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兩語之間,川東兵敗的天字一號替罪羊已經有了——其實呂文煥也不是真的那麼不上路子,只是他認爲陳德興此戰必敗,敗了以後不是死就是降,十萬蒙古大軍的眼皮底下,任他何般豪勇,都是不可能跑掉的。
既然如此,那麼把責任推卸到一個死人或是叛逆身上,又有甚不妥呢?另外,霹靂水軍主力覆滅後多少還會留下點殘渣,這些殘渣呂家就不客氣的收下了。反正那陳淮清一門心思要當文官,看不上他兒子的這點基業的。
不過找到一個頭號替罪羊不等於就沒有呂文煥什麼事兒了。他畢竟是援川宋軍的前敵主帥,丟了川東還能沒責任?
呂文煥皺皺眉頭,“萬州守不住了!韃子只需順流放火排,再以連環船押後,鐵鏈浮橋全都無用!上游入了敵手,這仗難打了!”
范文虎抖着聲道:“不如且棄了東川去和大太尉(指呂文德)合兵,只要手裡有兵,辦法總會有的。”
這話說的可就誅心了!這潛臺詞就是隻要保存了實力,呂家的富貴就不用愁了,哪怕大宋沒了活路,呂家也能另投明主,反正蒙古人那邊也沒有虧待漢軍世侯。至於三等漢什麼的,反正武臣在大宋這邊也是低文官一等,不過是從二等官變三等官……
樑崇儒聞言身子一抖,呂家身受皇恩那麼多年,事到臨頭居然在打這等主意,這武人果真是靠不住的!
呂文煥目光陰沉地看了樑崇儒一眼,沉聲道:“樑參議,你是宣撫的門人,你來說說,這萬州還能守嗎?”
“守不住了。”樑崇儒一顆心思頓時提到了嗓子眼,貴文輕武什麼的那是在江南在臨安纔有的。四川這裡可是有刀就是草頭王了,他要敢和呂文煥頂牛,明天就能把他沉了江。
“守不住該怎麼辦?”
“不如退守夔門,依託三峽險要構築城寨,多造鐵鏈封鎖江面,如此便可做持久之計。”
呂師虎和范文虎同時在心裡面搖頭,樑崇儒的主意完全是紙上談兵,將三萬多人的軍隊撒在數百里三峽沿線,這還能打仗嗎?而且三峽沿線的交通非常困難,可用的道路就是長江。蒙古大軍只要拼着些死傷,硬衝過封鎖線,順流而去。那麼三峽沿岸宋軍的補給都要中斷,到時候呂文煥的三萬幾千大軍吃什麼?
呂文煥卻神色複雜,目光只是死死盯着木圖,十萬蒙古大軍是打不過的。按說退兵回京湖是上策,可是丟失東川的責任誰來擔?三萬幾千大軍不戰而退,棄地千里,這樣的罪名可不是鬧着玩的,搞不好連性命都要丟掉!而賴在四川不走,哪怕守不住三峽,只要有兵在手,朝廷就拿他呂文煥沒有一點辦法。大不了到最後投了蒙古,一樣可以榮華富貴……
他猛地擡起頭:“好!就依樑參議之計,萬州不守了,全軍退入夔門!”
……
在長江南岸,數百怯薛親衛默然佇立在一處高丘之上,簇擁着蒙古大汗瞻看着眼前的戰場。
長江之中,蒙古水軍的戰陣已經擺好,堆滿柴草的木排在前,數量多達千艘,鋪滿了一大片江面。縱火排之後,是呈五列縱隊的上百艘連環船。連環戰船上面,蒙古旗號遮天蔽日。旗號之下,則是披着輕薄皮甲的水軍士卒,或執着弓弩長槍,或奮力划動船槳。這些連環大船的船艏部都並排放着兩架牀子弩,牀弩之後則是一架發石機,兩側船舷之上,還張掛着熟牛皮和細網,更支架起盾牌。這樣的防護,足夠堅韌而且有彈性,弩矢難破,就是飛石也能抵擋一二。牛皮外面又掛了一層隨時用水打溼的水草簾,這是爲了方便火攻而設。所有的這些措施,都是投降蒙古的宋軍水軍所傳授的真本事!
這些連環船的動力則是櫓槳配合,兩支後櫓加上四十八支木槳輕輕扳動,和順流而下的江水一起,推動着一艘艘連環船以七八節的航速向東而下,一轉眼的功夫,便要出了蒙哥大汗的視線。
而在長江兩岸的江灘上,蒙古步軍騎兵的行軍大隊,同樣浩浩蕩蕩,即使站在高處眺望,也無邊無際,好像是從天的這邊一直延伸到了另一邊。這就是九萬蒙古大軍沿江東下的場面。
幾騎探馬飛奔而來,當先一名百戶從馬上跳下來,奔跑到蒙古大汗身前三丈開外才單膝跪地,大聲地報告:“稟大汗,前方三十里外發現南蠻水軍,有蜈蚣船二十艘,排成四列,逆水而來!”
“二十艘蜈蚣船可載多少戰士?”蒙古大汗低聲問道。
立即有人回答:“回稟大汗,每艘蜈蚣船可載250到270人,20艘蜈蚣船最多有5400人。”
蒙古大汗冷冷一笑,說不出來的剛愎自傲:“區區五千多南蠻就敢迎着我十萬天兵,真是螳臂擋車!傳令,加快行軍速度,大軍要在最短時間內,摧破南蠻水軍,打通東下京湖的門戶!然後,我要踏破南蠻,將億萬南人變成大蒙古最卑賤的奴隸!
這,就是長生天給我蒙古兒郎的使命!”
……
“韃子比妖魔還可惡,韃子已經屠了我北地同胞十分之九,已經將四川屠成了一片白地,現在還要屠盡我江南兒女!韃子就是要滅絕我大漢種族!就是要將我等的父母妻兒盡數屠盡!我等堂堂男兒,能容此禽獸之輩如此得逞於我大漢之土地嗎?”
“不能!”
“那我們該怎麼辦?”
“殺韃子!上天庭!”
“殺韃子!上天庭!”
二十艘三層槳座戰艦之上,此刻都是口號雷動!各艦之上的大義教官都在抓緊時間進行最後的政治動員或者……用後世的眼光來看是狹隘的民族主義煽動!什麼四海一統,什麼天下歸一,什麼入華夏者華夏,在霹靂水軍中根本沒有人敢說敢想!
幾個月來,這支軍隊就是沉浸在極端民族主義的煽動性洗腦之中。從輿論、宗教、文化、信仰等各個方面進行洗腦。士兵軍官都無一例外的接受着高強度的信息轟炸,要麼相信陳德興灌輸給他們的一切,要麼假裝相信!
而張弘範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真的相信還是假的相信了!反正他在這方面表現的比所有人都極端,都激進!前幾天還寫血書請戰,表示要和韃子大汗血戰到底,要揹着炸彈去和韃子大汗同歸於盡……因此他又一次回到軍中,擔任了獅號戰艦的大義教官。
獅號是霹靂水軍左軍統領陸虎的旗艦,這位陳德興麾下的頭號勇將原本是個旱鴨子,根本不懂水戰。不過幾個月的軍校也不是白上的,雖然他還是不會測距、測風,也不會使用六分儀,更不會看星星畫航圖。但是卻已經掌握了使用三層槳座戰船的要領,就是速度、靈活和重量。
在川江上,三層槳座戰船是這三者的完美結合!擁有最大的重量、最快的速度,同時還極爲靈活。
重量加上速度就是衝撞的威力,而靈活性加上速度則是戰場主動權的保證,重量本身還意味着更強大的火力和戰鬥力。作爲一個內河作戰的載體,三層槳座戰船其實是有相當不錯的。而在搭載了大威力的火藥武器之後,這種戰艦在短時間內,就是無敵的存在——這是一種可以高速航行,並且搭載一定火藥武器的戰船!高速決定了可以自如的攻擊或撤退,而火藥武器則給了它超越所有戰艦的火力。
當然,等到火藥武器普及之後,這種戰艦就會因爲其過分追求速度而犧牲了載重,成爲被淘汰的對象。
不過那是將來的事情,眼下蒙古人的連環船可不是對手!至於縱火排倒是有點麻煩,也不過是小麻煩而已。
擁有這樣犀利的戰艦,擁有威力強大的天雷和天雷箭,還擁有士氣高昂到極點的士兵,今兒負責頭陣的陸虎還真想不出有打敗仗的理由。
同樣認爲自己不會失敗的,還有蒙古水軍的統帥史天澤和汪田哥。雖然他們接受蒙哥軍令的時候多少有些忐忑,不過也僅僅是忐忑而已。一百餘艘連環船,一千條縱火排,兩萬六千戰士。對上區區二艘蜈蚣船和五千多南蠻,怎麼可能打敗呢?
“兩位元帥,南蠻戰船已到十五里開外,四列縱陣,一共二十艘!”
史天澤和汪田哥此刻同乘在一艘十二條船併成的連環船上,上方傳來了通報敵情的聲音。爲了方便指揮,這艘大船上還搭建了一個望樓,由史家的兩名子侄負責瞭望。當然,是沒有望遠鏡的,只能憑目力遠望。
史天澤的年紀較長,史家的勢力也大,因而是這支蒙古水軍的主帥,他冷冷一哼,對汪田哥道:“舜輔,這陳德興看來是徒有虛名之輩,區區數千弱兵,若是死守營寨還能支撐些時日,現在出來決戰,不是送死又是什麼?”
汪田哥點點頭道:“世伯,不如下令前軍放火排吧!”
史天澤搖搖頭,“還太早,火排點着了就浮不了多久了,須得靠近了放纔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