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麼?大哥兒,你真要給俺們炮軍的軍卒分田?這可不行啊!”
揚州城內,炮軍大營。炮軍隨營武校再開的當日,陳德興就在挪作課堂的廂房之內,向二十幾個學生,也就是包括瓊花樓兄弟在內的炮軍骨幹宣佈了自己的最新決定。
劉和尚頓時急叫起來:“萬萬不可啊!一個大明觀和幾百張道牒已經夠遭忌的,還要給上萬軍卒分田,這等事情就是嶽武穆和餘樵隱都沒有做過啊!”
‘是啊,所以他們都死了!’陳德興心中一聲冷笑,‘若是岳飛、餘玠麾下的士卒都能和他們一體,大宋官家還敢害死他們麼?’
陳德興的目光在課堂上緩緩掃過,將每個人的容色都收入眼底,包括呂師虎在內,所有人都浮出了憂慮的顏色。
陳德興淡淡一笑道:“哪有上萬軍卒?那些歸正人可甭想在淮南得土地,想要地就打回北方去問蒙古人要!”
衆人臉上的憂色更濃……北伐中原和武人擁兵差不多犯忌——這倒不是犯了大宋官家的忌諱,除了宋高宗是真心不願北伐,宋光宗在位時間較短且困於家務(怕老婆,大權旁落)之外,孝宗、寧宗和當今的官家趙昀都發動過一次失敗的北伐。到了如今,這北伐恢復中原已經成了江南百姓和士人心中的一根刺兒,人人都不願意去想去提了。
不過陳德興也沒有再提及北伐,話題一轉,又提到了分田,“此戰吾炮軍上下皆有功勞,可以得官着當不下五十人,可升任副尉、校尉着當有三百餘,剩餘的一千多人,人人皆是效用身份。吾的意思分田應該是俺們砲軍的一個制度,有功兵將除了升官之外,還要額外授田。凡是有官身者,按照昨日我和諸將商量好的章程分得土地,不另行增加。校尉、副尉、效用一共九級(校尉、副尉有八級),凡是效用都可得田三十畝,託庇於吾陳家,效用以上,每一階增加十畝。凡是保障河血戰起隨吾之將士,凡陣亡者,按照陣亡時的品階分配土地與家屬。傷殘者,有家屬者分配田土,無家屬者賞賜道牒,可在大明觀安置居住,跟隨任道長、劉道長學習法術。”
學法術……不是學捉鬼畫符看風水,而是學習提煉火藥!這大明觀不僅是陳德興安置傷兵,供奉戰歿將士靈位的地方,還是一個生產配置火藥的秘密據點——當然,只是暫時的據點,等到將來陳德興的艦隊真的能縱橫海上之時,自然可以在海外找個更加安全的島嶼作爲根本據點。
陳德興頓了下,又道:“以上這些,就是俺們炮軍的章程……俺們炮軍上下的將士都是一家人,是兄弟!俺們這些做哥哥的照顧下面的弟兄理所當然,沒有甚好講的。”
“哥哥,俺惡虎知道你夠義氣,可是朝廷……”陸虎這個惡漢也起身拱手,“慶之哥哥,要不俺們還是再議議?”
“不必!”陳德興擺擺手,肅容道,“此次西援,吾軍必是先鋒!將士們在兩淮是衛家鄉保父母,自肯出力死戰,到了四川他們又是爲何而戰?爲何而死?吾等若不能替他們免除後顧之憂,西援之役有敗無勝,吾等兄弟自是有死無生,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若是西援得勝,吾大不了就自解兵權入朝,去好生讀書考個進士總行了吧?”
陸虎跺跺腳:“唉,哥哥要去考進士,惡虎該怎麼辦?莫不成也要去讀書習字麼?”
高大苦笑道:“惡虎,這讀書習字也是童子功,俺們一大把年紀,學不會了,到時候只好回家養老了。”
劉和尚也道:“若是大哥不從軍了,俺劉和尚也辭官回家養老!”
“對!大哥不幹了,俺們也不幹……與其跟着別人受鳥氣,不如辭官養老!”
“俺們的官是大哥給的,俺們只聽大哥的話!”
廂房內的瓊花樓兄弟紛紛表態——只聽陳德興的!這可不是隨便說說,而是當真的!如今已經不是高宗朝,更不是承平時的北宋了。隨着大宋財政的日漸崩潰,已經沒有足夠的財力發放銅錢當軍餉了。下面的一干驕兵悍卒當然不可能餓着肚子去打蒙古人。他們都是自有財路的,或是侵吞戰區土地,或是經營各種買賣,或是挪用侵佔官財官物。總之,都有不依靠朝廷的財源!兩淮、京湖、四川諸軍在財政上,已經是半獨立了!
而財政半獨立的軍隊,自然也不會如過往一樣服從南宋朝廷。這便是當下四川軍頭可以發動叛亂帶兵投靠蒙古的主要原因。日後,還會有官至一路安撫的劉整帶着15個軍、州,戶口30萬向忽必烈叛變,從而拉開了南宋滅亡的序幕……
看到兄弟們都支持自己,陳德興便一揮手,嚷聲道:“說甚喪氣話?俺們是武人,眼下又逢亂世,真要能打仗,朝廷豈有不重用的道理?當今官家又是聖君,自會知道俺們弟兄一片苦心的!下面,俺接着給你們上課,講講怎麼打水戰吧。”
……
“這個陳德興……真他媽的會來事兒!”
揚州撫司衙門裡,某奸臣真倚在錦榻之上,一雙賊眼似閉非閉,只是聽呂師虎彙報着陳德興這幾日的所爲。他手頭還捏着一封奏章,是給官家趙昀報告兩淮大捷消息的。
“羣玉,祥甫,你們怎麼看?”
室內一片沉默,半晌纔是廖瑩中打破了寂靜:“相公,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正如陳德興所言,他們能不能從四川活着回來都兩說呢!他現在搞得這些,雖然有些犯忌,但的確可以激勵將士死戰。這等武人若是閒置不用,那位蒙古大汗誰去逐退?”他忽然頓了一下,壓低聲音,“據下官所知,四川的諸軍之將,無人不是擁兵自重的!”
賈似道嘆口氣:“本朝的綱紀的確大不如前了!”
李庭芝搖搖頭:“相公,現在的問題不是出在綱紀而是出在財用之上……會子貶值日甚一日,再下去都要成廢紙了。下面的軍將領些廢紙如何肯用命?吾看這分田地的辦法不錯,不如在兩淮軍中全面推行吧,軍士們如果有了土地,那就真是保家衛國了。”
賈似道皺了皺眉頭:“這個等吾入朝以後再想法子吧。”
廖瑩中問:“相公,那陳德興呢?”
“先用着吧!”賈似道按了按太陽穴,“不用他還能用誰?現在兩淮諸軍也就是他的勁頭最足了……先用過這一陣,等到退了北虜,吾給他一世富貴,還怕他不交出兵權?”
廖瑩中笑道:“到時候就由不得他了!”
李庭芝問:“那要不要把大明寺交給那個任道士管?”
賈似道一拍錦榻:“給他就是!不就是一個破廟嗎?和尚早跑光了,改成道觀也無妨……再給那道士兩百張道牒,這事兒就這麼辦了。吾就不信,區區一個武夫,還能出得了吾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