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山搖頭,笑,說:“我之所以如此,和你小師弟還真有些關係。”
原來,那次宋山作爲高盛投資銀行的代表和院長在中南海紫光閣會談後,宋山受院長感召,決定回國效力。事後宋山從李澤成處瞭解到楊志遠的事情,心裡更是好生慚愧,覺得自己在覺悟上根本就沒法跟楊志遠這個小師弟相比。宋山回到美國以後,就向高盛銀行遞交了辭呈,因爲宋山手頭還有幾單很重要的投資業務需要掃尾,高盛就懇請宋山多留任了三個月。宋山回國後,立馬加入到剛成立不久的國家開發銀行,在投資部就任總經理一職。這次之所以跟着喬治到了榆江,是因爲宋山和喬治同爲麻省理工學院同學,在學校時彼此關係非常要好,後來宋山到了高盛,喬治進了財團,兩人都涉足風險投資行業,兩人雖然在工作上是競爭對手,但下了班,二人還是好朋友,該上酒吧喝酒還上酒吧,不因兩人白天爭得你死我活就心有間隙。國家開發銀行剛剛成立,急需籌措資金,喬治這次到北京,看重同學情誼,同意認購國家開發銀行一億美金的債券。作爲附屬條件,宋山也就隨同喬治到了榆江,爲其在政策性風險這方面爲其把把關。
楊志遠笑,說:“喬治先生邀請宋師兄到榆江,宋師兄立馬就應承,如果只爲把關,只怕難以讓人信服。”
宋山笑,說:“小師弟是聰明人,實說了吧,爲老同學把把關儘儘道義是其一,還有一個原因,國開行遲早會涉入國家重大基礎交通這類投資項目,此番前來也有學習,取經之意。”
楊志遠說:“那我們今後可有的是打交道的機會,本省基礎設施、基礎產業、支柱產業、高新技術等領域的發展和國家重點項目的建設都急需長期資金的注入。省長非常希望本省和某家投行建立起長期穩定的合作關係,這樣一來本省經濟就可以就此步入發展的快車道。”
宋山笑,說:“按國開行目前的定位,農業和民生領域、基礎建設領域將會是未來一段時間國開行支持的重點,貴省爲農業大省,今後肯定有機會進行合作。”
楊志遠笑,說:“宋師兄,本省的農業資源極其豐富,只是苦於無法獲得資金的支持,資源優勢才難以轉化爲經濟優勢,所以本省許多山區的老百姓纔會長期不能擺脫貧困的狀態。如果真如你所說,那就太好了,本省鄉親們脫貧致富指日可待。”
宋山笑了一笑。宋山有個問題很想問楊志遠,但礙於周至誠省長就在身邊,他纔沒問。宋山上次從李澤成處得知楊志遠甘願放棄一切回到楊家坳,對楊志遠這個小師弟自是好生欽佩。宋山回來後,雖然在院長處和李澤成見過一二次,但大家事情都多,匆匆忙忙的,每次都沒能說上幾句話。宋山自然不知道楊志遠跟了省長,一直都以爲楊志遠還在楊家坳那個山村。所以他一直對省長身邊的楊志遠不太在意,直到剛纔進了楊家坳土特產品館,宋山才醒悟過來,此志遠爲他楊家坳的小師弟楊志遠是也。現在宋山和楊志遠坐在有着如此高雅品位的楊家坳土特產品館,宋山就知道楊志遠以前肯定把楊家坳經營的有聲有色。同時宋山又想,院長見多識廣,目光犀利,能夠讓院長看後加以肯定和表揚的,楊家坳的真實情況肯定會超乎自己的想象。宋山很想問問楊志遠爲何甘願放棄取得的成績,而給一個省長做秘書,但他一看周至誠就在臨近那桌,自是不好開口。
在楊家坳喝了一杯茶,喬治站在三樓眺望了一下,遠山如黛,風景這邊獨好,喬治一笑,說:“周省長,這裡風景不錯。”
周至誠一語雙關,說:“喬治先生如果喜歡,可以常來,本省自是熱烈歡迎。”
何爲常來,自然就是雙方合作成功,喬治的財團在本省投入大筆的資金,喬治纔有可能在本省來來往往。喬治一笑,說:“但願如此。”
周至誠笑,誠懇地說:“一定會如此。”
大家哈哈一笑。
出了服務區,轉而出高速,進入榆江市區,喬治一行入住省委招待所,省長爲喬治的到來在安排上很是用心,特意把招待所最裡面的一棟貴賓樓空餘了出來,整棟樓,就喬治一行入住,再無他人。喬治對省長的如此安排很是滿意,連連稱謝。省長指揮人員安排妥當,和喬治約定晚餐時間,然後握手告辭,不再過於停留。這種情況也不能過於停留,試想喬治一行剛到本省,風塵僕僕不說,肯定還需坐下來開個會,對今天與省長見面的情況談談感想,做些評估,歸納總結,在所難免。要是主人老在一旁晃來晃去,人家又怎麼可能可以靜下心來開會,只怕討不了好,還讓人反感,提前撤退倒不失爲上上之選。
周至誠省長帶領本省的一干人等迅速撤離,出了貴賓樓,進入省長居住的樓棟,此樓棟同樣也爲省長緊急徵用,作爲本省此次與喬治進行談判的大本營。省長進入此樓,並沒有回房休息,而是直接上了四樓的會議室。
因爲喬治已經明確表態此次目標爲高速公路,付國良在服務區於第一時間作了相應的安排。周至誠省長走進會議室,與項目有關的所有人員都已在會議室靜心等候。通普高速,此項目省政府已經授權,交由省高速公路建設開發總公司開發。此時在會議室就坐的,除了省高建發總公司的董事長吳建平、總經理,自然還有省交通廳廳長、副廳長,馬少強作爲主管交通的副省長,自然也是在座。
周至誠在橢圓形會議桌的坐下,掃了一眼,說:“人員都到齊了,那我們就開個短會,大家都知道,打通直達沿海的快速通道,對我省的經濟至關重要,早日讓本省的高速與鄰省進行對接,也是我省百姓的殷切希望。公路早一日貫通,對本省的經濟就會早一天產生巨大的經濟效益。可以本省的財力,通普高速起碼要到二三年後纔有可能動工,可時不待我,我們經不起這麼久的等待。這也是通普公路之所以實行融資的迫切之所在。諸多原因,我就不再多說了,我們先前的會議多有提起,現在喬治先生一行已經來到本省,目的明顯,我們在此商談,喬治先生他們這刻只怕也不會閒着,這次我想聽聽大家還有沒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周至誠掃了馬少強一眼,笑了笑,說:“馬副省長,你說說。”
馬少強點點頭,威嚴地掃了與會的同志一眼,說:“通普高速的貫通對本省經濟的重要性我就不強調了,我希望同志們對此做到心中有數。既然喬治先生這次率領這麼龐大的陣營到了本省,就說明人家這次非常有誠意和我們達成共識。我看我們應該儘量滿足對方的條件,爭取雙方早日把意向書簽訂下來。”
楊志遠覺得馬少強這話不能說其有錯,但有些問題,省裡是很迫切地希望這次能與喬治把意向書草簽下來,省長也對喬治此行充滿了預期,但迫切希望也好,充滿預期也罷,那都是有前提條件的,那就是雙方以公平公正、互惠互利爲原則,不能因爲迫切就可以做出無節制的讓步。資本都是以爭取最大利益化爲首選,讓喬治有利可圖是應該的,人家是資本大鱷,不是慈善家,沒有利益,人家是不可能把資本投到本省來的,這個大家都理解,也可以接受。這就牽扯到一個度的問題,儘管不好把握,但是必須把握。馬少強副省長這麼一說,可以說是把調子定了下來,只許成功,不容失敗,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就唯其是問。這對於主談的省高速公路建設開發公司來說,爲了儘快有個結果,以免問責,說不定就會有意無意地做出大的讓步,如果以滿足對方的條件爲前提,雙方又何必組成規模龐大的談判組,直接在合同文本上簽字豈不更省事。以楊志遠對周至誠省長的瞭解,省長肯定不會同意馬少強這個急於求成的態度。
周至誠笑了笑,說:“大家接着往下說說。”
廳長說:“喬治先生既然來了,那麼我們怎麼着也要讓他把鈔票留下來,爲我省的經濟建設出把力。”
周至誠笑,說:“廳長的想法是好的,但人家是資本大鱷,是玩資本的老手,想讓人家心甘情願地掏票子,不容易。”
吳建平說:“有馬副省長的那話,我們就好辦多了。”
周至誠笑,說:“那你說說你是怎麼理解馬副省長‘儘量滿足對方的條件’這話的。”
吳建平心說馬副省長這話還不好理解,那就是在雙方糾纏不清,互不讓步的時候,以對方的條件爲條件,只要能把合同簽下來就成。但吳建平是個精明人,一聽省長這麼問,就明白省長這是不認同馬副省長的話,吳建平乾脆裝糊塗,說:“我們聽領導的指示。”
周至誠說:“吳董事長,你們是代表政府的主談方,要有自己的主見。”
周至誠自然知道吳建平這是在裝糊塗,兩不得罪,他笑了笑,接着說:“不過你們在談判的時候可以按馬副省長說的,在公平公正、互惠互利的原則下,儘量滿足對方的條件。馬副省長,你說呢?”
楊志遠覺得省長這麼一說,很有藝術,看似同意馬少強的意見,但加上這麼一個基本原創,意思就截然不同了。
馬少強心想既然你省長都這麼說了,自己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他點頭,說:“對,我就是這麼個意思。”
周至誠說:“該表露誠意的時候,我們就坦露誠意出來,但該堅持原則的地方我們就要堅持原則。”
會議就相關細節有作出了一些補充。末了,周至誠省長笑了笑,說:“志遠,你不是和對方的宋山熟麼,這樣吧,這幾天你就不要跟我了,你就留在談判小組裡,既然你和宋山是師兄弟,雙方就多了一條溝通的渠道。”
楊志遠知道,省長對此次談判極爲看重,留自己在談判小組和宋山加強溝通是一方面,及時把談判的進程向其彙報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方面,省長這是爲了及時掌握情況,隨時調整方案。
晚宴在省委招待所宴會廳舉行的,賓主雙方把酒言歡,輕鬆自如,楊志遠知道,在這看似輕鬆的氛圍之下,明天肯定會有一場並不輕鬆的談判進行。
第二天,談判在省委招待所的會議室如期進行,省高速公路建設開發總公司作爲政府授權的項目發起人主導談判。雙方依次進入,楊志遠走在了中間,楊志遠進去時兩邊參入會談的主要人員都已相對而坐,政府方面吳建平居中,與喬治總裁相對而坐,吳建平的右邊爲其總經理,左側的位置空着,楊志遠正在想本方還有哪位主管領導參入談判,沒想吳建平看到楊志遠走了進來,朝左側的位置一指,說:“楊秘,坐這。”
楊志遠知道,按官場規矩左爲大,這樣一來,自己無形中就成了政府這方的二號人物,楊志遠知道,在吳建平的心裡自己是省長代表,只怕恨不得把他的位置讓給自己纔好。此時雙方人員都已落座,唯楊志遠一個人站着,衆目睽睽之下,楊志遠自然不想在這種事情上過於糾纏,他知道省長讓自己參入,目的還是想及時瞭解現場的情況,楊志遠抱定自己只以旁觀者的身份,不發表任何結論性的語言。因爲不管是吳建平還是喬治,都會把他當做省長的代表,他的話,就會看成是省長的話。
楊志遠心裡已有主意,他走到吳建平的身邊,表情淡定地坐了下來。這樣一來,楊志遠恰好就坐到了宋山的對面,宋山看到楊志遠落座,朝楊志遠微微一笑。
會談正式開始。
對於由雙方合資成立獨立的通普高速建設開發公司這一點,雙方不存在任何的異議。只是在控股比例上,雙方起了爭執,喬治的財團欲控股51%,楊志遠知道像這種重大的交通樞紐工程,如果是和宋山他們國家開發銀行談判,那麼由誰控股就不是什麼緊要的事,誰控股都是一樣,反正都是國有企業,但讓外國財團控股至少到目前爲止,還不曾有過先例的,喬治的財團如果真要咬住這一條不鬆口,那麼這個談判也用不着談了,因爲這根本就沒有變通的可能,誰都不敢籤這樣的協議。
喬治按說是個中國通,楊志遠就不相信喬治會不明白這中間的道道,除非喬治是存心把這單生意給攪黃了,否則在中方控股51%這個大原則上,喬治就必須作出讓步。喬治千里迢迢跑到榆江來,不會就爲了吃一頓飯,談判還沒開始,一上來就把生意攪黃了,然後好溜之大吉,那這成本也太高了。喬治一上來,就在由誰控股這一點上糾結,那目的只有一個,喬治這是在試探己方的底線,只爲試探,沒有其他,他是在爲後面的談判做準備。
楊志遠想明白了,一笑,坦然自若,端起茶杯,喝茶。
宋山看了楊志遠一眼,見其神情自如,也是一笑,把玩着手裡的鋼筆。會場一陣難堪的寂靜,吳建平一看,談判剛剛開始,就進入了僵局,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此次談判如果不是爲省裡看重,一則也用不着自己這個副廳級出面,二來即便是他出面,他大可以起身就走。可就因爲今天情況特殊,他只能一臉的笑意,和喬治耐心解釋,態度親和。吳建平知道自己接手的是一個燙手的山芋,談成了還好說,一旦談崩,自己的責任重大,省長雖然不至於立馬換將,但自己肯定會在省長的心裡留下辦事不牢的印象,如此一來,自己這個副廳級的董事長也就到頭了,回廳裡當工會主席得了。吳建平望向楊志遠,向楊志遠求援。楊志遠知道,這個時候,必須有人從中周旋,這談判纔可以談得下去,而自己應該就是這個恰當的人選,這他自然沒理由推辭。
楊志遠望着宋山一笑,這次他沒有用英語,他說:“宋師兄,國內的事情,師兄應該也是知道,既然師兄是來榆江爲喬治先生把好政策關的,那你就該告訴喬治先生,如果喬治先生一定在這51%和49%的問題上糾纏不清,那麼這個談判即便是談上三天三晚,結果還是一樣,毫無意義。喬治先生說他是誠心實意而來,那麼喬治先生的誠意又體現在何處。”
宋山沒有直接翻譯,而是問了一個與談判毫無關聯的問題,說:“志遠,你的英語口語也還不錯,爲什麼這次不直接說英語,這樣喬治也可以聽得懂。”
楊志遠笑,說:“我之前之所以說英語,是用我的方式表示對喬治先生的尊重。而我現在說中文,是因爲作爲政府這一方的工作人員,我用我自己的方式表示我對國家的尊重。”
宋山看了楊志遠一眼,覺得這個小師弟,有些意思。宋山其實也知道喬治應該也是另有所圖,他也知道他和楊志遠必須做這個中間人。他笑了笑,把楊志遠的話用英語說給喬治聽。
喬治看了楊志遠一眼,說:“楊,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你是代表省長還是代表省高速公路建設開發公司?”
楊志遠還真不好回答這個問題,他代表不了省長,但他確確實實又是省長的代表,他不能代表省高速公路建設開發公司,但他現在卻又坐在談判席的主要位置上。楊志遠笑了笑,覺得最好的辦法還是對喬治的這個問題避而不談,楊志遠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還不如直入主題,把話挑明瞭說,此方式只怕效果更佳。楊志遠說:“喬治先生,我們都知道你的目的並不在此51%和49%這個問題上,喬治先生這是在探路,其實喬治先生完全沒有探詢的必要。我看省長曾經跟你說過的一句話,用在今天談判的現場同樣恰當不過,那就是‘開誠佈公’,你不妨把你的方案直接亮出來,我們坐在一起,好好談,求大同存小異,豈不更好。”
自然有對方的翻譯把楊志遠的話翻譯給喬治聽。楊志遠直截了當,喬治一萬個沒想到。喬治呵呵一笑,說:“好,在通普高速公路建設開發公司的股權結構上,我方接受你方的建議,由你方控股,我方佔49%的股份。”
吳建平一聽,頓時鬆了口氣,這第一項總算得以談妥,他有些感激地看了楊志遠,心想難怪周省長要把楊志遠留在談判小組,楊志遠這人還真是厲害,懂得把握時勢,知道在適當的時候出手,他還真是一個打破僵局的不二人選。
楊志遠明白吳建平的意思,他淡淡一笑,知道接下來,纔會是談判的關鍵,最艱難的談判只怕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