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周至誠省長離開合海市,動身前往會通市。
羅亮和梅雪迎帶領市裡的一干大小領導一大早趕到合海賓館來相送,省長一看這陣勢,浩浩蕩蕩,頓時有些不太高興,說:“羅亮同志、雪迎同志,這是幹嘛,如此興師動衆,是不是覺得有個周某人在合海晃來晃去,心裡不踏實,心裡巴不得其早些離境,於是禮送,心有竊喜。”
羅亮本來笑嘻嘻的,以爲省長是在說笑,後來見省長一臉的冷峻,心裡暗叫不妙,忙說:“省長好不容易來合海一趟,眼看着省長要去會通了,本市一干領導生怕省長還有什麼重要指示,一併趕來聆聽,以免錯過。”
周至誠知道羅亮這是在忽悠他,今天在場的都是合海的頭頭腦腦,說實話,省長對合海這一屆班子總體滿意,這屆班子有想法有膽識務實親民,並非只是溜鬚拍馬之人,都還有些真才實學,做了事。只是現在官場迎來送往之風盛行,來與不來,他們不免都會感到爲難。周至誠並不想讓大家下不了臺,他一揮手,說:“指示沒有,大家把自己的工作幹好就行,同志們散了吧,迎來送往,實在沒有這個必要。”
合海的市領導們都望向羅亮,羅亮一擺手,說:“既然省長都這麼說了,同志們就請回吧。”
市領導們這纔跟省長道別,省長見合海的大小領導都走得差不多了。一指羅亮,說:“你,也請回。”
此時就省長、羅亮、梅雪迎、楊志遠和於小閩在場,羅亮有意緩和氣氛,笑,說:“省長,可不能這樣,您得給機會讓我們多靠近領導不是。”
周至誠的臉色也是有所緩和,說:“怎麼靠近,燒幾炬香,好吃好喝,像菩薩一樣供着;鞍前馬後,寸步不離地跟着,這哪裡是什麼靠近,分明打馬虎眼,存心糊弄。行了,你和梅市長還是回吧。”
羅亮說:“省長,要不讓我送您到高速公路收費站,保證只此一回,下不爲例。”
省長說:“羅亮同志,別玩虛的,怎麼保證,下次再來,只怕還是照舊。沒有什麼只此一回,只有馬上就回。”
羅亮不怕省長,他嘻嘻地笑,站着不動。省長笑了笑,懶得理他,一招手,說:“志遠,我們走,這裡反正是合海,他羅亮同志走不走都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他不走,我們走。”
楊志遠一笑,朝羅亮和梅雪迎眨了眨眼,擺擺手,於小閩鳴了聲笛,焦達會意,奧迪居中,三臺魚貫而出。
三個園區的定位不一樣,自然也就各不相同,相對於榆江和合海兩個高附加值產業園的靜逸,會通的來料加工產業園就顯得人聲鼎沸,園區裡機器轟鳴作響,各類人員進進出出,倒也凸現出一派繁忙景象。
楊志遠他們九點進入會通地界,楊志遠給會通市委書記於海天打了一個電話。楊志遠和於海天關係一般,自然不存在說笑,大家公事公辦,楊志遠告知於海天,說省長已到會通,於書記如果在會通,那麼大家等會就在產業園裡相見,如果於書記恰巧沒在會通,那麼就麻煩於書記安排其他領導來見。
楊志遠說其他領導,沒有說市長,是因爲現在在會通於海天是書記、市長一肩挑。於海天說:“好,楊秘,等會見。”不用說,於海天元旦沒有外出,就在會通呆着,想想也是,於海天現在書記、市長一肩挑,責任重大,豈敢外出。
會通採用來料加工貿易的形式發展本地經濟,有其地域因素,會通北富南貧,也就是說,會通北端靠近合海的這邊比較富裕,而南端靠近普天市就比較貧窮落後。來料加工貿易企業的特點就是要求勞動力和土地費用低,且交通方便,而會通這些都極具優勢,會通是本省的三大老工業基地,工人的技術素質還算不錯,可以滿足加工企業對技術人員的要求。而南部地區的貧困,又使得加工企業擁有源源不斷的粗加工所需的工人。來料加工企業正好和會通形成了互補的作用,對會通的社會穩定和經濟發展影響巨大。
楊志遠是第一次到會通市,一出會通收費站,就可以看到會通市提出的口號:多快好省謀建設,因地制宜圖發展。當時因爲沒有什麼直觀的印象,所以感觸不多,現在楊志遠隨着省長在工業園裡轉了一圈,感覺會通的工作思路還真是不錯,政府的工作就是這樣,只要思路對了,就可以少走許多的彎路。
周至誠對陪同考察的於海天說:“海天同志,會通的工作思路是對的,但作爲來料加工產業園,在發展的同時,務必要注意對當地環境的保護,不能爲了一時的政績和財政增收,就放任污染環境的企業進來,這種危害百姓身體健康危及子孫後代的血淚GDP我們不要也罷。”
於海天說:“對於保護環境問題,省長您和明華副省長三番五次提醒,一而再再而三地交代,我們會通豈敢越雷池半步。”
周至誠說:“都說發展經濟和環境保護是個兩難的問題,其實,這個問題很好解決,那就是作爲一名共產黨員在既得利益和現實利益面前,懂得如何去取捨。其實一個領導幹部如果他所做的一切以人民的利益爲重以人民的利益爲首選,任何爲難的事情,都可迎刃而解。心有人民,胸懷黨性原則,胸有良知,你說我們共產黨人還有什麼事情辦不好!還有什麼事情辦不了的!心無人民,最終只能是一事無成,什麼都不是。”
於海天說:“省長說的極是。我們會通一定會謹記這一點。”
周至誠說:“我爲什麼要三番五次地提黨風教育、官德教育,就是因爲它和老百姓的利益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一個具有良好黨性德行的領導幹部,他自然就會真正地踏踏實實地一心爲百姓辦事。”
省長在發出警示的同時,對會通的成績也給予了充分的肯定,省長說:“會通前三季的工業數據,我仔細看了,雖然不及榆江和合海,但整體也還說得過去,很是不錯,我希望會通的同志們發揚成績,再接再厲,早日帶領會通人民奔上富裕之路。”
楊志遠覺得周至誠省長這話很有意思,合海的經濟要比會通強,發展勢頭也比會通迅猛,後勁十足。省長在合海視察時,除了在合海經濟開發區那種非公開場合對羅亮表揚讚許,但是在正式場合,鎂光燈下,即便是羅亮主動要求,希望省長給合海的同志們鼓鼓勁。省長都是面對微笑,不予評價。但在會通,省長卻是當衆表揚,毫不吝嗇。楊志遠自是明白這其中的緣故,周至誠省長雖然是從北京部委空降,來本省之前沒有在本省主政的經歷,但省長到本省後,省長在本省實施的一系列與經濟有關的策略或多或少都與合海有所聯繫。而且羅亮這人對省長的意圖理解得透徹,執行也到位,合海各項經濟指標都突飛猛進,大有把榆江拉下馬之勢。省長對羅亮的賞識也就順理成章,顯而易見,尤其是周至誠省長力薦羅亮成爲合海市的市委書記以後,本省自然而然地就把羅亮歸於周至誠省長這條線。周至誠省長可以私底下對羅亮大加讚賞,但當着衆人、媒體,省長自是不好發表贊言,一旦如此,肯定會給人一種自吹自擂之嫌,省長自然不會這麼去做。但到了會通情況就大不一樣,會通市是常務副省長朱明華的發家之地,朱明華在會通根植已深,朱明華是省長提攜上來的,現在和省長搭班子,二人配合默契,爲省長倚重。省長既然到了會通,會通的成績不錯,省長對會通加以肯定,其實間接地肯定了朱明華副省長,這就是官場之事,有些事不必去做,有些事必須要做。
羅亮是官場中人,豈會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省長在會通的視察活動即便是見報,羅亮至多一笑,心裡只怕還會欣喜無比。倒是合海的百姓不明白這其中的緣由,保不定會胡亂猜想一番。
於海天說:“與榆江、合海比我們會通的差距還不小。”
周至誠笑,說:“知道自己有差距,好,大踏步追趕就是。”
有記者在場,於海天自然不好多說什麼,點頭說是。中午在市委招待所吃飯,於海天才說了實話,說:“省長,怎麼追,以我們會通目前的情況,也就是撿幾個榆江、合海不屑一顧的漏。”
周至誠哈哈一笑,說:“海天同志,不要小看了這個漏,它也是大有作爲,會通雖然是老工業城市,但它下崗職工和農村閒置勞動力衆多,來料加工這種勞動密集型企業正好解決了會通的實際問題。”
道理於海天還能不懂,可看着榆江、合海那些高附加值、高稅收的工業園誰都會眼熱心跳。於海天笑,說:“說到底,省長當初在給三大產業園區定位的時候,就偏心眼。”
周至誠哈哈一笑,說:“海天同志這是上綱上線,我怎麼就偏心眼了。”
於海天笑,說:“那省長您當初在給三大產業園定位的時候,爲什麼就不讓榆江、合海搞這個來料加工產業園,爲何就不可以讓會通上高科技、上生物醫藥。”
省長直樂,說:“海天同志,這就不對了。當初在試點產業園時,在三大產業園的定位上,大家可是有過商榷的。高回報意味着高投入,與榆江和合海比,會通的底子要薄很多,技術人才也少,真要把高新產業園落戶會通,只怕會通還運作不起來。還有,榆江、合海的拆遷標準、徵地補償標準都比會通高許多,真要把你們這來料加工產業園放在榆江或者合海,我估計這些在會通折騰得歡的老闆,只怕一聽榆江合海的地價就會嚇得落荒而逃。當初,關於在會通設立來料加工產業園,你海天同志也是舉雙手贊成的,現在怎麼回事,後悔了?我看是害紅眼病了吧。”
於海天嘿嘿一笑。
周至誠又說:“海天同志,你還是守好碗裡的,一旦通普高速與沿海貫通,對會通是機遇,同樣也會有危機,試想普天市底子也薄,他就不打來料加工的主意了。”
於海天一聽,還真是急了,說:“省長,您可得給我們把好關,一旦市與市之間形成無序競爭,那大家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周至誠一笑,點了點於海天,說:“海天同志還是地方保護主義思想在作祟,你想上高科技、生物醫藥的時候就不怕無序競爭了,現在一看人家打你的主意了,就大談無序競爭的禍害,這可不行。”
於海天搖頭一笑,說:“省長,不管怎麼說,我對您和省委有看法,有意見,省委就是偏心。”
周至誠笑,說:“海天同志,這話又從何說起。”
於海天說:“楊明同志在會通工作的好好的,省委爲何要把他調走。”
楊明原是會通市的市長,林原的徐建雄和胡捷,一個調離,靠邊站,一個移交檢察機關,等待法律的最終判決。林原不可能兩位主官同時空缺,省委在研究林原班子的常委會上,常委們聽從了周至誠省長的提議,調會通市市長楊明到林原市,任林原市委書記一職,市長一職空缺,由楊明暫時兼任。楊明調走,會通市市長一職同樣空缺,由於海天一併兼任。同時由於省交通廳處級以上幹部幾乎全軍覆沒,省委除了緊急任命了一名廳長,其他人員都還沒有到位。官場之中,講究一個蘿蔔一個坑,現在倒好,因爲換屆在即,再加上馬少強案件的牽連,本省現在出現了一個讓官場中人亢奮的現象,那就是坑多,蘿蔔少。本省林林總總的幹部多如牛毛,自然不少蘿蔔,但能讓周至誠省長看得上的人,卻是不多,在省委常委會上也有常委提出了候選人員,但都不能讓周至誠省長滿意。本省在經歷馬少強這件事情後,常委們都汲取了教訓,周至誠省長不同意,常委們也都不堅持。既然換屆在即,常委們於是統一思想,寧缺毋濫,一切都等省委換屆結束後,再行對下面市縣的班子進行增補和調整,本省的人事工作於是停頓了下來。
於海天和楊明搭班子多年,和楊明頗爲默契,現在省委一紙調令把楊明調走了,而且又遲遲沒有把會通的班子配備齊整,於海天一人身兼二職,自是感到壓力大,擔子重,故有省委偏心眼一說。
周至誠笑,說:“海天同志,你說省委偏心眼,那你說說,省委怎麼偏心眼了。”
於海天說:“會通的工作好不容易步入正軌,各項工作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市委市政府碼足了勁,想在今年大幹一場,沒想到,省委倒好,在年前給會通來了個釜底抽薪,把楊明市長給調到林原去了。省長,您說說,省委這不是偏心眼又是什麼?林原需要人,省委大可以從別的地市去調,用不着從會通挖人吧。”
周至誠說:“那你說說,誰適合到林原去。”
於海天說:“合海的梅市長未必就不行?”
周至誠哈哈一笑,說:“這就是你海天同志所謂的偏心眼啊,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海天同志,你說省委偏心眼,只怕別的地市的同志也會說省委偏心眼,說就會通有人,難道我們這地方就沒有人了。”
於海天說:“別人怎麼想我不管,事已至此,我也無能爲力,但省長您還得儘快派一位市長給我,會通再不加快腳步,就會被榆江、合海遠遠地拋在後面了。省長,我心裡急啊。”
周至誠一笑,說:“說到底,你海天同志還是地方保護主義在作祟,就打着會通的小算盤,沒有大局觀。”
周至誠省長呵呵一笑,說:“行了,你海天同志的心思我算是明白了,我有考慮。”
楊志遠在一旁聽省長和於海天說笑,省長說他有考慮,也就是說,省長心裡已經有了會通市長的合適人選,楊志遠現在有些明白這段時間省長爲何頻頻到榆江、合海、會通三市調研的真實目的了,省長調研開發區的發展問題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未必就不是藉此考察三市的市級領導成員,以備將來之需。本省現在缺的是什麼,不就是人才麼,而這三市是本省經濟的引擎,同時也是一所黃埔軍校,經過這幾年的歷練,這三市的領導哪一個不是經濟人才,放到其他地市去,哪一個都可以獨當一面。黨代會後,那麼多的市級班子要動,省長工業強省的戰略計劃正在一步步變成現實。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本省的工業,除了這三市,其他地級市的發展都不快,本省經濟航母要遠航,單邊肯定不行,只有全省保持應有的平衡才爲上策纔不至於翻船。而有能力的好乾部就是本省這艘航母起航的核動力,一市一縣,一個班子使用得當,往往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楊志遠心想如果自己是省長,自己會提名誰到會通來任市長。楊志遠把這兩天遇上的人濾了一遍,突然靈光一閃,一個人從腦海中閃了出來,合海市常務副市長海寧。對,如果自己是省長,肯定會啓用海寧,此人工作能力有目共睹,黨性原則強,上次如果不是因爲省長需要黃凱這個政治上的盟軍,需要在合海市市長這個人選上適當的作出妥協,很難說現在的市長未必就不是海寧。雖然到會通不如合海,但會通書記、市長雙雙改選剛好一年,一時半刻,沒有變動的可能。而把海寧調到會通主政,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楊志遠心裡呵呵一樂,心說,如果結果真和自己所想的如出一轍,那羅亮還不得七竅生煙,欲哭無淚。真到那時,就該輪到羅亮說省委偏心眼了。而會通的常務副市長,就怕也會動一動,去林原是不可能的,因爲楊明已經去了林原,應該是去其他經濟實力相對較弱的地級市。楊志遠心想,這樣一來,黨代會後,本省這盤棋只怕就會風雲突起,變化無窮。省長爲今後又一個五年計劃肯定會精心佈局,長遠規劃。作爲一個政治家,除了正直、果敢,知人善用同樣是一個政治家必須具備的素質。任何具有雄才偉略的政治家,他的戰略意圖靠誰去執行,這就具體到一個個人身上。
而省長最終會如何佈局,如何給本省一個可期的未來,楊志遠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