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山虎這裡比張嗣忠晚了一日到定軍山,別看他和張嗣忠兩人都是人高馬大,極有勇力之人,但他和張嗣忠兩人卻是不同,張嗣忠好勇鬥狠,勇猛無畏,領兵之時,往往一拍腦門想個主意出來,直到用完了,才知道主意好不好,用一句不好聽的話說,此人非是大將之才,領一支兵還可,領的兵越多,越是容易出岔子。
杜山虎可就不一樣了,在邊鎮呆了多年,性情外圓內方,本是剛烈之人,當兵多年,卻是有多出些油滑出來,這樣一個人,領兵打仗自然不會逞那血氣之勇,更不會看輕了對手一分,即便是知道對手不堪一擊,也會用盡全力,獅子搏兔,是那種越到絕境越是堅忍不拔之輩。
所以杜山虎領兵到得定軍山,並未急着攻打亂匪駐守的定軍山大營,先是讓部下紮營休整了一晚,這才又帶人仔細觀瞧亂匪駐守的定軍山大營,一看之下,他越加的不想輕舉妄動了。
定軍山大營本就建在極爲險要之處,而到得高處往營中觀瞧,怎麼看營內亂匪也有萬五之數,且守衛嚴密,沒有多少強攻的機會,試探了兩次,亂匪雖然少有弓箭手,但預備的滾木雷石卻是不缺。
他麾下所率羽林左衛精銳,這是旅帥起家的老底子,五千人攻上去,就算佔了這定軍山大營,也要傷亡慘重,那兒哪行?平定蜀中,這些羽林軍將士纔是旅帥的根本,若都折在此處,豈不糟糕?
於是,這兩日下來,定軍山這裡打的可就精彩了,偷襲,火攻,詐敗,佯攻誘敵,五花八門的手段層出不窮,打的營內亂匪叫苦不迭外加火冒三丈,杜山虎這裡卻是不緊不慢,一點不見焦躁。
到不是他不急,定軍山和天蕩山兩處,雖說地處險要,但比之陽平關也是差了許多,亂匪兵力也是不多,他知道,旅帥將自己手下最精銳的人馬派來兩處,這意思再明白不過,兩處的勝敗,也多數關乎陽平關之戰的勝敗。
即是如此,他這心裡能不焦躁?但兵兇戰危,他不得不慎,加上到底覺着不用急於建功,以這些亂匪的樣子,拖個十天八天的,說不上不戰自亂,估計也差不多了,到得那時,亂匪就算不被他引出來,他這裡一鼓作氣攻上去也不是什麼大事。
大軍決戰,十天八天還等不得?
所以,他這裡已經打定了先圍而不攻的主意,耐着性子將手段用出來,逼着亂匪出營來戰,不得不說,他這裡的戰術可就要比張嗣忠那裡強的多了,別看天蕩山火燒亂匪大營贏的乾脆利落,但相比之下,杜山虎這裡纔是真正的領兵之道,不碰運氣,不行險招,使敵自亂陣腳,尋機決戰。
不過到了第三天,他正指揮着一營人馬,在亂匪大營遠處耀武揚威,並派幾個軍中射生手手持硬弓呆在暗處,只要營內有人在寨牆之上露頭,便一箭過去,射他個穿糖葫蘆,只兩天下來,起初亂匪營內還叫囂謾罵不已,直到現在,營內別說罵聲了,就連寨牆上,都已杳無人跡,只有人頭稍縱即逝,顯是怕秦軍趁機攻打上去,措手不及。
這邊命令軍兵一陣鼓譟,做出向前之勢,那邊不等秦軍走上幾步,滾木先放下了一根,轟隆隆的順着陡坡滾下來,秦軍旋即退後,卻是一個傷到的也沒有,亂匪寨子內,頓時響起疏疏落落的咒罵埋怨聲,寨牆上還是人跡皆無,這也是亂匪兩天多來想到的,應付秦軍詭計的笨辦法。
是的,就是詭計,起初還以爲秦人要攻上來,等到那些秦軍跑到半路,卻是一蓬箭雨射下來,讓準備守寨子的亂匪立即傷亡百多人,人家卻轉身就跑,放滾木都追不上,有那心急的,露頭開口大罵,卻被一箭射死。
後來秦人再來的時候,錢頭領開了寨門,帶着一羣兄弟殺了出去,那些秦軍還是掉頭就走,開始時錢頭領還不敢帶人追遠,但幾次三番下來,錢頭領火上心頭,最終是綴着殺了過去。
不想到了遠處,秦軍就地列陣,反身殺回,只一個回合下來,自己人被殺了個落花流水,出去千多人,回來數百,其餘的不是被當面砍殺,就是被放箭射殺在逃命途中,這麼一來,就算是向來兇狠的錢頭領也不敢再出寨門一步了,所以到了現在,只要能讓秦人不靠近營寨,大夥兒都貓在屋裡,以防秦人抽冷子放箭傷人,而上寨牆觀看秦人動靜的差事也成了和閻王爺打交道的苦差,一不留神,就要過那奈何橋的。
而晚上時候,還得注意別讓秦人上來放火,最好是和白天一樣,老實的呆在營房內,不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箭矢就可能要了性命,五千秦軍,如此輕而易舉的將一萬五千亂匪頓在營寨當中,進退不得,這纔是真正的秦軍精銳應該具備的底氣。
而在第三天,攻陷陽平關的消息終於到了杜山虎這裡,另外,種遂率部在第四天頭上,終於也趕到了定軍山,近一萬三千秦軍將亂匪營寨圍了個水泄不通。
營中亂匪大懼,驚慌不知所措,待得秦人在外面喊話,說陽平關已然陷落,匪首周成已經授首,若再不降順,將如何如何,亂匪立時大亂。
秦軍圍而不攻,只到午時,寨門打開,一羣數千亂匪在一獨眼兒漢子率領之下,當先衝出,但秦軍已然有備,多數衝出亂匪皆死於弓箭之下,即便衝到秦軍陣前,也被斬瓜切菜般殺戮一空,並無逃脫一人。
又過不多時,營寨之中剩餘亂匪在數名匪首率領之下出降,定軍山爲秦軍所得,此戰杜山虎麾下五千官兵,死傷不到百人,卻生俘亂匪近萬,不過功勞卻要分給種遂一半兒,杜山虎並不以爲意,到是有些稀奇,張嗣忠竟然只用了一日便攻下了天蕩山,更逼得陽平關亂匪出戰,在此戰中可謂是居功至偉,不能不讓杜山虎大嘆這廝果然好運氣。
回到陽平關,派兵將俘虜亂匪送回金州,近四萬大軍在陽平關又休整兩日,這才繼續進兵。
景興三年四月中,秦軍下陽平關,殲敵近兩萬,俘虜亂匪又近兩萬,只有一萬餘亂匪逃脫,逾十日,秦軍再圍雞冠隘,猛攻半日,陷雞冠隘,殺傷敵匪千餘,俘虜亂匪數百。
又三日,秦軍連破亂匪數寨,殺傷亂匪無數,進抵子龍山,離漢中已不過五十里,山路狹窄,亂匪當道而守,趙石使精銳爲前鋒,輕裝急進,亂匪無法抵擋,大敗而走,匪首周成,率人死戰不退,終死於亂軍,至此,亂匪十餘萬大軍後路被斷,進退不得。
四月末,秦軍過子龍山,亂匪分兵來戰,趙石所部氣勢如虹,近一月的行軍作戰,已讓這支軍旅悄然蛻變,再非亂匪可以抵擋,一戰之下,近五萬亂匪竟不能支持一日,就已被秦軍衝的大潰,趙石順勢進兵十里紮營,至此,十餘萬亂匪已成甕中之鱉,插翼難飛了。
漢中城內守軍數千,見援軍已到,立即出城列陣,趙石哪裡會放過這等機會,隨後全軍而出,亂匪本就已在漢中城下頓兵兩月有餘,此時士氣全無,軍心已亂,被兩面夾擊之下,兵敗如山倒。。。。。。。。。
漢中城下,一場大戰下來,除少部亂匪脫出戰場,散於羣山之間外,其餘皆爲秦軍或擒或殺,匪首陸大年被俘,其餘重要頭領除幾個人外,皆是或死於亂軍當中,或是被俘,每逃得了幾人,漢中之圍立解。
當趙石在漢中城門之前見到張承,郭猛兩個人的時候,幾乎沒認出來,張承臉色蠟黃,雙目深凹,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而郭猛,這個初見時,龍精虎猛,飛揚跋扈,渾身好像有用不完的氣力似的秦川漢子,這時整個人也是又黑又瘦,雙目黑青,就像是狂窯子逛多了的登徒子一般。
兩人見到趙石,都是一愣,之前也已派人打探了一下,但零零碎碎,援軍那裡還在追逐逃敵,問的也就不甚清楚,只知道領兵的是位姓趙的將軍,而且這裡又是杜將軍,又是種將軍,還有張將軍,羽林軍,雄武軍,鎮軍,禁軍,團練等等,讓人分不清個真假。。。。。。。
兩人收攏軍兵之後,就老實的等在了這裡,也不再去打問什麼,仗打到這個程度,兩人也是心中惴惴,不知道接下來是福是禍,心裡更是打定主意,來的人就算是品級不如兩人,也要拿出十分的恭敬來。
但讓兩人絕沒想到的是,領兵之人竟然是個故人,郭猛抹了抹眼睛,瞪圓了眼珠子,直到趙石下馬,兩個人矗在那裡楞是誰也沒動地方。
“兩位將軍,汾水一別已有年餘,兩位可還安好?”趙石笑着上前,抱拳道。
“真的是趙將軍。。。。。。。”張承喃喃自語。
郭猛那裡猛的咧開嘴巴,一把抓住趙石的胳膊,放聲大笑,這還不算,接着一個熊抱,摟住趙石的肩膀,“哈哈,竟然是趙兄弟領兵來了,這下好了,這下好了,老子可算能安心的睡上一覺了。”
張承那裡也回過了神兒,多穩重個漢子,這時卻是眼圈兒一紅,差點沒掉下淚珠子來,周圍幾個領兵校尉看到這場景,也沒好到哪兒去,真真是又想笑,又想哭,困守漢中城近半載光景,卻終是等來了援軍,這其中的苦楚心酸,沒經過的人,又有哪個會有如此感觸?
直到入了城,張承兩個情緒纔算穩定了下來,城內的味道不好聞的很,一股惡臭夾雜着腥臊的味道,讓人有些反胃。
城牆根兒上都是一羣羣的流民,衣不蔽體,形容枯槁,但等趙石入城之時,卻都站起身來,跪伏於地,哭泣感恩之聲不絕於耳,再走遠些,漢中城的百姓也都陸續走出家門,列於道旁,臉上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也不少眉開眼笑的歡喜鼓舞,讓趙石有些詫異,秦人身爲侵略者,看樣子到是得了民心?
不過在郭猛顛三倒四的敘說之中,趙石還是明白了個大概,亂匪將漢中這裡禍害的不輕,強拉丁壯那已是平常之事,殺人放火纔是主業,這些流民都是亂匪尚未圍城之前逃到漢中城的,而圍城這許久,平常百姓之家也靠不住,若非守城秦軍開始開倉放糧,這一城的百姓又哪裡會有活路可走?自是對秦軍感恩戴德。。。。。。。。
尤其是,張承和郭猛兩位很有些辦法,讓漢中城內的蜀人官吏到處敘說亂匪一旦入城看,大家夥兒便會家破人亡,像那些流民一般,不是被亂匪抓去打仗,就是餓死在旁處,這麼一來,城中百姓和利州城的百姓是截然不同,雖說幫助秦軍守城的還是少數,但再不會將城外亂匪看做是救大家於水火的及時雨了,沒了內患,只是應對亂匪攻城,對於守城秦軍來說也就輕而易舉,漢中城城高池深,別看守城秦軍只有數千之衆,但亂匪想要攻上城池,估計也得下輩子才成的。
一行人邊走邊談,零零碎碎,郭猛這大嘴巴着實說了不少,其他衆將都在城外整兵善後,跟着趙石進城的也只是一羣衙兵侍衛,到了此時,張承兩人也沒覺出什麼不對來,還以爲趙石這裡只是援軍一路,被派到漢中來解漢中之圍的,於此,也可見兩人消息之閉塞了。
等來到一處看上去極爲奢華的府邸門前,張承笑着給趙石介紹道:“這裡原是安平郡王孟信的府邸,本來是留着的,但我受傷之後,郭猛這小子將我送到這裡來養病,說這裡丫鬟僕人都不缺,比哪兒都強,這麼就住了下來,現在已經成了我們兄弟兩個的住處了,說出去可不是什麼好事,趙將軍。。。。。。。。”
郭猛那邊從見到趙石就沒合攏嘴巴,更是嘮叨了一路,這時立即插話進來,“說這些幹嘛?老子們在前面殺敵,住個好地方又能怎的?趙兄弟快請,咱們和趙兄弟多喝幾杯,謝謝趙兄弟救命之恩纔是真的,他孃的,老子已經快有一個多月沒聞過酒味了,這回要跟趙兄弟痛飲一番,不醉不歸。”
張承搖頭苦笑,這位兄弟大大咧咧,他這裡可是還得加着小心,別看來的是當年故人,但仗打到這個份兒上,兩人是有功呢?還是有過?眼前這位從入城就沒說幾句話,也不知人家心裡在想什麼,他開始時最怕的就是援軍領兵之人二話不說,先拿下了自己兩人,這等時節,就算當即砍下自己兩人的腦袋,過後也沒人會追究什麼的。
現在看來,這種情形是不可能發生了,不然這位不會進城,而會是在城外軍營當中坐鎮,到得大局已定之時,再命自己兩人前去想見,自己兩人還能不去?
他這裡心潮不定,那邊趙石已經開始詳細的詢問之前漢中戰況,說起這個來,郭猛的聲音也低落了下來。
原來,去歲亂匪起事之時,他們兩個還真沒多少防備,,張承更是在漢中長街之上遇刺,傷勢不輕,但也不算太重,身上中了好幾箭,但因爲身有甲冑,多數都入肉不深,只胳膊上和大腿上被實實在在的釘了兩箭,刺客多數都當場斬殺,其餘的逃了,之後全城大索,也沒找見這些膽大妄爲的王八蛋。
而張承這裡養傷就用了差不多兩個多月,那時漢中這裡已經是烽煙四起,草木皆兵了,道路被截斷,信使沒法出去,流民一隊隊的來到漢中城,局勢越來越是險惡,兩人久等援軍不到,心下也都明白了,恐怕別處和這裡也是一般無二,不然怎會無有一兵一卒來援?別無他法之下,總歸不能率兵殺出去吧?只好謹守漢中城。
最讓兩人頭疼的其實不止這些,而是秦軍由於水土不服,患病的越來越多,所幸糧草無缺,兵甲齊備,城內處置得當,並沒給亂匪多少機會,而亂匪這裡又沒多少戰力,不然以這數千人,哪裡能守得住漢中這樣的大城?
說到最後,連郭猛眼圈都紅了,跟隨他二人攻入漢中的有九千兵卒,死在戰陣上的有兩千餘人,而因水土不服,病死的竟然就有千多人之衆,現在城內能戰之兵也不過五千,說到這裡,郭猛聲音中也帶出了哽咽。
接着就問趙石帶了多少草藥,大夫幾何等等,趙石這裡也是無語,雖然未必傷心,畢竟戰場上的生生死死他見的多了,但讓他有些鬱悶的是,看來漢中這裡是沒多少兵馬供他調走了,說不定還要留下一些人手來守住各處要隘,真真是讓人無話可說了。
待得兩人將他讓入府中正廳,擺上幾樣菜餚,又命人送上美酒,張承才正色舉杯,“我兄弟二人敬趙將軍一杯,謝過將軍率兵來援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