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浪人接過空山一葉拋來的一支筷子,二人相對而立,相隔距離不過3尺,說是貼面對決也不爲過。
在方寸之地比試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判斷!來不及閃轉騰挪,來不及調整架勢,任誰都只有一次機會,一擊之下,不是殺人便是被殺。這就需要劍客進行最精準的判斷。
酒館老頭早已遠遠的縮在角落中,他聽過前幾日眼前這位貴族武士大人的戰績,轉瞬間屠殺十幾個強橫的流氓,讓兩夥人不得不同時恭敬相待,不敢絲毫怠慢。對於他這種平民來說,對方簡直如戰神一般,老頭不認爲這個邋遢浪人有絲毫勝算。
浪人其實也是這麼認爲的。雖然身爲頂級武者,遇到的危險數不勝數,但從來沒有一個人給他帶來如此壓力。
對方手握竹筷,只露出長不過兩寸的頭,但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從筷子上憑空伸出三尺劍芒一般;自然而然的站在那裡,但氣質有若實質,死死的壓住他,如果不是千錘百煉的武技傍身,自己甚至不敢直視對手的眼睛!
就算現在,也只能提起全身精力,死死對抗。還未出劍,浪人便已知道自己絕不是對手。但身爲武者,都有屬於自己的驕傲,哪怕是死也是死在對手劍下,而不是被嚇死!
不能在這樣對峙下去了,否則自己的氣勢只能越來越弱。
浪人驟然生出一股戰意,瞬間衝破空山一葉的氣勢壓制,右腳向後滑出一步,拉開空間,左手並右手,雙手合握一處,自下而上撩出一劍。
浪人滑步、擡手、上撩,三個動作幾乎同時完成,前一刻仍在對峙,下一秒已然攻出,就像完全省略的中間動作,簡潔到了極致,且每個動作堪稱完美,期間不曾多耗費一分力氣。
這也是凝聚浪人所有精氣神的、迄今爲止的巔峰一劍。
雖然短短的一截竹筷距離空山一葉兩尺有半,但如果是手持真劍,劍鋒定會從腹部之上到咽喉之下劃出一道筆直的傷口。無論對手後退或左右閃步,浪人留力七分,架勢嚴謹,亦可以逸待勞,對躲避中的對手做出絕殺一擊!
不過,隨着空山一葉的動作,浪人眼中逐漸從自信變爲愕然,最終化作絕望。
就在浪人向後滑出第一步的時候,空山一葉也幾乎同時邁出左腳向後滑步,與浪人俯身擡手不同的是,空山一葉是稍稍仰身向後,再擡起雙臂做出與浪人同樣的上撩動作,兩人幾乎同時完成,姿勢也一模一樣,就那麼雙雙定住身形,盯着對方。
浪人右手一鬆,筷子啪嗒一聲掉落在地。胸膛劇烈起伏,壓住情緒,頹然道:“大人神技,在下輸了,一敗塗地,心服口服!”
酒館老頭愣愣的看着這兩人,腦子混亂無比:這就結束了?怎麼浪人突然認輸,不就是兩人比劃了一招嗎?
在他心中,比武或者打鬥,應該像鎮子裡的兩幫流氓火拼差不多:雙向相隔十尺,先各自呼和,揮刀嚇唬一番,然後慢慢向前,期間手中揮刀不停。但真正要碰到一處時,再雙雙迅速後退,然後再接着一輪。
直到有一方忍不住,嚎叫一聲衝過去爲止。接着再各自互砍數刀乃至數十刀,看哪個比較倒黴被砍中要害,率先倒地,另一方再乘勝追擊把地上的倒黴蛋亂刀砍成幾截。
鎮裡的打鬥幾十年都是這樣,哪像店裡二人,突然擺了個姿勢,然後一方便頹廢的要死,扔下武器認輸的?
酒館老頭不知道其中兇險和絕妙,但浪人卻知道得一清二楚,深深看出兩人之間的差距幾乎是全方位的,根本無法用任何技巧、頭腦、經驗可以彌補。
浪人看的出來,空山一葉並沒有提前預判,而是在等他出招!自己可以感覺得到,在向後滑步時,自己的速度還比對方快一線,但等擡手時,雙方速度基本持平,而完成整個攻擊後,自己會比對方慢上一線。
這是多麼可怕的眼光、多麼可怕的神經反射速度,多麼可怕的身體控制力!
不止如此,對方身體比自己高三寸,手臂比自己長一拳,如果按照雙方劍的長短一致的話,對方後仰的一下剛好避過劍鋒。而對手因爲比自己身高臂長,所以刀鋒會剛好切掉自己伸在前方的右手!
這還是在自己率先出招,如果讓對方出招,以對方的速度,自己根本毫無反抗機會。尤其是在這種逼仄的環境下,就算可以預判到動作,也完全來不及反應。這樣,自己根本連一招都接不住。
遊歷日本四島三十幾年,浪人不是沒有敗過,但只有這一次敗得毫無反抗之力,敗得沒有任何機會。
“你的武藝不錯。”空山一葉隨手扔掉筷子,坐回桌邊。不是他故意想打擊浪人的自信,而是在這種狹窄的環境下,即便以他的靈敏也無法利用身法閃避。
他又不能直接一劍結束對手,那樣就失去觀察的意義了,所以只能等浪人出招,自己再進行破解。說實話,浪人無論從出招時機還是攻擊選擇都相當精妙。動作流暢又不失威猛,即便在戰國亂世亦可稱得上高手。
浪人嘆息一聲,搖頭苦笑,“多謝大人誇獎,在大人面前,在下毫無還手之力。”空山一葉斟了一杯酒推到對面,浪人也不客氣,一屁股座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好酒,真是最上等的美酒!”
空山一葉看着和浪人和菊千代一模一樣的臉,心中微嘆,“對了,你來這個鎮做什麼。”
浪人那這酒杯一愣,幹什麼?自己是浪人,顧名思義,是個四處遊蕩的閒人罷了,哪有什麼具體目的。
“在下不過是一介浪人,找水喝的時候聽農人老頭說,鎮裡混亂,覺得說不定會有機會賺點賞金罷了。”浪人嘴裡這樣說,當初也是真實想法。不過,當自己被那些流氓當街侮辱之後,浪人知道,自己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這也是身爲頂級武者的尊嚴。
“哼!一個個想着殺人發財的混蛋!”酒館老頭冷聲嘟囔道。
浪人伸手摸了摸腦後的頭髮,沒有理會老頭的呵斥。
“吃完了吧,吃完了就趕緊離開本鎮,這裡不歡迎你們這樣的人!”老頭再次強調道。
“那個……”浪人尷尬的看着老頭,“我……”
“我知道,你兜裡沒錢!”老頭冷笑一聲,搓了搓手指,“畢竟你還剛來。”
“我能當打手還錢……”
“算了!還嫌鎮裡死人不夠多嗎?!這頓飯是空山大人賞賜你的,不用你花錢,你走吧。聽聽,隔壁棺材店的老傢伙又在做棺材了,只有棺材鋪生意旺,這世道……你一定不想當他的顧客吧,不想就快離開鎮子。”
空山一葉招手示意酒館老頭坐過來,也給他倒了一杯酒,在老頭誠惶誠恐的道謝下,開口吩咐道:“算了,他是不會走的。尤其是不解決那幾個開口侮辱他的混蛋之前,這已經不是錢的問題了。”
浪人感激的衝着空山一葉微微欠身。“老頭,你給他講講鎮子的情況吧,怎樣決定在他自己。”
聽到空山一葉發話,老頭也不再趕人,緩緩把鎮裡罪惡一一向這浪人講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