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桃塢堡

李不琢手提大槍,背上鐵胎弓。

走出鐵匠鋪沒多遠,三斤小聲嘟囔道:“有了些錢也不能這麼花啊,該值什麼價就得是什麼價,怎麼還帶多給的。”

“那位匠人技藝高超,這錢花的是值得。”

李不琢說着,便聽到後邊喊道:“那位公子!”

回頭一看,那鐵匠學徒追上來,拿着一袋銀錁子。

“這是餘出的錢,師父說讓我送回來。”學徒少年把錢袋子硬塞到李不琢手中,模樣頗爲不捨。

李不琢笑道:“你師父不要,你自己拿着吧。”

學徒少年連忙搖頭,囁嚅道:“這卻是不能收的。”

三斤看他模樣,終於發現有個比自己還內向的了,不由笑道:“有錢不拿真是傻子,你叫什麼名字?”

學徒少年一怔,正想反駁回去,和那雙骨碌碌的大眼睛一對上眼神,臉卻紅了,丟下“我叫吳寒,天寒地凍的寒”四個字,就小跑着遠去。

這時三斤便轉頭對李不琢道:“你願意多給錢,人家還不願意收呢。”

李不琢心中暗想那鐵匠防人之心也太過於強了,也沒再糾結,翻篇過去。

緊接着,便帶三斤在街上逛着。

買了些日常用度的東西,逛到一半,鑽進賣胭脂水粉的店鋪裡逛了一圈,挑挑揀揀時問道:“你說送這些東西會不會不合適?”

“送誰的?”三斤怔了一瞬,反應過來道:“合適啊。”

李不琢搖搖頭,出了胭脂鋪子,路過街邊時,大青傘下一處商販擺着寫木、石、角梳兜售,腦子裡又想起馬背上揚起落下的那束烏黑的青絲馬尾。

選了一把銀梳,梳背雕成一雙蝶翼,做工精緻漂亮,銀匠的手藝卻把握得很好,不至於華麗過分而流俗。

把弓槍放回吏舍,李不琢帶三斤出了縣城。

桃塢堡在河東縣東面三十餘里外,四近山圍子上本來種滿桃花,每到春日緋如烈火,與一響馬幫子氣質十分不符合,不過如今的季節,放眼望去倒是一山青色。

李不琢騎黃棕馬走在山坳子上,老遠看見山麓下那一片寨子,寨門前箭樓高聳,削尖的木牆爪牙猙獰。

順山路往下,沿途有些異樣的靜謐,馬蹄嘚嘚的走到寨門前,李不琢眉頭緊鎖。

箭樓上空無一人,固定在牆上的機弩緊緊上着弦,這樣極損耗弩身,放哨的守衛卻不見蹤影。

寨裡頭也死寂無聲。

“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寨裡沒人,連個看守的都沒有?”李不琢試着推了推寨門。

咻!

不知觸動了什麼機關,箭樓上十餘支箭矢飛射過來!

李不琢拔劍一卷,彷彿潑出一片水銀,席捲周身,叮叮叮一片連響,把幾支射到周身的箭矢斬開,其餘的箭矢則篤篤插入腳邊。

“寨裡有人在?”李不琢揚聲喊道,並無迴應,故意踹了一腳寨門,方纔的機關已被觸發過,沒了反應。

唰!

劍光一閃,在寨門上砍出道落腳的缺口,李不琢縱身一躍,踏在上面一借力,翻過寨牆。

待落在地面,轉頭看向四周:

寨里布置和普通村子一般無二,晾衣架上被褥還沒幹透,水井滾輪下木桶還在微微搖晃着,似乎打水的人還沒走多遠,也或許是秋風吹的。

東面溪流上水車轆轆轉動,溪邊樹樁子上一棵柴火劈到一半,斧頭都沒拿走。

李不琢心生不妙,寨裡的人似乎剛離開不久?

但怎麼一路走來,沒見到半個人影?連根頭髮絲都沒見着。

隨便走進一間屋子,桌上茶水盛了一半,茶湯已變成暗褐色,李不琢心裡微微一鬆,看來寨裡的人已離開兩天以上了。

只不過,寨裡青壯出去也就罷了,怎麼老弱婦孺都不見一個。

李不琢心中不妙愈發嚴重,快步走出屋門,喊了一聲燕赤雪。

聲音在空曠的寨裡迴盪,落葉一卷,凋敝死寂。

李不琢面色一沉,握緊劍柄,開始查探山寨中的屋子。

來到寨子地勢稍高處,那座造型別致的小院,李不琢眼睛一瞥,到邊上馬廄食槽中一摸。

草料裡摻了黑豆,是燕赤雪那匹棗紅馬常吃的精料。

蹲身細細查看,想尋找馬蹄印,卻心中一緊,馬廄地上痕跡竟都被掃去了。

“怎麼回事,莫非與那妖患有關……”李不琢手越握越緊,指節都有些發白了,深吸一口氣,拔劍出鞘,走進院中。

吱呀一下推開房門,李不琢渾身緊繃,垂手握劍,劍尖隨着步伐輕顫,彷彿有靈性一般。

日光透過紙糊的窗櫺,在被激起的輕塵中凸顯出軌跡,投在東邊的妝鏡奩上,那尊鵲踏枝檀木架銅鏡跟李不琢書房裡的是一個款式。

李不琢嗅着空氣中瀰漫的淡淡的皁角味道,走到西側打開衣櫃,裡頭疊着紅羅衣、月白色短打、青色勁裝、還有云錦芙蓉裙。

李不琢拿起一件,還沒湊近鼻端,動作一僵,又放了回去,轉頭看見牀頭的紅木箱子,上頭落着鎖。

他心裡一陣莫名煩躁,捏住鎖頭,調運內氣,啪一下把鎖擰斷,用力過猛,又悶哼一聲。

箱子裡裝的竟是些撥浪鼓、虎頭布偶、虎頭鞋等物,都是老物件了,鼓面甚至有了一層散發淡淡琥珀光澤的包漿。

這一瞬間李不琢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這是她的閨房?這不是她的閨房,自己興許是找錯了地方,或許自己又入夢了,不然怎麼會出現全寨人都沒了蹤影的詭異狀況?

可翻開撥浪鼓,見到下面壓着的一紙房契,李不琢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的同時,面色便白了三分。

抽出房契,上面“黎溪巷一六號”的字眼,下方有燕赤雪的名字,還有李不琢的簽字畫押。

李不琢張了張嘴,心裡堵得發慌,卻沒能從嗓子眼裡憋出半個字來。

怔怔看着房契上那個名字,摩挲過好幾遍,坐到桌邊,把房契放到身前,又把驚蟬劍連鞘壓在上面,沉默了許久,才起身,從腰囊裡掏出銀梳,放進箱裡,離開院子。

片刻後,黃棕馬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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