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和正義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奢侈的東西,尤其對於底層的平民,如果說空山一葉生活的現代日本可以打50分的話,那麼在幕末,應該只有0.5分吧。
比如他養傷的這個鎮子。溝壑中零星的人體白骨、乾屍一般枯瘦的農民、蕭條的街道……無不昭示了此地混亂而又貧困的現狀,當然,假如沒有喧鬧賭場、妓館、酒肆中大腹便便的過路商人和凶神惡煞的浪人做對比的話,這裡也只不過是千千萬萬貧瘠小鎮中的一員罷了。
三人住宿在一家叫做“一閒屋”的宿店之內,爲了不引起注意,他們並沒有選擇鎮子裡最豪華的住處,好在這裡夠大,看起來也比較潔淨,宿店一樓還兼營着料亭生意,再加上時常出沒在這裡的宿場女郎,故此深得囊中羞澀的浪人、小商屋的行商以及過路的下級武士們青睞。
即便不來住宿,也可以叫上一份口味還算地道的煮魚,如果有閒錢讓店裡燙一壺燒酒,最後再呼嚕呼嚕大口吃一碗熱騰騰的明太子茶泡飯,定能讓冰冷絕望的心靈回上些許溫度。
空山一葉赤裸着上身,任憑佐奈略顯硬朗的手掌塗抹藥膏。燒傷基本已經不礙事,大多數壞死的皮膚組織結痂脫落,露出鮮紅色的新生皮膚,肩膀的傷口也開始癒合,除了不宜動手之外,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屋子中央的火塘上煮着一罐藥湯,就着餘溫,霧子正專心致志的翻動着烤米餅。與空山一葉一起生活多年的她深知身後男人的脾性,雖然對飲食並不挑剔,但如果合乎口味便會多吃一些,否則便寥寥夾上幾口,僅以酒水充飢。
出身劍術豪門的佐奈對廚藝並不是很精通,可以說與空山一葉的手藝不分伯仲,所以很有自知之明的肩負起對外交流、採購物品等需要與人接洽的工作,而不言不語的霧子照例開始操持對內的生活日常,二女分工明確盡心盡力,空山一葉每日除了努力控制身體恢復傷勢便是吃吃睡睡。
爲了安全和方便,三人選擇共宿一室,由於傷勢的原因,空山一葉只能精赤着上身享受佐奈的服侍,而少女也毫不避諱,大大方方的在他面前擦拭身體和更換貼身衣物,空山一葉除了沒有對名義上的妻子佐奈做出逾理之事外,幾乎享盡眼福。
“夫君,看來你留下的血字並未有什麼影響啊,或者說井伊直弼是否在計劃什麼陰謀?以他的作風不可能無動於衷的。”佐奈很是疑惑,同時也很怕現在安逸又幸福的日子結束,在江戶生活這麼多年,他對有“幕府倀鬼”之稱的井伊直弼非常瞭解,以對方睚眥必報的強硬性格絕不可能被威脅後無動於衷,即便那個人是空山一葉。
“井伊直弼這老傢伙應該是不在乎吧,甚至更希望我去江戶找他的麻煩。”空山一葉不在乎,只不過是順手爲之而已。留下那句話並不是他非要去江戶找回場子,更多的是警告和恐嚇,而且既然井伊直弼不願光明正大而是派人隱匿身份前來刺殺,必然是不想讓更多人尤其是幕府其他高層知道這件事,那麼直接點名其身份,爲他找找麻煩,豈不快哉。
“或許是被其他更重要的事情絆住了,聽說米國人這次如果不滿意的話,必不會與幕府善罷甘休,畢竟去年被幕府騙走早已心中不滿。現在天下議論紛紛,我聽那些喝酒的浪人說,最近很多脫藩武士要去江戶和京都請願,阻止幕府簽訂辱國協議。”
“就算全日本武士齊心合力抵抗也擋不住大炮,哪怕人人劍術無敵又手持絕世名劍,難道能游到海里砍沉鋼鐵鉅艦?”空山一葉不以爲然的搖搖頭,以他爲例,他可以躲開槍支的鎖定,但被大炮鎖定後,如果不修煉到傳說中劍仙,估計被轟成爛泥是唯一的結局。
幕府的高層又不蠢,深知此事的他們,如果不想江戶被炸成廢墟,妥協是唯一的選擇,爲此殺幾個、幾十個甚至幾千個不識擡舉的鄉下武士又算得了什麼。
霧子不動聲色的擠開已經貼到空山一葉胸前的佐奈,遞上碗筷,把烤好的米餅、溫熱的燒酒、幾碟精緻小菜擺到空山一葉身前的席子上。
佐奈略顯無奈的笑了笑,給霧子讓開一個位置,捻起酒壺溫柔的爲空山一葉斟酒。時刻以空山家大婦自居的她當然不會在丈夫面前展露對不懂禮數的“小妾”的不滿,而且通過此次刺殺中霧子顯示出的作用,小女孩的地位已經在佐奈心中暗暗提升了一個臺階,不再是侍女加小婢,而是類似侍妾和貼身女忍之類的角色。
尤其是在私下中得知霧子並不能生育的消息後,更沒有把小女孩當做威脅,這個年代,沒有爲家主誕下子嗣繼承家業的女性是很悲慘的,正牌妻子還好些,那些小妾們往往都會在人老珠黃後被趕走,哪怕家主仁慈,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出家爲尼罷了。
空山一葉毫不理會兩個女人間的明爭暗鬥,其實是已經習慣如此了。對離開這個世界不報任何希望的他,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與她們度過一生,如果有劍術高強的好友比如比古清十郎,可以時常在一起切磋劍術就再好不過;如果可以找到傳人,把自己一身所學傳授下去,那便更加的完美了。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暗暗打量了幾眼佐奈和霧子,爲什麼自己遇到的都是天賦出衆的女人呢……
酒至半酣,陽光從屏蔽外屋的隔扇照射到這個半封閉的小空間內,讓三人身體暖洋洋的舒服,寧籟的氣氛在屋內瀰漫,誰都不願開口打破此時的和諧。空山一葉突然直起身皺了皺眉,示意佐奈和霧子注意。
有情況!已經有了默契的二女悄然提起身邊的短刀插在腰間,即便在最安逸之時,三人的武器也從不離左右,按照個人劍術習慣,總是擺在第一時間便可抓在手中的位置——佐奈是刀柄在前,置於身體左側;霧子則把刀放到臀後,刀柄靠右。
“怎麼了?”佐奈輕聲問道。
“對面隔壁的隔壁,門外有五人,剛纔我聽到刀劍出鞘的聲音,應該是準備動手了,不過不像是衝着我來的,先不要出手,看看再說。”
幾聲大喝和撞碎糊紙的拉木門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隨即,一陣激烈的刀劍對撞聲、臨死前的慘呼聲、痛苦的呻吟聲,伴隨各種噼裡啪啦的雜物掉落在地板上的聲音,讓原本慵懶的空間內變得異常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