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包廂,姜澈和施泊寓同時擡頭看過去。
施煙的目光和施泊寓的對上,倏然又錯開。
姜澈看在眼裡,心下無奈一嘆,嗓音是施煙熟悉的清冽溫潤:“施小姐,事情說完了?”
不過一句話就將施煙的注意力都拉了回來。
擡眸朝他看去,入眼是他溫雅的面容,撞進他蘊着溫柔的雙眸中。
施煙的心緒突然就穩了下來。
淺淺一笑,點了點頭:“嗯,說完了。”
“那過來坐吧,等上菜就可以吃飯了。”拉開他身側的椅子,施煙走過去坐下。
姜澈又對蘇塵說:“蘇醫生請坐。”
他這一口一個蘇醫生,態度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蘇塵聽着委實彆扭。
心下輕哼,說什麼不食人間煙火,遇到了漂亮的小姑娘,姜五爺也不過是凡人一個!不僅沾染俗欲會吃醋,還連愛屋及烏都學會了。
“這頓飯我請,姜五爺纔是客人,不必這麼客氣!”
姜澈卻沒有應他,倒了杯茶轉到他面前,說了聲“蘇醫生請”,又給施煙倒了杯。
“這裡的茶不錯,施小姐可以嚐嚐。”和施煙說話的時候,姜澈的語氣比剛纔和蘇塵說話的語氣溫柔太多。
“溫度適中,不燙。”
說完是直接把茶杯遞到施煙手裡。
施煙微笑接過,兩人的手指少不得要碰到,但這對兩人似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誰都沒有一絲不自然。
這還不算,接下來吃飯,姜澈都在給施煙夾菜,施煙也偶爾會給他夾。秉着“食不言”的優良品質,吃飯的時候誰都沒有說話。
這麼安靜,就會顯得兩人的互動更加顯眼。
讓人想忽視都沒辦法忽視。
施泊寓全程看在眼裡。
鏡框後面的雙眸眼睫微垂,看不清他的情緒。
等吃得差不多,姜澈放下碗筷,施煙順手扯了一張紙巾遞給他,他眼底帶笑接過,輕輕擦拭脣角和手,看了眼施煙和施泊寓,對施煙低聲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他剛離開不到半分鐘,蘇塵看一眼兩人,也站起身:“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最近手機不在手裡,和外界都斷了聯繫,助理那邊怕是急壞了,我先打個電話報平安。”
等兩人都離開,包廂裡就只剩下施煙和施泊寓。
包廂裡很安靜,只有筷子碰到碗壁夾菜和吃飯的聲音。
靜謐得有些可怕。
施泊寓擡頭看過去,只見施煙低着頭吃飯,沒有要開口的意思,直接把筷子放下,發出一聲輕微的響動。
“煙煙,你是打算一直這樣不和我說話嗎?”
施煙握着筷子的手一緊。
她的兩個哥哥沒有半點對不起她,可她當初爲了自己不受制,說離開就離開,甚至連招呼都沒有和他們打一聲,從未考慮過她離開後,她兩個哥哥會不會傷心。
她離開了施家,獨自一人倒是灑脫,留下的人不是自責就是愧疚,纔是真正的難熬。
就這一點而言,她其實很自私。
頓了下,斂住眼底的情緒,再次擡眸,神色如常,微笑說:“沒有的事,剛纔是沒找到機會。”
“倒是三哥,你怎麼會在青城?”
他怎麼會在青城,施煙未必不知道。
她昨晚接了她媽媽的電話,告訴過她媽媽她在青城,青城很亂,她媽媽定是不放心打電話將這件事告知了家中其他人。
施泊寓沒有立刻回答,目光就這樣落在她臉上,眸光平靜地盯着她看。看得施煙都下意識有點想避開他的目光。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
她握緊了手裡的筷子淺笑着一派坦然地堅持住了。
施泊寓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說:“媽給爸和大哥打電話都沒有打通,就把電話打到了我這裡,說你人在青城,讓我過來看看。”
“正好我週末要來青城辦點事,就順道來一趟。”
是不是順道來的,大家其實心知肚明。
“從前不覺,你竟還是個膽大的。”施泊寓意味不明地說。
從前不覺,不過是施煙在施家的時候都是在做自己的事,大多時候都是安靜待着看書,沒什麼機會表露出自己的情緒。或者說,在她反對聯姻毅然離家之前,她從來沒有表露過自己的情緒。
她都沒有表露過,膽大還是膽小,誰又能知道呢?
不過她以十歲之齡被全家上下那麼逼,卻連眼淚都沒有掉一滴,就那樣離開了施家,又何嘗不是膽大的表現?
但那樣的她,施泊寓到底是沒能親眼看到。
這次在青城,在原勢的大本營發生的一切,施泊寓是親眼看到的。她何止是不怕危險,甚至給人一種她沒有將原勢看在眼裡的感覺。
不過她也確實有這樣的底氣。
她的底氣不是靠任何人給的,是靠她自己。
施煙沒有多言,只看向他說:“讓三哥擔心了。”
沒接她的話,施泊寓說:“當年那麼一聲不吭地離開,整整九年,連個電話都沒給我和大哥打,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煙煙,你不要家裡其他人,難道連我和大哥都不要了?只需要多等一會兒我們就放學回來了,你爲什麼不再等等?”
說着對上施煙的目光,還不等施煙開口,他又自嘲道:“也是,那時我和大哥什麼都沒有,又拿什麼來護你?你不信我們沒想過依靠我們也是應該的。”
施煙想說不是這樣。
但話要出口,她都說服不了自己。
別說那時,就是時至今日,她都不信別人也沒想過依靠別人。
她能那麼坦然地依靠姜澈,又何嘗不是因爲她就算不依靠姜澈,她照樣有底氣?
“不過我似乎也沒什麼資格指責你,是我們沒用,纔會讓你小小年紀就不得不爲自己打算。如果我們靠得住,給你足夠的安全感,你又何至於被逼到如此境地。”
施煙手握緊,抿了下脣,笑說:“三哥言重了,這怎麼能怪你們?”
“人生下來就不存在誰欠誰的說法,你們是我的哥哥是我的家人不假,但沒有人規定你們得爲我的人生負責。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不能因爲你們是哥哥,我就理所當然要被你們護着。”
“而且這些年我過得挺好的,三哥別想那麼多,更不必自責。”
“說到自責,也該是我自責。我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離開,讓你們爲我擔心了。”
施泊寓眼神複雜地看着她,久久地沉默。
好一會兒他才說:“看到你和姜澈的相處,我很欣慰。煙煙,你有了在意的人,三哥很爲你高興。”
如今除了這個,他好像說什麼都不太合適。
大聲告訴她,她是妹妹,年紀又小,完全可以胡鬧一點依賴他們一點,不用這麼懂事?
不能說這樣的話,他也沒什麼臉說。
她爲什麼從小就不會鬧騰從小就懂事?不就是因爲他們這些家人靠不住給不了她安全感?
話題突然轉得這麼快,施煙都有點反應不過來。
愣了愣,她微笑說:“謝謝。”
她的這聲謝讓施泊寓脣瓣緊得更緊,端起茶喝了一口,才說:“聽說你拜了個老師?”
“嗯,是海城大學文學院的教授。”
“我知道,我算是同一個圈子的人,聽過李秉峰教授的大名。李教授學文好見識廣博,既然拜了師,就跟着他好好學,能學到很多。”
“我會的。”
“有什麼需要就……給我打電話,我這些年收藏了不少書,或許會有你需要的。”
施泊寓雖然也喜歡看書,但論起喜歡看書,還要數施煙。
小時候施煙看的書很多都是家裡人從各處蒐羅來的,施泊寓會有收藏書的習慣,也是因爲施煙喜歡看。
施煙擡眸看他,頓了下,說:“有需要我會給三哥打電話。”
“本碩博連讀壓力會很大,別給自己太大壓力,盡力就好。”
“嗯,我知道,三哥不用擔心。”
“媽應該會在海城待一段時間,得空你就多找她一起吃飯,或是多回蘇家看看。”
“嗯。”
“以後會回京都嗎?”其他都是平常的語氣,問出這句,施泊寓的語氣就充滿了認真。
“應該會。”
施泊寓還來不及開心,又聽她說:“姜澈是京都人,他在京都還有生意,就算不回去長住,我們也應該偶爾會回去。”
“……這就好。”
只要願意回去就好,至於是爲誰回去的,不重要!
“那個童言,是你的人?”
“嗯,離開京都前定下來的,後來就出了點錢請幾個老師培養。”
“你手底下像童言這樣的人,應該不止一個吧?”
施煙點頭。
“那位姜五爺都知道?”
“沒有,他只見過其中三人。”
說着擡眸看向施泊寓,神色認真:“我的事,姜澈向來不怎麼過問。三哥也不用提醒我要提防他,姜澈不止一次提醒過我不要什麼都對他全盤托出,要對他有點防備。”
“事實上我哪裡需要對他設防,他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他。不過未免他總是念叨,我還是順着他,並沒有什麼都對他說。”
其實也不需要說,他們之間不靠這些來維繫。
要知道他們認識的時候,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呢。
他們認準的從始至終都只是對方這個人而已。
施煙不知道她談及姜澈時神情是何等的不同,施泊寓卻看得清楚,沒有再多言。
只說了句:“這樣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