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平定州州城以東約20裡,一處草草而就的軍馬營盤之中,同樣有一支相當疲憊的大軍在休息。
這片所謂的營地,也是草就。寨柵都未曾設置。只是用長矛扎束了一些鹿砦,胡亂放設作爲支撐。
營地之內,帳幕擺放也談不上整齊,而且每個帳幕之中,都塞進了幾倍的人,擠得滿滿當當的。帳中氣味難聞之極,但是裡面的軍士卻只是呼呼大睡。
這些軍士大多穿着東唐軍的紅襖,顯然是李璮指揮的追兵。不過也有些人穿着老百姓的衣服,腦袋下面也沒有枕着皮甲,有人懷裡抱着個頭盔,有人連盔都沒有——他們都是沿途加入的山西豪強子弟或附庸。山西多山,地形複雜,不利於騎兵發揮,卻有利於老百姓躲藏。因而在蒙古入侵時,豪強勢力保持的較好。實力較大的豪強往往授個州縣總管,實際上就是割據一方,實力小一些的豪強,則佔幾個山頭,一樣稱王稱霸。
不過不想當地主的農民不是好農民,不想當軍閥當官的豪強也不是好豪強!
因此看到太原大戰勝負已分,那麼大家夥兒還有什麼好猶豫的?趕緊投靠大唐吧,將來也弄個開國功臣噹噹!所以李璮自太原出發,一路追擊作戰,兵馬卻是越打越多!離開太原的時候他≧只帶了三萬多人,現在已經擁衆不下七萬!
這位大唐天子估計,等他的大軍越過太行山的時候,十萬人馬也能湊出來的!如果能和陳德興聯絡上。兩家並肩作戰,消滅入侵河南的蒙古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現在的問題就是陳德興可能會要求更多的利益!或許會要求太行以東。黃河——大清河(在黃河奪淮入海後,由原黃河山東段形成的河流)以北的河北之地……
如果陳德興真的提出這個要求。李璮也準備咬牙接受下來。畢竟打敗蒙古是重中之重,至於陳德興和大宋,只能放在將來慢慢對付了。
或許他的有生之年都不用考慮這個問題了,畢竟中原在這幾十年的戰爭中損失太重,沒有數十年的休養生息根本就緩不過來。
就在李璮琢磨着怎麼在戰爭結束後行仁政,與民休息的時候。他的大帳外面一陣擾動,然後就聽見又人再喊:“太子殿下駕到。”
接着就見大帳門簾一挑,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滿臉喜色的走了進來,正是李璮的太子李彥簡。
“父皇。大喜,大喜啊!”李彥簡不及行禮,便高聲向李璮報喜。
“大喜?喜從何來?”李璮看着兒子,忽然想到什麼,“莫不是有了太行山東面的消息?聯絡上陳德興了?”
李彥簡只是搖頭,道:“不必聯絡陳德興了,有更好的消息!汪德臣向咱們投降了!”
“誰?”
“汪德臣!鞏昌汪德臣!”
“什麼?”李璮一驚,猛地站了起來,“莫不是誤傳吧?汪家的地盤可在六盤山腳下。他要敢反,忽必烈還不把汪家的九族給誅盡了?”
“忽必烈誅不了汪某九族了!”大帳外面突然有人高聲應答,然後就得衣甲響動之聲,一條隴西大漢大步走進大帳。看見李璮就要拜倒下來磕頭。李璮卻立刻喝住了他:“舜輔老弟行什麼大禮?快快起來說話……舜輔弟,你如何親自來了?是不是河北那邊出了什麼狀況?”
進來的人正是汪德臣,也就是汪田哥(田哥之名是蒙哥所賜)。聽了李璮的提問。他苦笑一聲:“皇上英明,真定府如今已經被陳明王佔據了。您說忽必烈還能拿小弟怎麼樣?”
李璮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雙目如電。死死的注視着汪德臣,只吐出兩個字:“當真?”
“如何不真!”汪德臣道,“某是前天晚上得到消息的,有幾個真定府的逆元官跑進娘子關了!小弟親自問過他們,陳明王的大軍三天前就進了真定府城,浩浩蕩蕩的總有三四萬戰兵!”
李璮臉上升起了複雜的表情,在大帳中走動幾步,回首對汪德臣道:“舜輔老弟,你手裡還有多少人馬?霸突魯還有多少人?他們還能戰嗎?”
汪德臣一拱手,回答道:“不瞞皇上,臣帶來山西的人馬損失頗重,如今能戰者還剩三千,不過都是百戰精銳!至於霸突魯手中……若是不計臣的三千,還有兩萬三四千人,其中一半是蒙古的東道兵,累敗之師,又無甚好刀好甲,不怎麼耐戰。皇上若速發精兵,一定可以大獲全勝。”
李璮臉上又習慣性的出現了猶豫思索的表情。李彥簡最知道父親的性子,屁大的事情也要反覆斟酌半天,實在不是亂世爭雄的性格。
大唐太子跺跺腳道:“父皇,若大唐還想要河北之地,就不可再遷延了。若是讓明國盡有了河北,只怕這中國屬誰就難說了!”
李璮吸了口涼氣,是這個道理!陳德興要有了河北和燕雲之地,不管是人口、軍隊還是財力,都將遠勝大唐,他還肯當個‘遼主’麼?
“父皇,莫猶豫了,快些進兵吧,無論如何,都得把俺們的七萬大軍開到真定城下!否則父皇三十多年的心血,就要付諸東流了!”
李璮猛地站住,回頭看着兒子,重重點頭:“對!得儘快把大軍開到太行山以東!彥簡,快快替朕擬旨,叫史天澤、張柔、王文統帶兵出忻口招撫晉北豪傑,再屯大兵于飛狐口。”
飛狐口以東就是易州,易州之東就是燕京!李璮的部署就是要以史天澤、張柔所部威脅燕京。自己再吞併太行以東,和濟南的李彥國所部遙相呼應,好逼迫陳德興退返燕雲。
忽必烈如今很可能已經敗亡,沒有了忽必烈和忽必烈身邊的幾萬精銳,蒙古是據不住中原的,能夠經由關中返回河套已經是走了大運。而宋國又不堪一擊,將來的天下非唐既明……在這個當口,大唐便是咬着牙也要和陳明爭上一爭的!
而陳明的主子陳德興,這個時候卻完全沒有和自己的岳父老泰山爭天下的心思。因爲他知道忽必烈的大軍就跟在自己的屁股後面,他的“難民大軍”離開真定城的時候已經壯大到了十七八萬人。人是不少,可是能戰的還只有三四萬,其中真正有戰鬥力的,還是他從燕京帶出來的一萬四千人。
不過十七八萬的人數也不是全無用處的,至少聲勢浩大,走在河北大平原上好似一道沒有頭尾的洪流!若是遇上膽怯一些的對手,嚇都嚇跑了。歷史上,中國古代發生的每一次農民起義,都會用上這種裹挾民衆以壯聲勢的戰術。但是光知道裹挾,不會組織和利用,也沒有一塊可靠的根據地,最後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好在陳德興是既有組織,也有地盤的。
除了聲勢浩大之外,裹挾民衆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每遇作戰,可以驅策民衆在前去消耗對手,自家精銳在後壓陣等待——待到敵人筋疲力盡的時候,再揮軍掩殺。這個法子,纔是剛剛進入被燒成一片廢墟的真定城的忽必烈所擔心的。
是的,真定城已經被一把火燒個乾淨了!除了四周的城牆還在,裡面已經沒有什麼完好的建築物了。至於縱火犯,不是旁人,正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仁君的陳德興。
上次在南宋的明州放火燒了定海港,之後又燒了燕京路的海津鎮,現在又一把火燒了花花真定府,還真是個大大的仁君啊!
不過,放火燒城是必須的!要不把人家的房子燒了,誰肯丟了大好的家園跟着千里百里的輾轉?
站在真定城頭,久久凝視着被火燒得滿目瘡痍的城市,蒙古大汗忽必烈突然冷哼一聲,彷彿是要抒發心中的抑鬱。真的很抑鬱,本來他還想讓自己的幾萬蒙古軍在真定城中燒殺擄掠一番!誰知卻讓陳德興這賊子搶先了!
“大汗,讓俺帶人馬去追吧!”萬戶長頭輦哥一臉晦氣的走上了城門樓,衝着蒙古大汗單膝一跪。“陳賊掠了十幾萬百姓,日行不過二三十里,某的人馬一日一夜就能追上!”
忽必烈橫了他一眼,“追上以後呢?陳賊身邊的精銳至少有兩三萬!便是這裡的五萬大軍皆往,也未必能有勝算!”
“可是大汗,一個好端端的真定府就這麼毀了,若任由陳賊恁般鬧下去,只怕順德、光平、大名等路都得叫他糟蹋了。萬一他再過了黃河,那可如何是好?”
“過河?”忽必烈哼了一聲,“不會的!陳賊終有些婦人之仁!若朕統軍,倒是會一路殺進河南,所過之處,寸草不留!若如此,吾蒙古便不能在河南立足,朕這個大汗也就到頭了。”
丟燕雲、丟河北、丟山西並不要緊,蒙古在乎的不是漢家的土地,而是漢人的財物,若是在乎土地,當日窩闊臺大汗早就讓人屠盡了北方漢人,將漢家農場變成草原了。因此忽必烈丟些地盤無所謂,但是他如果沒有辦法攫取到足夠的財貨去犒賞跟隨他的二十萬蒙古戰士,他的大汗,怕是真的做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