥弄了兩下冒得最長的那根綠葉,“真是頑強的生命力,這麼大的岩石都不能阻礙她的腳步。”
“如今還早,這些血嫣還是幼年,離開花還早的很。等到這裡的血嫣花開了,她也該回來了。”白川一個人自言自語着。“你進了杏林山,便要遵守山上的規矩,杏林山長年與世隔絕,四周更是被我佈下了奇門遁甲之術,從來都只有人出去,沒有人進來。我且問你,這份寂寞你能耐得住麼?”
華少並未急忙回答,而是想了想,搖搖頭,“我不保證我會永遠遵守你的規定,因爲我從來也沒想過要一輩子呆在這裡,我,我還有很重要的人要去保護。”
聽到這樣與他的年齡不符的宣言,白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停頓了片刻才接上他的話,語氣中帶着淡淡的讚許,“可是,你可知道,守護的一方永遠都是最苦的。這份差事我們做一天容易,做一輩子難。而且……保護別人是會上癮的,如果哪一天對方有了更好的歸宿的時候,那份失落也非常人可比。”
華少看着岩石底下奮力向外生長的血嫣,悶悶的說,“我不懂你說的這些大道理,我是個笨人,只知道按照自己心裡想的事情去做,我想要保護她,所以我就努力的爲做到這一點而努力着。其他的……我不知道。”
“你很誠實,”白川再一次對這個孩子進行了肯定,彷彿是下了某種決心,“那好,從今天開始我便交給你能夠保護別人的本事。你放心,我也不會留你一輩子,等到你的本事學好,自己覺得沒有問題的時候可以來找我,過了我這關,你便可以下山去了。”
華少點了點頭,鄭重其事的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師傅在上,弟子華少拜見師傅。”
簡單的認師禮,算是敲定了兩人的關係,白川滿意的笑了下,示意他起來,和藹的對他說,“今天就到這裡,回去好好把自己洗乾淨,明天寅時到這裡來。記住了麼?”
“是,弟子記住了。”華少垂着雙手回答的畢恭畢敬。他對於白川剛剛說的話很有所感,他發現自己不應該以貌取人,這個長着好看女人臉的男人大概真的和白管家說的一樣,是很有本事的吧?
“陸清已經回去了,要爲師帶你回杏林山麼?”白川看着華少問道。
華少自信滿滿的搖了搖頭,“不用,我已經記住來時的路啦!”白川滿意的一笑,示意他可以離開。
在華少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他忽而一擡手,手中有銀芒閃過,“咄”的一聲,一根微芒的銀針被打在白玉砌成的牆面上,望着天邊漸漸露出頭臉的月牙,喃喃自語,“第三十一個。希望這個能夠接過守護你的重任,嫣兒,你現在究竟過得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