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遠這天傍晚正和徐賢義在球場上各自帶隊拼搶。
夏啓華從宿舍帶着一人過來,在球場邊示意楊志遠,此人找他。楊志遠有些奇怪,夏啓華旁邊之人,自己並不認識,此人找自己,何事?黨校畢竟不同於其他地方,不是誰想進就可以進的,楊志遠遲疑了一下,示意谷歌換人,吳理斌上,楊志遠下。
楊志遠一下球場,三言兩語,就明白了,此人之所以得以進入黨校,進入宿舍樓,是因爲其身份特殊。此人站在楊志遠面前,唯唯諾諾,一臉的卑微。其一上來就跟楊志遠道歉,說:“楊常委,屬下教子無方,特意來向您賠禮道歉。”
楊志遠一聽明白了,儘管此人身着便裝,但不消說,此人必定爲M省的名爹,省公安廳副廳長蘇劍新。
那天王爸在楊志遠離開後不久,抽空給蘇劍新打了個電話,問:“老蘇,知不知道楊志遠?”
蘇劍新說楊志遠屬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之類,怎麼?王兄認識他?王爸聽蘇劍新這麼說,心想這個楊志遠看來還真是個領導,比蘇劍新大。老蘇真有麻煩了。王爸沒有直接說明原因,只說剛纔見過一面,此人器宇不凡,是何來頭?
蘇劍新還不知道兒子所犯之事,一聽王爸說認識楊志遠,還挺幸福,說:“王兄認識楊志遠,那可真是太好了,此人爲本省省委常委,政界新星,前途無量,改天我上北京,你將楊常委約出來,認識認識如何?”
王爸一聽楊志遠是M省的省委常委,蘇劍新所言,肯定不假,但他還是有些不太相信,說此人這麼年輕,就是省委常委?蘇劍新說去年11月剛當選的,以前與我們的政法委書記付國良同爲周至誠的秘書,一個大秘一個小秘。王爸一聽,好半天無語,想了想,說老蘇,聽我說一件事,你得挺住。蘇劍新說王兄這麼慎重其事,有什麼事如此嚴重,但說無妨,我這輩子什麼風浪沒有經歷過。王爸說你可能被楊志遠注意上了。蘇劍新說怎麼可能?我和楊志遠隔山隔水,能有什麼事情落在他的手裡?王爸直嘆氣,說你是沒有,可我們那兩個讓人不省心的小東西,這次犯在人家手裡了。
蘇劍新直吸冷氣:“蘇建在北京又犯事了。”
王爸說是,與嘹亮一起將人家打成輕傷。蘇劍新說這倆王八羔子現在在哪?出來了?讓我跟他們說說話。王爸說這是在北京,你以爲是在M省啊,我看有些麻煩,這倆小子一時半刻出不來,你還是別管這倆小崽子的事情了,你還是想想怎麼應付楊志遠吧。
蘇劍新直嘆氣,說:“這種事情落在楊志遠的手裡,只怕沒個好,這次我只怕是要栽跟頭了。”
王爸說:“不至於吧,小孩子犯事,與你何干,後果會這麼嚴重?你現在趕緊找個人,幫着說說話。”
蘇劍新說:“找誰?付書記?這種事情還是別找,一來關係不到,二來只怕越找越麻煩。”
王爸說M省找不上,在北京幫你找找?蘇劍新是老公安了,楊志遠的事情他還能不清楚,他說王兄可能不知道于小偉,但你應該聽說郭建明於海天的案子。這案子事發不久,轟動一時,王爸自己知道,他說怎麼?這事與楊志遠有關?蘇劍新說就是這個楊志遠將他們拉下馬的,此人最講原則,一般人的面子不會給。王爸說此人說話大氣,感覺是有些不好打交道。蘇劍新說那看什麼事情,據說這個人有情有義,也不死板,在政界官聲頗佳,人緣很好,要不然也到不了省委常委,但此人有底線,疾惡如仇,平生最見不得欺壓百姓之事,對此種事情從來不會心慈手軟。
王爸說:“那怎麼辦?聽天由命?”
蘇劍新說:“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楊志遠此人要不給面子,找什麼人都沒有?”
王爸說:“就一個省委常委,這麼牛氣,什麼人的面子都不給?”
蘇劍新苦笑,說老王你有所不知,此人是院長器重的學生,和首長也說得上話,周至誠趙洪福就更不用說了,這是政界。在軍界,陳明達你肯定知道。
陳明達在軍界鐵面無私也是有名的,王爸奇怪,說:“楊志遠與陳明達又會有何干系?”
蘇劍新說:“楊志遠是陳明達的女婿。”
王爸一聽,同樣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氣,說:“咱那倆小子,剛纔還叫囂着要弄死人家,根本就制止不住,現在看來,反過來還差不多。”
蘇劍新直嘆氣,說王兄,怪就怪你我平時對他們太過溺愛,張揚慣了,哪裡會明白山外有山的道理。
王爸好半天無語,說老蘇,看來這次還真是沒轍了。
蘇劍新說只怕沒轍。改天我上北京來,當面向楊志遠賠禮道歉。王爸說有用?蘇劍新說,也就是表明一個態度,攤上這麼一個不知死活的兒子,倒黴在所難免,只希望這一次栽得別那麼難看。
蘇劍新這天到了北京,亮出工作證,辦了准入證,這才進入黨校,來到宿舍樓。楊志遠在球場打球,自然不在,正好碰上夏啓華,一看蘇劍新在敲楊志遠的房門,問蘇劍新有何事,蘇劍新沒有跟夏啓華說實話,只說自己是楊志遠的朋友,到北京出差,順道來看看楊志遠,夏啓華也沒在意,熱情地將蘇劍新帶到楊志遠的面前。
楊志遠看着蘇劍新,說:“劍新同志,在黨校,我是楊學員,不是什麼楊常委,而且你用不着向我道歉,何歉之有,你該去向彭先生道歉纔是。”
蘇劍新喃喃,說在來見楊志遠之前,他已經上彭先生家賠過禮道過歉了。楊志遠說既然已經去看過彭先生了,而且已經取得了彭先生的原諒,那還說什麼,等候派出所的處理結果就是,劍新同志何必多此一舉,跑到黨校來。
蘇劍新到黨校來找楊志遠自然不是多此一舉,蘇劍新到黨校的目的,還是想向楊志遠解釋那輛奧迪車的出處。蘇劍新說那輛奧迪是輛二手車,由蘇建從二手車市場以十五萬的價格購入。楊志遠看着蘇劍新,說這輛奧迪車出自何處,劍新同志沒必要特意跟我解釋,如果劍新同志覺得有必要,可以自行向張博同志彙報。
至於那個號牌,蘇劍新也向楊志遠作了解釋:那個號牌是真的,是蘇建找自己的司機軟磨硬泡,自己的司機於是上車管所掛失,重新補辦了一套車牌。對於這件事,蘇劍新主動承擔了錯誤,說由於自己對下屬和兒子的管教失職,在社會上給M省公安機關造成不良影響,自己向省委作出深刻檢討。
楊志遠還是那話,讓蘇劍新不必向自己檢討,一來他楊志遠代表不了省委,二是蘇劍新如果覺得自己失職了,給公安機關造成了不良影響,那其首先應該向付國良做出說明,同樣用不着到黨校來跑一趟。
楊志遠表情淡淡,蘇劍新根本就無法知曉楊志遠內心是何想法,蘇劍新感覺自己的話就像打在海綿之上,都被楊志遠悉數彈了回來。
楊志遠看了蘇劍新一眼:那就這樣。
蘇劍新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付國良後來給楊志遠打了一個電話,問楊志遠:“蘇劍新找過你了?”
楊志遠說:“找了。”
付國良問:“你對此事怎麼看?”
楊志遠笑,說:“想保?”
付國良說:“說實話,蘇劍新這人還算不錯,老公安,業務能力也強,我用着順手,沒想到出了這麼一檔子事。”
楊志遠說:“爲什麼羣衆對官二代肆意妄爲專橫跋扈的行爲深惡痛絕,相對於官員羣體,這些爲非作歹的二代其實微乎其微,這就有許多值得我們思考的地方,羣衆反感的其實是在權力庇護下孩子那種高高在上的特權思想,以及對社會規則的漠視。人性的裂變,非一朝一夕就可形成,它與家庭的德育教育息息相關。作爲一個官員,如果不能約束好自己身邊的工作人員和家庭成員,其難辭其咎。”
付國良笑,說:“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楊志遠說:“我始終認爲,作爲一個手握一定權力的領導幹部,如果在家不孝,何以指望其在關鍵時刻會對國盡忠,同樣,如果其連家都管理不好,又何以指望其能治國。蘇建之所以肆無忌憚,依仗的無非就是蘇劍新的權力,以爲有權就可以擺平一切,權力不是用來欺壓百姓的,權力是用來爲百姓服務的,既然權力用不對地方,那我們就該取消這個權力。”
付國良嘆氣,說:“蘇劍新栽倒在這件事上,有些可惜了。”
楊志遠說:“這有什麼好可惜了,該棄就棄,有能力的人不只蘇劍新一個,省廳沒有合適的,就到市局調,本省之大,何愁無人。”
付國良笑,說:“要不你舉薦舉薦?”
楊志遠笑,說:“你自己去發掘,別官僚主義,多下去走走。”
付國良笑,說:“要不向省委建議將吳彪調上來?”
楊志遠斷然拒絕,說:“老兄你可不能釜底抽薪,我堅決不同意,別盯着會通,上別的地市去打主意。”
付國良說:“都說你楊志遠只要發現人才,挖別人的牆角從不手軟,到你這,就不成了,成釜底抽薪了。”
楊志遠嘻嘻直笑。
一週後,M省委做出決定:免去蘇劍新同志的省公安廳副廳長的職務。
本省人雖然不知道蘇劍新因爲何事被免,但本省人還是從省委的免職公示中看出一些端倪,因爲蘇劍新剛剛五十,而省委在宣佈蘇劍新免職的同時,並沒有‘另有任命’這四個字。也就是說省委免除蘇劍新的職務,但並沒有準備另行安排,本省人據此認定蘇劍新栽了。
省委同時根據工作需要調林原市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市公安局局長洪然接任省公安廳副廳長。
這次省委常委會,楊志遠沒有參加,看到結果,直搖頭,心說這個付兄,怎麼就知道盯着自己身邊的人不放。楊志遠現在已經明白上黨校的好處了,那就是遇上付國良這種關鍵時刻可以有人可用,信手拈來。在中國現有的政治體制下,一個人的能力最大,沒有志同道合的同志鼎力相幫,也只會是舉步艱難。
這天是小課。今天沒有教員上課。
田厚雲說這段時間同學們的學習比較累,今天咱們就自由談,勞逸結合,輕鬆輕鬆。
學員們都笑,說好。都知道田厚雲這個話題比較籠統,不可能任由大家海闊天空,肯定會有選題,然後大家圍繞這個選題暢所欲言。大家都看着田厚雲沒有說話。
田厚雲轉身,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字:從政路上最大的感悟是什麼?
這個選題頓時讓大家興致盎然,這一期一支部的33名學員,工作領域廣,學歷層次高,領導工作經驗都比較豐富。每個人從政路上的心路歷程,思想感悟,對他人來說,都是一次心靈之旅,一支部的學員都會從各自的經歷中受到某種啓迪。
田厚雲說大家可以結合這段時間的學習,圍繞這個話題,暢談各自的成長經歷和工作實踐,介紹各自的從政體會和人生感悟。供其他學員學習,其他學員也不得吝嗇,得據此對每個人的發言進行了點評,寫出心得,供大家參考。
田厚雲說:“誰先來?”
學員們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望向了楊志遠。
每個人的從政經歷各不相同,成功路上的真知與灼見,真經與實招對大家都有着很好的借鑑作用,肯定是受益匪淺。同學們對的誰從政經歷最感興趣?自然是楊志遠,不只是同學,連田厚雲和袁學禮都是饒有興致,38歲的省委常委,擱誰,誰都會一窺究竟。
田厚雲笑,說:“看來還是老規矩,由楊學員先來。”
現在一支部的小課,規矩自成,課上提問,誰第一個回答,楊志遠,不管楊志遠願不願意,教員有什麼問題,第一個點到的就是楊志遠的名,楊學員說說楊學員談談楊學員怎麼看?楊志遠已經成了一支部的靈魂人物,不可缺失。楊志遠一看田厚雲點到了自己,也不推辭,說:“既然如此,那好,我就說說我的從政感悟。”
楊志遠說我大學畢業回新營楊家坳創業,學員們多有知曉,但究其原因,大家也許就不知了,我高二那年,父親早逝,孤兒寡母,只差一點就休學,是楊家坳的鄉親們傾其所有,才使我楊志遠得以完成學業,我們家族的老人爲了勸說我繼續學習,在大雪之中懷揣着烤紅薯走了幾天幾夜來到了學校,也正是從那天開始,我知道了什麼是恩情,也明白了什麼是集體。一個人只有依靠集體,纔可以經風歷雨;我離開楊家坳,從政,在省政府一處,我跟周至誠省長處理一起羣衆暴力抗法事情,林原的底層民衆爲了生存與城管對打,羣衆暴力抗法按說有錯,但省長卻認爲相對於政府,底層民衆是弱者,羣衆即便有錯,也是錯在政府,是政府不懂得溫情執法,關心不夠,該反思不是羣衆而是政府。我從此次事件中,明白同情弱者,是爲德,而作爲執政者,必須有一顆悲憫之心,此爲官德;那一年,我還經歷了一件事,林原高架橋坍塌,高架橋坍塌事件因爲馬少強被繩之以法,轟動一時,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至今難以忘懷的是頭七之時,羣衆自發地前往事發現場吊唸的情景,人山人海,菊花遍地,在那一天,我知道了什麼是敬畏,敬畏生命,生命的尊嚴不容踐踏。
楊志遠說人生是由許多片段組成的,但作爲一個從政者,我最難忘的就是這三件事,因爲這三件事貫穿我的整個執政生涯,讓我知道一個人只有知恩感恩,同情弱者,敬畏生命,做人,他會是一個好人,而做官,他肯定是一個好官。而且作爲官員,一個人單打獨鬥不成,得依靠組織,集體,團隊,才能迎風戰雨,戰勝一切困難。這就是從政之道。
學員們根本就沒想到楊志遠會這樣來總結他的從政經歷。一個個望着楊志遠。楊志遠說:“各地之所以野蠻拆遷頻頻,食品藥品安全事故不斷,歸根究底,就在於爲官者麻木不仁,不懂得感恩,缺少憐憫之心,不懂得敬畏,試想我們的官員哪怕有一點點的良知和一點點的責任感,又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一個地方的主政者,如果胸懷一顆憐憫之心,又豈會任由這樣的事情發生。”
楊志遠說:“咱們一支部的33名學員,書記市長佔了一多半,我們這一級的官員已經可以左右一個城市的方向乃至城市的命運,我真誠地希望你們在考慮這個方向的時候,多一些憐憫,讓自己所主政的城市多一點人情味。我的執政最大的感悟就在於此:真正的政績不是做給上面的領導看的,政績是要做給普通老百姓看的。”
楊志遠說:“爲了誰?依靠誰?我是誰?這個答案不言自明,大家都知道正確的答案是什麼,但如何在自己的從政道路上堅持正確的答案,卻不是誰都能夠做到。”
楊志遠說完坐了下來,學員們好半天沒有說話,許久,谷歌站了起來,說楊學員的剛纔的真情告白讓我叢生諸多感慨,我就來說說我的從政經歷和最大的感悟。
有了楊志遠的起始,這一次的交流活動很是成功,大家意猶未盡,上午的時間不夠用,下午繼續。學員們暢所欲言,交流的內容涉及到做官、做事、做人的方方面面,用田厚雲和袁學禮的話總結,這是一次成功的交流會,集中展示了每位學員的成功人生和奮鬥歷程,展示了學員們強烈的事業心和責任感,展示了學員們作爲一名領導幹部所必備的高超領導藝術,也展示了學員們的崇高精神境界。
尤其是楊志遠,在交流會上提出了一個深思的問題:一個人從政究竟是爲誰?怎樣才能在執政的過程中言行一致,不偏離正確的方向?什麼纔是真正的從政之道。
田厚雲那天在交流會結束後問袁學禮:“對於這33名學員這次的從政經驗交流你怎麼看?”
袁學禮說:“我認爲可以將這次交流會的內容整理成冊,供所有中青班的全體學員學習。”
田厚雲笑,說:“我也是這般想的,我相信這33名學員的所思所想,一定會給所有學員,不管是做官做事還是做人,帶來啓迪和警示。”
袁學禮笑,說:“既然你我認同一致,那就讓所有學員將今天的交流整理成稿,結集出版,內部發行。”
田厚雲一笑,說:“就按聯絡員所說的去辦。”
袁學禮笑,說:“這個楊志遠,總能給你帶來驚喜,幾個簡單的事例,就簡單直白地把做官做人的道理表達了出來。發人警醒。”
田厚雲笑,說:“這就是能力。一個人知道知恩感恩,而且同情弱者,同時敬畏生命,再加上有能力,38歲,官至省委常委,也就不足爲奇。”
時隔不久,一本講述這一期33名學員的《從政經驗交流文集》在黨校內部發行,供大家學習。
以小課的形式交流從政感悟,此活動爲一支部首創,而後被培訓部和中央黨校有關部門予以肯定,從楊志遠這一期學員開始,從政感悟逐步發展成爲中青年領導幹部培訓班教學的一項重要內容和重要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