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面容並未有多大的變化,可如瀑青絲之間,竟然夾雜着一縷白髮。
沈蒹葭再難抑制,認真問道:“應暮,現在是不是該和我們解釋一下了,再這樣下去,你……”
你又會怎麼樣?
明明是質問的語氣,可衆人都聽出了其中的關懷之意,從一開始的小女孩,再到貌美仙子,再到現在白髮橫生。
短短的一日,好似常人的半生,若是按照這樣下來,應暮她,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死嗎?
應思君呢喃了聲,“應暮,這不是我叔祖的本名嗎?”
“你叔祖是誰?”姜瑤問。
“就是這清遠城立城之主,應老城主,應暮。”
沈蒹葭被自己腦海中的想法震驚到了,“小暮暮,你到底是什麼來歷。”
應暮遙遙看着天階之上的朝暮臺,“蒹葭姐姐,你聽過雪山神女嗎?”
子初眼神變了變,難怪自己感知不到應暮身上的妖邪之氣,原來是這個原因,可神人壽歲漫長,又怎麼會經歷這種一夜老去的過程。
除非……
周庭行瞥見子初眼神變化,彎了彎脣角:“子初你聽過?”
小兔妖“阿”了一聲,腦子飛快轉動:“曾經聽人提起過而已。”
書生接話道:“神乃天地法則運生,從天地初開之時便孕育,有司掌日月之神,有統率羣山之神,有運轉萬物之神,遠古神人或是應劫,或是在萬年前的萬族之戰中隕落,剩下的大多隱居,沉眠天地,只留下神思流轉天地人間。少部分承接起了神責,在天界或是人間維護萬物。”
“雪山神女不是遠古神人,乃是當年羣山之神留下的血液沾染了神息在雪山之中孕育,天然司掌風雪,所過之處,必有風雪相伴。”
此刻,應暮的白髮又多了幾縷。
“難怪,最近一直在下雪,原來是因爲你,而且這和你現在的狀態有什麼關係?”
應暮輕笑道:“想不到,我在凡間還挺有名的。”
接天台階上慘叫聲連連,已經有人突破了第一層的雲靄,抵達了新一段臺階。
“應暮,正經問話呢!”沈蒹葭語氣略帶焦急。
神女輕嘆一聲,“我第一次見到應暮時,他身上只揣着一個藥鋤,想要爬上雪山,採得雪蓮。我化作雪花,跟在他身邊旁觀,然而彼時應暮只是個練氣期的小修士,想要在雪山之上採得雪蓮不可不謂之艱難。我用神力,在他睡着時送了幾朵千年雪蓮過去,第二天他便不見了。”
“神域孤寂,因爲沒有形體,我自誕生起就很少見到人,就在我以爲他再也不會來了後,時隔一月,他又上山了,還帶來了一筐東西。看起來他像是打算長住,我高興極了,於是每天都變作雪花去看他。”
“我落在他看的書上,聽他讀書修行,也懂得了登門拜訪需要帶上禮物。雖然雪山是我的地盤,但我還是帶了許多雪山上的特產給他。應暮似乎並不奇怪,他看書的速度很快,一邊看一邊讀出來,也因此,我聽說了雪山之下的許多事。”
“人間的事。”
“而後有一天,他忽然不讀書了,也不說關於人間的事,我沒了故事聽,自然不依,便扯了一場大雪嚇唬他。”
“但是我沒想到,他竟然因此病了。神心過不去的我想要彌補,在他睡着之時幻化了個雪人之體去給他療傷,在我輸送完神力之後,他竟然睜開了眼。”
“我這才意識到,他是在唬我的,我散去了雪人之體,不過並沒有離開。應暮似乎有些失落,不過第二天開始,他又開始講故事了。”
“他住了兩個月便又下山了,他說他要去遊歷了,不然便沒有故事說與我聽。於是我在雪山之上等啊等,有事無聊了便吹口氣,給凡間送去風雪,也算是提醒他早些回來,我已經等不及了。應暮過了一年零六個月纔回來,這一次,他已經到了補缺境了,他帶來了許多不同地方的特產,和那些更爲有意思的故事。”
“我沒有再露面,可他卻知道,我一直在身邊,半個月後,他說他要去參加一場盛會。我沒辦法跟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離開。”
“神生漫長悠遠,我終於找到了打發時間的方法,聽他說故事,和等他過來說故事。就這樣過了四年,我到了百年一次的沉眠之期,我將在神域之中沉眠十年。我用雪在他面前寫下了這個事,他說沒關係,十年之後再來看我。”
“兩個沉眠之期度過,我告訴他,我應該再有兩百多年就可以蘊生出神體了,到時我便可以下山和他一起見一見人間,不再只是聽聞。他也與我定好,等我到了人間,會帶我去他創立的清遠城看看,再去看遍大江南北,遍覽萬族,可上一次醒來之後,我並沒有見到他。”
“我送去了風雪,想要找尋他,只得到了他已經戰死的消息。”
“今年是我和他約定好的時間,然而我的神體卻比預估的要晚蘊成,因此,我用積累的神力讓自己提前出世,來到清遠赴約。”
書生語氣悵然,“神體未成便先出世,這可不是修行中途被打斷這麼簡單,這可是天地定下的日期,若是提前出世,必受天譴。”
應暮輕飄飄的回道:“是啊,從我離開雪山開始,我便只有三日的時間了。三日之間,經歷凡人一生,從幼到老,最終化爲一捧白雪。我化爲風雪,來到清遠,又在蒹葭姐姐你們進去之時跟了進去,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因此,我才借用了他的名頭。”
“你……”沈蒹葭有些惱怒,“就爲了這個便提前出世,將自己神生葬送,你怎麼這麼傻啊!”
她命格奇特,倒黴透頂,師父曾言她此生必然活不過二十,爲了活下去,她纔不得不放棄憊懶生活,選擇下山並且走上世人難以想象的改命之路。卻不曾想,還有神女願意爲了一個約定,放棄悠長神生,天地眷顧,只爲這人間的短短三日。
真是敗家啊!
應暮此刻已經顯露了一絲老態了,肌膚光澤漸漸暗淡,卻難以掩蓋住她眼中的滿足,“姐姐,從來沒有傻不傻,只有想不想,縱然爲神,於我眼中,山河萬里,方是我所向往的美景。若你是我,你會如何選擇?”
“白癡。”沈蒹葭大聲喝了句。
子初是明白沈蒹葭,他知道自己這便宜師父一定會選擇漫長的生命。
沈蒹葭緊握的拳頭突然鬆開,輕撫在應暮的白髮之上,“我不會是你,但小暮暮,你想去做,那便去做。你想赴約,我便帶你登上朝暮臺,赴這一場百年之約。”
姜瑤:“還有我。”
書生跟着道:“這種場面自然需要小生記錄下來充作素材了。”
子初眼神驚訝,不過還是軟乎乎的跟着師父:“我是師父小跟班!”
應思君弱弱的舉了舉手。
朝暮臺綻放的明輝自雲霧之間灑落,落在了應暮的白髮之上,蒼老的神女露出笑顏,擡頭看着被一衆修士攀登而上的接天台階。
遠赴人間驚鴻宴,一堵山河盛世顏。
應暮,我來赴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