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十五天了吧?
手裡拿着一截小銀簪子在石牆上畫下正字的最後一筆,它的旁邊已經七扭八歪的畫了幾個正字。若溪吹了口氣,趕跑那些被畫起來的石灰,手指摩挲着牆上的棱角,嘴邊是隻有自己才知道的苦笑。
十五天了,他回來已經整整十五天了。就算是頭些天忙着衛烈的喪事,這會兒也該騰出功夫來了吧?她知道那個人是肯定知道自己被囚禁在這裡的,但是……他既然知道,爲什麼不來救她?就連一眼也沒有來看望過她!這纔是最難讓她接受的事。
以前總聽婦人們說,女人會對她們的第一個男人難以忘懷,她還不相信,但現在她信了,大概心裡對衛颯的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就是因爲這一點吧,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第一個完全佔有了她的男人,衛颯真是個土匪!是個大盜!掠奪了她身的同時,還在她的心上重重的畫了一筆,和這些她刻畫在牆上的字跡一樣,又深又尖銳,想要磨平,非一朝一夕的所能夠。
冷香宮裡很冷,她的房間也好不到哪裡去,手指捏着銀簪的時間太長,竟然有些開始抽筋,她一慌,手抖得更厲害,銀簪也拿捏不住,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她彎腰去撿,臉上卻有些冰涼的液體無聲滑落。
這根簪子,還是衛颯帶她到虎攔鎮上的時候,買給她的。如果拋開最後那傢伙把自己的金珠子搶走的結果來看,這根小簪子還是可以勉強被算作定情信物的。嗯,定情信物,若溪撿起來,自己仔細的用袖口擦了又擦,這地方地上到處都是灰塵,因爲潮溼又變成黑泥,東西掉了大多就不能再要。可惜,這根簪子她還捨不得丟掉。
眼淚吧嗒吧嗒的砸在銀簪的花紋上,那些泥土竟然也被沖走,若溪破涕爲笑,越笑聲音越大,手心裡緊緊攥着這根都被捂熱了的簪子,尖銳的簪子扎進自己的手心,有點疼,又似乎察覺不到,似乎只有這樣扎進血肉裡才能讓她安心。笑的聲音漸漸走形,嚎啕大哭取代了刻意爲之的假笑。
反正這是地底下,她哭,她笑,都不會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在意,太好了,她終於找到一個可以讓自己盡情發泄情緒的地方,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到後來,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要笑,又爲什麼要哭。
是啊,爲什麼要哭呢?不是已經想開了,想通了麼?幹嗎還要爲別人掉眼淚呢?她忽然很爲自己的反覆而羞惱,氣急敗壞的拿起小銀簪狠狠的往牆上丟去,這一扔可是攢足了力氣,大聲痛罵道,“白若溪,你這個大笨蛋!”銀光一閃,簪子就沒了蹤影,她也不想找,鬧累了,自己就趴在牀上。
門口的守衛小心翼翼的打開大門上的鎖鏈,領頭的一臉苦瓜色,吩咐身邊的小侍衛們快點燈籠,剛坐下喝了口酒,就聽見冷香宮裡面又哭又笑的,聽着就滲人,讓他們幾個後背脊樑骨都開始冒寒氣,這裡面關着的小祖奶奶可不能出差錯啊,她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被關在這麼個倒黴的地方,偏又很得大人們喜愛似的,大殿下,三殿下,還加上即將要成爲駙馬的鐘大人都來特別關照。
領頭的探頭探腦的往裡面打着燈籠照亮,“喂,若溪姑娘,若溪姑娘?”
裡面只有房檐滴水的聲音,沒人迴應。他們相視一眼,更加驚慌,這該不會是和前面那位一樣,被關出什麼瘋病來了吧?
領頭的一邊順着樓梯往下走,一邊不斷的嘟囔,“王母娘娘,齊天大聖,觀音菩薩,都保佑那小姑娘平平安安的沒事兒吧。”
小侍衛看了頭兒一眼,有點不屑,“頭兒,你倒底拜誰?”
“拜誰?誰管用我就拜誰。”領頭的隨口答應,“我跟你說,她要是有半點差池,咱們哥兒幾個的腦袋搞不好就都得搬家。還不快跟着我拜佛!”
“啊,腦袋搬家!”小侍衛嚇壞了,趕緊學着他的樣子,嘟嘟囔囔,“王母娘娘,齊天大聖,觀音菩薩都快點顯靈吧,小人的腦袋還稀罕的很,不想那麼早搬家啊。”
兩個人一直摸到底,鐵柵欄的小門還是打開着的,白若溪穿着一身洗的發白的棉服特別惹眼好找,正趴在牀上,臉朝裡。領頭的壯着膽子往前走了兩步,卻還是不敢邁進房門裡半步,試探着詢問,“若溪姑娘,若溪姑娘?您這是怎麼啦?”
“沒事兒,我還沒死呢。”若溪悶悶的應了一聲。領頭的長長的鬆了口氣,“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和我們說,要不,您上去透透氣兒?”
若溪動了下胳膊,“我想睡覺。”
“哎哎,睡覺好,睡覺好。多睡覺對身體特別好。”領頭的都快語無倫次了,擦了擦腦袋上的汗,又提着燈籠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搖頭唏噓,“哎哎,你看見了麼?好好的一個人這就要交代在咱們這兒了。哎,作孽啊,年紀輕輕的,這輩子算是要毀了。”
他們的聲音不大,但是地道里沒有人,所以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楚的傳到了若溪的耳朵裡,如鬼般慘白的臉上浮起可怕的笑容,毀了?那些殺了她全族的兇手們還好端端的活着,住着金鑾殿,喝着玉露瓊漿,享受着萬人的朝拜,他們還沒瘋,沒死,她怎麼會捨得自己先把自己毀了?笑話!
十五天。他不來,她就不相信,他能五十天不來,能五百天不來,就算他真的斷情決意,她也不害怕,她還有鍾無顏,還有白江,只要她想出去,就總會有辦法做到。只是現在她不想,她還要利用這個大家給她創造出來的絕佳的機會做爲掩飾自己真實目的的盔甲,這麼好的機會,不用,可惜了老天爺的一番美意。
今天送飯來的老頭兒來的晚了,可能是有事,他來的時候喘氣喘的像一頭驢。匆匆忙忙放下手裡的籃子,收拾昨天的飯碗和筷子,一看就愣住了。臉上帶出和藹的笑容,輕聲說,“小姑娘,這就對了,要想得開,這兒的飯雖然不好,但是總算乾淨,能填飽肚子是不?人吶,只能活着纔有希望,纔有盼頭吶。”
若溪翻了個身,臉對着外面,看那老人蹲在地上收拾,他說的話敲在了她的心上,眼眶酸的難受,好像很久都沒有人像長輩一樣的管教過自己了,這種感覺,真親切啊。她忍不住又嚶嚶的哭了起來,老頭子一愣,“哎,怨我,怨我。咋說的好好的,又哭起來了呢,孩子,人活着呢,就是有特別多的不如意的事兒,人這一輩子,幾十年的溝溝坎坎,誰能保證啥也不遇上?我活了這把歲數,大風大浪沒經過,可是這小溝小坎的卻是沒少邁。年輕那會兒也和你一樣,想不開,結果呢,嗨,不還是得一點點的挨着,一點點的熬着,等過了這溝這坎兒啊,也就太平了。”
若溪認真的聽着,露着半個腦袋看他,這個每天給他送飯的老人幾乎每天都要來給她說一番話,她似乎從來沒有理睬過他,但是今天,她覺得這個人說的簡直就是金玉良言。人就是這麼奇怪,明明他說的那些話,她都知道,都清楚明白的很,可是這會兒真遇到事兒上了,就非得出來個人勸解她,再絮絮叨叨的念道一遍給她聽才行。聽完他的話,若溪覺得自己胸腔裡一直別悶悶的一口氣好像舒緩了好多。
不過……她的目光落在老人家拿着的空碗上,她可不記得她有吃過他送來的飯菜啊?雖然是明着拒絕了大殿下和鍾大人的好意,不接受他們的特殊照顧,但是實際上,凝香那丫頭總會三天兩頭的往這兒跑,給她帶來吃的,雖然算不上是好東西,但是總比這老頭兒送來的吃食好多了。她納悶的看着空碗,腦子裡琢磨着是不是這個陰氣森森的冷香宮裡鬧耗子啊?
“嘿,小姑娘,要我說啊,你這命是真好,別看你現在在這地方關着,可是呀,那些貴人們都心裡裝着你吶,瞧瞧,今天御膳房送來的吃的,就和以前的完全不一樣啦,哎喲哎喲,這可是肉啊,聞着就香。”老頭兒誇張的拿筷子敲着碗邊,笑眯眯的給她放到小桌上。“快吃吧,這飯本來就不太熱,我緊跑慢趕的,還算溫乎。”
若溪心裡感激他,自己就坐了起來,慢慢走到小鐵柵欄跟前蹲下,“老人家,你吃過了麼?”這麼些天,若溪從來沒和他說過話,這麼忽然一開口倒嚇了老頭兒一跳,晃了晃身子才穩住神,憨厚的笑了兩下,“沒呢,我們的飯得過了晌午纔開。”
“那您要是不嫌棄,就一起吃吧。”若溪看了眼他擺在地上的碗,今天的菜色可真是能用豐盛兩個字來形容,不禁飯碗變大了,而且主食也不再是摻和了糠面麩子的饅頭,而是換成了白花花的大米飯,聞着就香甜可人。再看其他的幾個大碗,也都是油光瓦亮的炒菜,青的是菜,紅的是辣椒,還有一碗竟然是闊別許久的紅燒肉,另一個小碟子裡放的是切好了的醬肘花,上面琳了醬油和麻油,讓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老頭兒愣了下,又笑了,擺了擺手,“這飯一看,就是上頭關照過的,我不可不能偷着吃,爲嘴傷身,這可就不值當了。我到了這歲數,早就明白了,人就是不能眼饞,不能存着僥倖,要是記着這兩條,準保活的長遠着呢。嘿嘿,你快吃吧,我得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