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主人手揮紙扇笑道:“小姑娘的邏輯倒令人喜歡。”寇英道:“既然如此,那便放我們離去。”醉花主人道:“這又有甚麼邏輯?”寇英道:“你放我們離開,本小姐的邏輯便讓你喜歡,你不放我離開,本小姐的邏輯便不讓你喜歡。”這幾句話說得不知所謂,醉花主人卻是啞然失笑,道:“不如這樣。姑娘留在府上做客,小生的邏輯便讓姑娘喜歡;姑娘若想逃出敝府,小生的邏輯便不讓姑娘喜歡。”寇英唾口道:“呸呸!你要去死了,你的邏輯才讓本小姐喜歡。”
便在此時,忽然錚錚數響,插在門口的七八樣兵刃乍然飛起,紛紛攻向醉花主人。醉花主人心中又驚又怒,喝道:“你!”雙腳不住後退,紙扇頻揮,一一撥落兵刃。一道灰色身影自門口竄入,手持拂塵,卷向醉花主人右腳。醉花主人避開拂塵,勃然大怒,喝道:“你幹甚麼!”灰色身影默然不答,拂塵連番纏動,銀絲閃閃,竟將醉花主人逼得毫無還擊之力。
諸葛揚名見狀大喜,也不管來者是誰,爲何出手相救,拉住寇英便望門外山道跑去。醉花主人心繫寇英,喝道:“讓開!”欲搶到門外,誰知卻被灰色身影搶先一步。只見灰色身影拂塵一轉,數十道銀針自拂鬚中激射而出。醉花主人心知厲害,手中紙扇又無法擋住飛針暗器,只得雙腳施展輕功不住跳躍避開,口中兀自喝道:“你的銀針是來對付我的麼!”話音落時,但聽得石壁轟然關上,室中唯剩自己孤身一人。
諸葛揚名與寇英在山洞裡放足亂跑,忽聽得背後腳步聲響,恐是醉花主人追來,心中大是恐慌。奔了一會,只聽耳邊一個柔和蒼涼的女子聲音說道:“你們別怕,我帶你們走!”聲音剛歇,二人便覺得自己被人攔腰抱起。二人本來甚是驚懼,但自聽到耳畔聲音,聞着身邊之人身上所發淡淡幽香後,反而頗爲平靜。那人抱着二人,在黑暗山洞中飛奔須臾,便來到假山山洞之外。
此時藉着月光,二人方纔看清那人面目。只見她三十上下,容顏秀麗非常,五官有秩,顰眉、眨眼、抿嘴、呼吸間,俱是風情自來,令人顛倒。只是她身穿着一件灰色僧袍,頭戴一頂尼姑小帽,項佩佛珠,卻是個出家之人,實在未免可惜。饒是如此,諸葛揚名被她挾在腋下,後背感到她胸口起伏,頭上感到她呼出的輕微熱氣,整個人幾乎都酥了下去。
那灰袍尼姑似乎對醉花蔭地形非常熟悉,拎着二人奔走片刻,便到了莊園大門前。守門的八名女子見人影閃動,紛紛亮劍以待。一名女子見來人靠近,長劍徑直向灰袍尼姑劈去。灰袍尼姑嬌斥道:“讓開。”移步避開來劍。衆女子識得聲音,仔細定睛一看,立時個個張大嘴巴一動不動。灰袍尼姑右腳一腳將打門門閂踢掉,左腿在左大門點了一下,那大門受力,反而向內打開了。灰袍尼姑趁機帶着二人自門縫中竄出,周圍女子竟都未曾阻攔。
那灰袍尼姑健步如飛,直奔出五里左右,纔將二人放下,輕聲道:“前面便是街面,你們快走吧,別再被她們抓住了。”諸葛揚名和寇英二人站在地上,腦中七葷八素地兀自犯暈。他二人自被那灰袍尼姑抱起,從假山山洞奔到醉花蔭大門、再奔到這裡,這一系列像是發生在眨眼之間,又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諸葛揚名定了定神,當即跪倒叩頭,道:“多謝觀音菩薩搭救,多謝觀音菩薩相救。”那女尼一直面容憂傷,不苟言笑,但此時聞得諸葛揚名說話,不禁會心而笑,扶起諸葛揚名道:“罪過罪過!我可不是觀音菩薩。”她這一漫不經心地微笑,諸葛揚名看在眼裡,只覺如沐春風,渾然忘記肩上、小腹傷痛。寇英看在眼裡,心裡卻有一絲不快,用身體撞了下諸葛揚名,口中卻敷衍道:“多謝師太救命,請教師太法號?”
那灰袍女尼沒有回答,凝視着寇英問道:“你便是寇相爺的千金?”寇英應道:“是的。你認識我爸爸麼?”灰袍女尼怔了怔,輕聲道:“不……不認識。害你受了這麼多苦,真是過意不去。”寇英不耐煩道:“害我的是那爛菜葉主人,又不是你,你有甚麼過意不去的。”灰袍女尼神色黯淡,雙手合十道:“罪過罪過。兩位路上當心,我告辭了。”說罷轉身而去。諸葛揚名連喊:“菩薩菩薩……”那女尼足不點地,早已去得遠了。
諸葛揚名嘆了一口氣,轉身望街面走去。寇英追了上來,道:“幹嘛一聲不吭就走呀!”諸葛揚名默然不答,只管自己趕路,寇英只得小跑勉強跟上,怒道:“喂!死鄉巴佬,我在跟你說話呢!”諸葛揚名足上加勁,與寇英拉開了距離。寇英雙腳跺地,一張小臉氣得漲紅。諸葛揚名再走片刻,發覺背後沒了聲響,微微詫異,回頭一看,卻見寇英正向醉花蔭方向走回去。諸葛揚名無奈,只得放足趕上,拉住寇英的手臂道:“你幹甚麼去?”
寇英使勁掙了掙,道:“我回去找那爛菜葉主人。”諸葛揚名道:“你瘋了,好不容易出來,又回去送死!”寇英委屈道:“你不是不搭理我麼!不用你管!”諸葛揚名這才知道她是在鬧彆扭,嘆道:“怕了你了,走吧!”將她身體轉了過去。寇英破涕爲笑道:“就知道你不會不理我。”
二人向街面方向而行。寇英邊走邊問道:“你剛纔幹嘛不理我?”諸葛揚名氣癟癟地道:“我哪有不理你。”寇英哼了一聲,指着他道:“還說沒有?”諸葛揚名這才答道:“誰叫你對觀音娘娘語氣那麼壞。”寇英頓足道:“你還真是小氣鬼,居然爲那個生氣。你定是見她好看,被迷了心竅。”諸葛揚名聞言不悅,道:“你胡說甚麼?觀音娘娘救了我們的命,但你對她語氣那麼差,以怨報德,就是你不對。”
寇英粉拳高舉,氣的眉毛都擰在一起了,道:“你就是被迷了心竅,腦袋都不好使了。”諸葛揚名道:“胡說八道!”寇英道:“你仔細想想唄,爛菜葉主人說,當今世上知道那石室的救只有兩人,那師太怎麼會突然跑到那裡救我們?”諸葛揚名聞言,心頭打個機靈,口中卻仍不認輸,道:“那……那有甚麼奇怪的,他說世上兩人就兩人呀?我們不是也知道那個地方麼。說不定觀音娘娘也是機緣巧合,知道那個地方呢?”寇英手指使勁戳了戳諸葛揚名腦袋,道:“你呀你,自己心裡也起疑了,嘴巴卻還在狡辯。就算那師太湊巧得知那地方,但她帶我們離開醉花蔭時,爲什麼那些白衣女子都不攔住她?”
諸葛揚名經寇英一說,心裡也犯起了嘀咕,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觀音娘娘也是醉花蔭的人,故意用苦肉計討好我們?”寇英拍掌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諸葛揚名沉吟道:“可我們都已經落在她們手裡了,幹甚麼還多此一舉?”寇英道:“那就不知道了。就算師太是真心救我們,就算我們現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總之我懷疑師太,是不是也有理有據?你是不是不應該生我氣?”諸葛揚名想了想,最後還是猶豫地點了點頭,道:“可是我總覺得觀音娘娘不是壞人。”
二人抵達街面,已是中夜。秦淮河畔是江南最妖嬈的地方之一,日夜笙歌,酒肉橫流。此地離秦淮河畔已近,因此雖至中夜,仍有一些攤位酒館開張。寇英肚子突然咕咕直叫起來,諸葛揚名也已飢腸轆轆,伸手在衣服的口袋裡探了一把,才發覺蕭泣血留給自己的碎銀子都已不翼而飛了,追問起來,才知許是在二人換穿衣服時不小心弄丟了。諸葛揚名向寇英問道:“你有銀子沒?”寇英噘嘴道:“我在家裡都不用花錢,我從來不帶銀子的。”諸葛揚名聞言,雙手亂舞抓狂。
飢餓中二人來到一家包子攤前。那又白又嫩的包子雖在屜中,但香味早已隨風傳來,引得二人垂涎欲滴。諸葛揚名衝包子攤老闆道:“老闆,我們是從臨安來的,路上與親人走散,身上又沒帶銀子。你看可不可以賒我們幾個包子。”寇英也道:“老闆,你就賒我們幾個包子嘛,我以後還你幾百幾千個!”那老闆叼着眼將二人打量一番,哄手道:“走開走開,一個包子纔要一文錢,你們還要賒?沒錢就別想吃嘛,快走快走。”
二人無奈,只得到下一家哀求。如此哀求四五家未果,二人已是又餓又累,癱坐在一排石階之上。諸葛揚名喟然長嘆,道:“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世態炎涼啊。”寇英已餓得靠在他肩頭,道:“好不容易跑出來,結果要餓死街頭。早知道就呆在醉花蔭不出來,那裡至少還有牢飯吃。”諸葛揚名道:“你現在才知道‘不時不食’純屬胡扯吧。”寇英點了點頭,突然精神一振道:“我想到辦法了!”
諸葛揚名聞言,也是精神大振,急忙問道:“甚麼辦法?”寇英道:“鄉巴佬,你武功那麼好,隨便幾下就能把那包子攤老闆打趴下,到時候我們不是想吃多少吃多少?”諸葛揚名聞言,立刻像泄了氣的皮球,斜眼看着寇英,道:“這主意不錯,不過……”寇英道:“不過甚麼?”諸葛揚名道:“不過就是蠢了點。我答應笑爺爺不做違背狹義的事情,我要是爲了幾個包子天打雷劈,那也太不划算了。”
寇英又提出許多異想天開的餿主意,都被諸葛揚名一一否決了。兩人餓得實在不行,只得半睜着雙目對望。其時,一個金玉滿身,滿面**的女人揮着扇子,迎面走道二人身邊,尖笑着說:“哎喲,兩位定是餓了吧。嘖嘖嘖,年紀輕輕的真是可憐。來來來,媽媽帶你們吃東西去。”諸葛、寇英二人聞言立起,道:“真的?”那媽媽笑道:“哎喲,媽媽還能騙你不成?你瞧,那便是媽媽的酒樓。”手指向斜前方指了指。
諸葛揚名與寇英順着那女人手指看去,見是一間三個店面闊的氣派酒樓,酒樓招牌寫着“忘歸樓”三個金漆大字,一樓裡就擺滿了各桌酒席,四周圍坐着不少男女,二樓的陽臺上則站了七八個姑娘,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手揮絲繡,向街上行人招手。街上的男子見狀,跳着小步,向酒樓內跑去。寇英看得張了大嘴巴,讚道:“媽媽,你們酒樓真是好客。”諸葛揚名連番鞠躬,道:“謝謝媽媽,謝謝媽媽。”那媽媽用扇遮了嘴,笑道:“兩個傻孩子,不謝不謝,這是媽媽該做的,媽媽該做的。”
那媽媽當下引二人進入酒樓,在酒樓二樓開一間房間,又着小廝送來酒菜。寇英不住感謝,諸葛揚名早已狼吞虎嚥了起來。那媽媽臉上都笑開了花,道:“不謝不謝。你們慢吃,不夠還有,媽媽先出去招呼客人了。”說罷掩門出去,在門口對兩個小廝道:“你們兩個在這裡看住了。”寇英在屋內聞言,道:“你還說世態炎涼,這媽媽便是個好人,請我們吃飯,還派人在門外伺候。”諸葛揚名嘴裡塞滿了食物,說不出話來,只得嗯嗯連聲表示同意。
寇英胃口小,吃了兩碗飯便自飽了,可諸葛揚名“賤人賤吃相”,這頓飯整整吃了一個時辰方纔覺得滿意。此時外面人聲稍弱,客人們應該也差不多回房休息了。那媽媽推門進入,見一桌菜吃得杯盤狼藉,笑得眼都眯成一條縫了,道:“兩個傻孩子真是能吃。你們沒出安身,不如也就在媽媽走了住下吧。”諸葛揚名與寇英心裡同意了幾百遍,表面上卻假裝客氣道:“我們吃了媽媽那麼多東西,怎麼還好意思叨擾。”那媽媽笑道:“不礙不礙。”衝着寇英道:“女兒,你便住這間。我帶這善財童子另找一個房間。”這“善財童子”自然是指諸葛揚名了。
諸葛揚名點了點頭,跟媽媽走出房去,剛邁出門檻,心中想到一事,眼珠子轉了轉,又回到房內,衝媽媽道:“我還是住這裡吧。”那媽媽臉一陰,旋即又眉開眼笑道:“這裡只有一張牀,住不得兩人。”諸葛揚名道:“那媽媽有兩張牀的房間沒?”那媽媽哈哈笑道:“做我們這行的,怎麼會在房間裡放兩張牀呢?”心中打個機靈,突然笑呵呵地衝身邊一個小廝道:“我們以前怎麼想都沒想過。明天再去給幾個房間添些牀具,就作爲我們忘歸樓的特色項目,說不定那些客人還真有喜歡兩對一起快活的。哈哈。”那小廝聞言哈哈大笑,道:“是是,明天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