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路,較之前倒不那麼陰暗,但卻更爲艱險。
首先是一些飄蕩在陽光下的亡魂,他們因爲長期吸取陰氣,法力高深,已能在白天之間行動,這些亡魂雖然兇猛,但遇着夜、夢二人,也頂多吼叫兩聲,便紛紛避讓。
但最令人頭痛的卻是一些似人非人的妖物,一種叫做敖因①,他們穿着破爛的草葉衣裙,舌頭長長伸出口來,爪子鋒利,專以扒開人的頭顱吸食**爲生;另一種喚作鑿齒②,他們長着和鑿子一樣的長牙,穿透下巴露在外面,手裡拿着人們生前用過的武器,在沼澤地裡來回巡視尋找活人,藉以得到更多的收藏品和人肉。這兩種類人妖嗜血成性,很多活人之所以變爲厲鬼,全是拜他們所賜,因此猛鬼們看到他們都躲得遠遠的,而他們本身缺乏修煉,不會說人話、做人事,所以見到夜、夢二人便瘋狂地攻擊。
韓夜沒恢復多少玄元真氣,他見那些類人妖圍了過來,便對雲夢道:“雲夢,能用仙術消滅他們嗎?”
司徒雲夢望着這些似人非人的妖怪,蹙着月眉,苦惱地道:“可他們也是生靈,我……”
韓夜淡然笑了笑,一點也不責怪雲夢的猶豫,而是很果斷地左手一把抓住她的素手,然後右手拔出魔劍來,化出真武七劍訣的七把懸浮氣劍,拉着雲夢一往無前地向前衝着,見到上來的妖物就用魔劍砍成兩段。
雲夢是一個很不喜歡傷害生命的人,她見韓夜常以重劍斬斷敵人的身軀、刺破敵人的身體,頓覺手段凌厲,便一手由韓夜拉着一手挽着素紗絲帶,柔聲勸他道:“夜,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想你犯太重殺孽。”
韓夜知道雲夢也是爲他着想,便把劍收回劍鞘裡,喝了一口酒,對雲夢指了指背上那由粗麻布織成的劍鞘,道:“我始終沒忘記,這個劍鞘是你給我織的,你曾對我說,不要濫殺無辜,就好像這包裹着劍的劍鞘一般。”
雲夢聽聞韓夜還記得這些,不禁感動得玉眸裡盈起淚來,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韓夜說着,運起掌力,打開左右兩個要攻擊雲夢的妖物,卻對雲夢凜然地道:“可師父也曾告訴我,這世間有很多事是沒有選擇的,我們不殺他們,他們一樣會去害更多的人,就像你上次對付的鼉妖,你雖對他仁慈,他不也是害死了很多人嗎?”
雲夢睜大了玉眸,心裡卻隱隱記住了韓夜的話。
韓夜又怕雲夢因想得太多而擔心,便鄭重地道:“雲夢,我可以答應你,絕不濫殺無辜,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種人。”
雲夢讓韓夜牽着手,也沒什麼好顧慮的,她看着這個穿着深藍俠裝的男子奮力地朝前方突進,很是享受這種被捧在掌心的奇妙感覺,便默默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哪怕以後日子會比現在還要驚險,她覺得那也會是一種幸福吧?
映着日輝的美髮在身後飛揚,手挽的絲帶在空中曼舞,潔白的素衣和淡黃的羅裙與流風相伴,伊人如此多嬌,可惜男子只顧安危、專心突圍,也未曾回頭看過。韓夜攜着雲夢一直向前衝,越是前進,四周的樹木花草越發濃密,而追上來的鑿齒、敖因也越來越少。
“追、追不上了嗎?這些怪物。”韓夜回望相繼退散的羣妖,已然有些氣喘吁吁。
“應該不是。”雲夢平靜地道:“似乎深處有更厲害的生靈存在,他們不敢追進來。”
“還有更厲害的?”韓夜心下一驚,卻又冷然對雲夢道:“雲夢,你跟着我,不擔心嗎?”
雲夢睜着春波萌動的玉眸,柔聲道:“如果跟着你都擔心,那我還能跟着誰安穩?”
韓夜淡淡地笑了,由於緊張的狀態已然消除,他便鬆開了抓住雲夢的手,在溫厚的大手與雪膚玉肌相離之時,兩人的心裡都涌起一陣莫名的失落,韓夜是想尊重雲夢,雲夢卻是不敢奢求。
繼續往裡走,便很少看見活動的生物了,更多的是靜止的奇花異草,不過到了這裡,卻彷彿進入了雲夢的領地,她一點也不擔心潛在的危險,只是問了更多關於韓夜的江湖經歷,懂得了很多的事。
“小心。”雲夢見韓夜正靠向一棵頗似柳樹的綠色怪樹,便一拽他的衣襬,把他拉了回來,道:“這裡有許多樹最好不要靠近,尤其是你旁邊的那種。”
韓夜上下打量那樹,也沒看出什麼異樣,便問:“有什麼危險嗎?”
“此樹名爲化血樹。”雲夢指了指樹上垂下的類似柳條的東西,道:“夜,你看那樹上垂下的枝條。一旦有生物靠近它,它便會伸出枝條纏住,然後分泌出毒液將獵物化成血水,血水落到土壤裡就成了它的養料。”
“竟有這等妖樹?”韓夜聽雲夢這麼一說,仔細一看,才發現此樹周圍一丈內寸草不生、土壤肥沃,他清眉一皺,隨手在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往那化血樹上一扔,化血樹不會分辨東西,等有異物進入它便伸出枝條纏住,只消片刻工夫便將那扔出的樹枝化成了汁液!
“好厲害的樹!”韓夜驚道。
“不必擔心。”雲夢端莊地把雙手置於腹間,嫺靜地道:“這些樹比其他樹特別多了,很容易辨認,我們繞過去就是。”
“好。”韓夜小心翼翼地繞過那樹,下意識地拉起了雲夢的素袖,有些緊張地道:“跟着我,我不想你變成那樣。”
韓夜的擔心究竟是不是多餘,恐怕只有雲夢自己明白,她見韓夜的擔心的樣子與八年前那個男孩相差無幾,不由引得一陣桃紅浮現在玉面上,她溫柔而帶些笑意地道:“不會的,夜。”
儘管雲夢這麼說,但一想到這麼美麗的女子要被怪樹化作血水,任誰也捨不得,何況是自己心裡喜歡的人呢?
二人繼續前行,雲夢看到一些花草,均告知韓夜它們的厲害,有些身上長刺帶有劇毒,有些分泌出的液體可以腐蝕來者,有些伸出的根枝可以纏死生靈,到此,韓夜方纔明白先前那些類人妖爲什麼不追來了,這裡的植物比他們可要恐怖多了!
雲夢輕輕撥了撥耳畔柔亮的青絲,將如蔥玉指指向一些鮮豔的、巨大的花朵,對韓夜道:“這些花草叫做無歸草,倒是對我們沒危險,因爲它們是專以捕食小動物爲生的,不過大者也會食人。”
韓夜心想雲夢是個大家閨秀,平時又不出門,爲何看到這些花草竟如此瞭解,他正開口欲問,這時,卻見一隻小鳥落在那無歸草的花蕊之上,怪花感觸到生物來臨,立馬快速合上花瓣,成爲了一個將獵物困在其中的花苞。
雲夢急急忙忙挽着繞臂絲帶趕了過去,白皙玉指輕輕在那花的花瓣上點了一點,那花竟因此奇蹟般地張開了,露出了花蕊,也露出了倒在其上奄奄一息的小鳥。
雲夢皺着柳眉,滿懷憐惜地將小鳥捧在蘭花般的掌心,輕輕撫摸它被怪花汁液浸泡過的羽毛和身體,溫聲道:“以後可要小心了,不然就沒人能救你了,知道嗎?”
韓夜雖早知雲夢有憐愛之心,但今日見了此情此景,才頓覺這個嬌美女子的可愛,於是便站在一旁展眉觀看雲夢那動人的姿態。
雲夢花了不長不短的一段時間,終於讓小鳥恢復了生機,她優雅地展開白蘭般的右手,左手挽起右手素袖,便將掌心的小鳥放飛了出去。她翹首眺望小鳥離去,柔情似水的玉眸裡倒映着那自由自在飛翔的歡快生命,絕世的容顏展現着迷人的微笑,那一刻,卻在這小鳥身上想到了一個人。
“燕兒,坦白說,我心裡是很嫉妒你的,你那麼完整,我卻這麼殘缺,可你對我們又這般真誠,我當然只盼着你能給他更多的溫馨。”雲夢把右手又輕輕地放到胸前,仰望藍天,滿懷憧憬地心道:“我想,什麼時候能像這鳥兒一樣,自由自在、無憂無慮,那該多好啊?”
韓夜望着雲夢那滿懷期盼的樣子,只是淡淡而笑,並不催促,而云夢良久纔回過頭來,見韓夜一直盯着她看,不禁臉又一紅,月眉一蹙,道:“我、我們走嗎?”
“好。”韓夜說着,便帶着雲夢往更爲神秘的前方行進。
看到薛燕時,他的笑容會變得愉悅。
看到妹妹時,他的笑容會變得柔和。
那麼,看到雲夢時,他的笑容會不會變得溫暖呢?
答案只在隱沒於林中的那個男人身上……
話說夜、夢二人離開醫仙居所已有兩天,正堂裡,薛燕、韓玉、聖書醫仙三人圍坐在一張擺滿菜餚的桌子前,旁邊還趴着一隻熊貓,薛燕托腮生着氣,醫仙依舊不以爲然地看書,韓玉則拿着飯碗、舉着筷子,目光在這兩者之間遊離,她也不好意思吃飯,因此氣氛就變得有些尷尬了。
“小玉,你先吃。”薛燕環抱雙臂,水靈靈的眼眸盯着醫仙,氣道:“我要看着這死老頭活活餓死爲止。”
“哦。”韓玉柔眉一動,便自己吃起飯菜來。
這時,聖書醫仙也動了,他左手繼續拿書,右手舉起筷子夾了一塊魚塞到嘴裡,然後一邊看書一邊道:“我可沒說要餓死自己,只是你做飯做早了,我須按時辰吃飯……嗯,還做得馬馬虎虎吧……”
“馬馬虎虎?”薛燕纖眉一皺,氣道:“那你就別吃得那麼高興嘛!”
“沒辦法。”醫仙笑道:“越老越要補身體啊。”
薛燕見醫仙一邊拿書一邊吃飯那德行,真是快被氣暈過去了,她把手扶着額頭,對醫仙不耐煩地道:“你能不能別一邊吃飯一邊看書啊?像什麼樣子?”
“這叫兩相不誤。”醫仙慢條斯理地道:“雖然你菜做得一般,倒也合我的胃口,不如你就做了我媳婦算了,我倒是挺樂意的。”
“可本姑娘很不樂意!”薛燕厭惡地把雙手按在腰上,道:“你心裡又喜歡蒼月,這輩子就當個老光棍不挺好嗎?都一隻腳快進棺材了,少麻煩別人了!”
薛燕的話把韓玉和熊貓都逗笑了,連裝模作樣看書的醫仙也不覺莞爾,熊貓此時從地上站立起來,他早聞着飯菜的香味,便走到薛燕身邊,爪子撥了撥她的纖臂,“咕”地叫喚了一聲,摸了摸自己大肚子,似在乞求什麼。
“幹嘛啊你!”薛燕纖眉一挑,手指熊貓道:“你和老書呆子是一丘之貉,啃你的竹子去,別打我菜的主意!”
熊貓表情十分無辜,深深看了眼薛燕,轉身欲走,薛燕卻心軟了,朝熊貓沒好氣地叫了聲:“喂,等等。”薛燕說着,騰出個大碗,將裡面裝上許多菜餚和一些米飯,遞給熊貓,妥協地道:“喏,吃吧。”
熊貓很高興,把碗放到地上,用爪子狼吞虎嚥地扒飯,表情十分舒暢。
“哼。”薛燕纖眉一揚,看着熊貓開心的模樣,心裡也漸漸愉悅,她故作沒好氣地道:“吃倒吃得挺開心,熊貓能品出什麼味來?浪費本女俠的心血。”
“嗷~!”熊貓擡起頭來,美滋滋地朝薛燕叫喚,似乎是在讚美和感謝。
醫仙則頗有閒情地一邊用勺子喝着野雞湯一邊看書,並對熊貓道:“石頭,告訴你多少次了,吃飯時不要像鳥獸一樣趴着,屢教不改。”
“嗚~!”熊貓有些委屈,便站起身來,用熊掌端着碗吃飯,吃完了還把碗舔了個乾淨,扔到桌上,然後自己跑道外院中躺下,挺着大肚子曬起了太陽。
“有其主必有其熊。”薛燕諷道:“這麼多年就一個懶人和一隻懶熊貓住一塊,真不知你們這日子怎麼過的。”
醫仙對薛燕的話是充耳不聞,他站起身來,一手背到身後,一手舉在身前看書,對兒女道:“學海無涯,人生苦短,我繼續看書了,碗筷桌椅你們收拾。”說完,醫仙便十分閒適地坐到正堂茶几邊,沏了壺茶,一邊品茶一邊看書。
“什麼人啊?”薛燕扶着白皙的額,無奈地嘆道。
韓玉吃完飯,便對薛燕道:“燕兒姐姐,剩下的事情交給小玉做就行了,你不是要學醫術嗎?先去忙吧。”
這屋子也就唯獨韓玉能讓薛燕看着高興了,薛燕略爲舒展眉頭,對她道:“辛苦你了,不過我是打死也不向那老書呆子求醫術的,我自己去藥房研究。”薛燕說完這番話便出了正堂,向藥房而去。
“醫術?”醫仙露出一絲常人難以察覺的微笑,他心道:“我從一開始不就一直在教嗎?”
註釋:
①“傲因”——出自《神異經(西荒經)》,類人,穿着破爛衣服,手爲利爪。襲擊單身旅人,喜食人腦。舌頭暴長,有時伸出盤在地上休息,用燒燙的大石擲之,可殺。本作中的形象與其稍有出入。
②“鑿齒”——出自《山海經(海外南經)》, “崑崙虛在其東,虛四方。一曰在岐舌東,爲虛四言。羿與鑿齒戰於壽華之野,羿射殺之。在崑崙虛東。羿持弓矢,鑿齒持盾,一曰戈。”本作中的形象與其稍有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