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亮沒想到湯治燁會發出如此的感慨。他和湯治燁共事的時間不長,一個省長一個常務,在省政府大院自是低頭不見擡頭見,但因爲此前兩人的履歷不曾有過一絲的交織,彼此都不瞭解,大家見面都是客客氣氣的。同僚之間,客氣是一種禮貌,同時也是一種距離,並不見得就是好事。現在羅亮聽了湯治燁這一席有感而發的話,頓時對湯治燁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湯治燁這話很對自己的脾性,這涉及到一個執政的理念問題,作爲黨員領導幹部,在執政的過程中,是唯上還是唯下?到羣衆中去,這句話不能只限於空洞的口號,而是應該付諸實踐。行動其實就是最鏗鏘有力的語言,它遠比語言更具力量。羅亮微微一笑,如此看來,自己和湯治燁彼此的性情只怕還真有幾分相似之處,屬同一類型之人,這個省長看來今後可以多加親近。
羅亮看着前排的楊志遠,心裡直樂,在執政理念上,楊志遠和他曾經多有探討,楊志遠一直認爲政府的職能不是判官,而是服務,其次纔是監管,只有堅持到羣衆去,成爲普通大衆的一員,纔會懂得羣衆的疾苦,纔會真正明白羣衆需要的是什麼。當然了,在現行的政治體制下,決定官員的升遷在上而不在下,這是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在做羣衆喜歡的幹部之時,怎麼處理好與上層領導的關係,同樣考驗着一個從政者的智慧,在原則性的問題上不退讓,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妥協靠攏中庸,就成了一種不錯的選擇。
在這一點上,羅亮覺得楊志遠做得不錯,遊刃有餘。趙洪福書記剛來之時,對朱明華心存戒備,對他羅亮、付國良同樣也是保持警惕,楊志遠就更不用說了,一來就給了他一個嚴重警告處分,目的何在,除了楊志遠有錯在先,趙洪福書記未免沒有殺雞駭猴,警示對手的意思。自己爲楊志遠憤憤不平,楊志遠倒好,無怨無悔,沒有任何的閒言碎語在坊間流傳,其該幹嘛還是幹嘛,盡職盡責,社港纔會取得今天的成績。趙洪福書記現在對楊志遠態度爲之一變,朱明華省長的離開是主因,但未免沒有對楊志遠爲人處世的欣賞。現在新省長來了,看得出湯治燁對楊志遠也是從心裡表示認同,這小子還真是沒得說,工作踏踏實實,兢兢業業,成績實實在在,有目共睹。在領導面前該說就說,該言就言,坦誠直率,同時還有一點小個性,耍點無傷大雅的小聰明,讓領導袒露嚴肅而又活潑的一面,其舉止看似天真,又不乏浪漫,這樣一來,羣衆喜歡,領導也滿意,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
取消農業稅,看似簡單,對經濟強縣來說無非就是取捨,但對社港這樣曾經的貧困縣來說,沒有充實的財政收入做後盾,無異於自絕於路。
羅亮上一次到社港還是兩年前和付國良一起出席社港首屆旅遊文化節,那時的社港雖然還是一貧如洗,但羅亮卻感覺到社港人在精氣神上呈現出一種勃勃生機。因爲楊志遠,羅亮也就對社港多了一份關注,楊志遠在社港取得的成績他都清清楚楚,也爲之歡欣鼓舞。這一次到社港,縣委縣政府還是與兩年前一般無異,甚至於顯得有些破舊,但社港的縣容縣貌卻是大不相同,街道整潔,居民安定祥和,人人的臉上充滿了喜氣。如果每個城市都有一張城市名片的話,那在羅亮看來,笑臉,就是社港的名片。
車隊行駛到一個Y字路口,先導車停住,不知該何處何從了。因爲今日之行屬省長臨時起意,並無具體的目的地,在先導車上指路的霍亞軍自然不敢貿然作主,停下車來,跑步近前,等待省長的進一步指示。
湯治燁打眼望了前方一眼,笑:“志遠同志,何處何從?”
楊志遠笑,說:“我的地盤我做主?這話今天只怕不成,得省長作主,因爲楊志遠同志有話在先,社港歡迎省長隨機檢查,省長指哪,我們就去哪!”
湯治燁笑,說:“具體的情況具體分析,這幾百號人的午餐問題怎麼解決?何處方便就餐?這種實際情況還是有必要加以考慮,本省長對這些都不瞭解,要是省長所指之處,條件並不具備,怎麼辦?難道讓同志們野炊,省農村經濟工作會議有這麼開的?所以這次省長聽從志遠同志的安排,客隨主便,志遠同志儘可以放心安排,省長絕對不會懷疑有他。”
湯治燁省長這話意思明確,省長已經對社港充滿信心,隨後的行程,樂意聽從楊志遠的安排。作爲市長,蔡騰騰總算鬆了口氣,心想這對楊志遠來說,是一次絕妙機會,什麼樣的成績能讓省長看得心花怒放,他楊志遠還能不知道。沒想到楊志遠還是一如當初,說:“省長對午餐之事用不着考慮,幾百號人的飲食,一個農民之家尚且不成問題,何況是社港縣,雞鴨魚肉蔬菜,社港隨處都是取之不盡,吃好不敢言,吃飽肯定沒問題。所以,在向何處去?這個高瞻遠矚的問題上,還是得麻煩省長指明方向。”
湯治燁‘喔’了一下,笑,說:“志遠同志還是如此篤定,看來在何處何從這個問題上,還非省長莫屬。”
楊志遠笑,說:“就該如此。”
湯治燁笑,說:“那你說說,往左,向何處去?往右,又是何方?都有什麼值得省長親臨指導?”
楊志遠笑,說:“往左,可通臨江,稍稍一拐,則是社港的大龍鄉,該鄉的楓樹灣值得省長親臨指導,楓樹灣秋天的紅楓給社港旅遊帶來了滾滾財源,但現在尚在暮春,楓葉新露,與其他春景一般無二。值得省長一看的是楓樹灣水電站以及水庫養魚,楊建中廳長研究魚類的地方就在此地;往右,則可前往社港的三個鄉鎮,最裡面的一個鄉爲墈頭鄉,鄉名之所以土裡土氣,聽說彆扭,說着拗口,是因爲該鄉以前爲本縣最窮的鄉鎮之一,山間地頭,只長石頭,不長其他,所以鄉親們自古就叫墈頭,沿襲下來,就成了鄉名。”
湯治燁笑,說:“我聽出來了,志遠同志這話值得商榷,什麼是以前是社港最窮的鄉鎮,那麼現在呢?什麼以前的山間地頭只長石頭,那麼現在是不是還長其他?”
楊志遠說:“怎麼描述?一時還真是沒法說清,所謂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只能請省長一睹爲實。”
正說着,一輛解放牌貨車,拉着滿滿一車辣椒從右邊的公路駛來。本地辣椒到夏季纔有,湯治燁一看這季節就有辣椒銷售,無疑爲大棚出品。湯治燁一指貨車,說:“志遠同志,此辣椒從何處而來,到何處去?”
楊志遠回到:“從墈頭而來,往超市或者批發市場而去。”
湯治燁問:“看來這就是志遠同志在兩會上所說‘產供銷一條龍’,那好,我們就上墈頭鄉看看去,看看這個以前社港最窮的鄉鎮,現在是什麼樣?”
其實剛纔一路之上,大巴車與運辣椒、大蒜、芥藍、花菜的車輛多有交集,只是因爲大家的注意力並不在此,所以熟視無睹。現在省長目的明確,就是要去看墈頭的大棚,這時候,車上之人才有了發現,但見往墈頭鄉的路上,往縣城方向運送蔬菜的車輛雖然不能說是絡繹不絕,但也是接二連三。大家都是會算計之人,一看此等繁忙的運輸景象,這個墈頭鄉,還會是楊志遠所言的社港最窮的鄉鎮之一?只怕早就脫胎換骨,富甲一方。在座都是省市領導,心裡都暗自佩服,楊志遠看似隨意,卻是有心,早有言在先,墈頭鄉原來爲社港最窮的鄉鎮之一,現在怎麼樣,各位領導親自去感受,現在不用看就知道,這個墈頭鄉肯定是舊貌換新顏,如此一來,楊志遠就大大加分了,試想一個原本貧瘠的鄉鎮,楊志遠都能讓其煥發生機,給鄉親們開闢了一條致富之路,其他條件好的鄉鎮呢,那就更不用說了,肯定也是蒸蒸日上。這個省農村經濟工作會議,至此就成了社港農村經濟工作的展示會。先有楊志遠的總結報告在先,又有大家親臨其境,感同身受在後,又加上楊志遠石破天驚的取消農業稅之先舉,楊志遠即便是想不驚人只怕都不成了。
一進入墈頭鄉境內,大家的眼前爲之一亮,只見滿眼所見,到處都是白花花的蔬菜大棚,現在墈頭的大棚蔬菜早就不止三千二百畝,考慮到墈頭的地薄產糧少,蔬菜的需求越來越大,墈頭的蔬菜已成品牌,縣政府允許墈頭鄉轉產,全力發展大棚蔬菜,去冬油菜籽的種植也把墈頭鄉置於一邊,沒有給墈頭鄉分配任務,現在墈頭鄉大棚蔬菜的種植面積已近萬畝,可以說家家戶戶都以種植大棚蔬菜爲生。
此時,一輛輛手扶拖拉機從田頭拉着一車車剛收割下來的蔬菜,突突運往離鄉政府不遠的分揀基地。此基地佔地數十畝,與社港農業科技園裡的標準廠房一般無異,藍磚碧瓦,一棟一棟,既獨立又相連,很有規模。誰都沒料到會在這山坳之中突然見到這樣成規模的標準廠房,大家一時倍感詫異。湯治燁指示:“進去看看。”
分揀基地,前坪停車場很是寬闊,儘管已有上十臺貨車排列前坪,等待發運,十臺大巴依次排列,還是不覺擁擠。
湯治燁說:“這個停車坪有些超前。”
楊志遠說現在看是如省長所言,超前了些,但是到了十月,就不一樣了。因爲到時張溪嶺隧道一通車,上十米長的後八輪超長大貨車在社港就可暢通無阻,社港的農業經濟又會迎來一次新的飛躍,真到那時,這個停車坪就不是大了,而是小了。湯治燁點頭,說未雨綢繆,看問題前瞻,不錯。
楊志遠介紹:此蔬菜分揀基地有數十條的半自動和全自動分揀線,還備有冷庫,爲縣財政投資千萬新建,建成後劃撥給縣農業信息公司無償使用。爲什麼由縣財政全額撥款,因爲縣農業信息公司的宗旨就是爲農民服務,保本經營,不以盈利爲目的,以銷售額爲考覈目標。如果由農業信息公司自行修建,那麼這部分成本無形中就會轉嫁到農民的身上,得不償失。爲什麼要在此地建這麼一個分揀基地,因爲墈頭鄉的大棚蔬菜已經發展成爲了富民強鄉的特色產業,墈頭鄉已經成爲這一帶名副其實的蔬菜集散地。原來農業信息公司,在墈頭鄉只建有一個蔬菜收購點,從墈頭收購來的蔬菜得運送到縣城分揀,有點則直接送往超市,由超市自行分揀,隨着墈頭鄉蔬菜交易量的日趨增大,此種初級模式增加成本不說,還無法滿足商家的需要,綜合上述,在墈頭鄉建立蔬菜分揀基地,就成了大勢所趨,勢在必然,於多方有利。此基地既可分揀,還兼顧交易市場之功能,一舉多得,運營半年來,成績不錯。
在一棟分揀中心內,拖拉機運送來的辣椒經傳送帶緩緩移動,傳送帶旁的女工,純熟地按大小進行分揀。裝袋,裝箱,各不相同。
湯治燁問:“志遠同志,這又是爲何?”
楊志遠解釋:“裝袋的爲簡易包裝,節省成本,省長剛纔路上所見,即爲此種,直接送往超市和農貿市場,直接上架銷售;裝紙箱則爲精包裝,爲出口之用,入冷庫待發。”
湯治燁仔細一看,還真是,包裝箱上用英文標註:中國社港墈頭。
湯治燁說:“如此看來,墈頭鄉的蔬菜已經做成了品牌。”
楊志遠說:“正是,墈頭的蔬菜現在已經成了質量和品質的保證,是市場上響噹噹的品牌,省長不知道?”
“都省長了,只管吃,哪還用得着提着菜籃子買菜?”湯治燁笑着看了周邊的縣長市長一眼,“舉舉手,在場的有誰現在還提着菜籃子上街買菜?”
現場無一人舉手,湯治燁笑,說:“看看,都是拿來主義。”
大家善意地笑。
湯治燁轉頭問楊志遠:“現在看來,墈頭鄉的地裡長的不再是石頭,現在長的是鈔票,看來墈頭鄉現在發了,說說,墈頭鄉全年的蔬菜產值爲多少?”
楊志遠說:“去年全縣大棚蔬菜的銷售爲三億,墈頭鄉獨佔二億。”
湯治燁笑:“發了?”
楊志遠點頭:“以墈頭鄉不到三萬的總人口算,人均年產值達到了六千六百多元,應該是發了。”
湯治燁說:“既然墈頭鄉都發了,社港是否還有貧困鄉?”
楊志遠說:“我們的經濟發展規劃是先窮鄉後富鄉,均勻發展,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已經沒有什麼貧困鄉這個概念了。”
湯治燁說:“看來志遠同志底氣十足。”
楊志遠玩笑,說:“沒有底氣,何來硬氣,不然豈敢輕言取消農業稅。”
湯治燁心想,隨性、大氣,無所畏也無所懼,也許這纔是真實的楊志遠,看來這次省政府把省農村經濟工作放在社港召開十分明智,社港的此情此境,對身邊這些主管經濟的縣長市長難道就沒有一絲的觸動?無動於衷?淡然視之?不可能,真要是如此,那他們的政治素養就很有問題,湯治燁相信,今天的現場會肯定會對大家有所啓迪,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春風徐徐,湯治燁的心情更是愉悅,一時暢快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