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之上,帆影連綿,可以在大海之上航行的高桅大船在江面上櫓軸相連,排起了長隊,破開波浪,一路東下。
江岸邊,正是一片金黃的豐收景色,卻少見村落人家。而且田壟的密度也比幾年前稀疏了許多,彷彿到處都是連片的大田,小塊的農地變得極爲少見。偶爾看到一個村莊,就是數十人家聚在一起,大多都是青磚灰瓦,往日江南農村最多見的破爛茅屋,卻已經少了大半。和周遭一望無際的金色相襯在一起,真是好一派國泰民富的景象。
剛剛封了呂國王的呂文煥抱着胳膊,站在一艘四千石的福船甲板上,望着江岸邊的景色,頗是感慨地道:“某家十年未到江南,轉眼卻是太平盛世了。”
“太平盛世未必有,幾家歡喜幾家愁到是真的。”一身戎裝的呂師虎站在自己的叔叔身邊,眉頭皺着。或許是曬多了太陽,一張黑麪孔變得更黑了,都快變成崑崙奴了。
他和陳德興也算是老相識了,只是後來分道揚鑣,再也不是陳氏集團的核心人物。昔日一起在揚州練兵的黃智深、任宜江、孔玉,如今都是公侯將相。而呂師虎雖然也封了侯,但卻沒有什麼好差事。先是在江東省當知府,因爲貴族民主制的約束,這知府當得也沒啥滋味。還整天料理一堆因爲退佃引發的糾紛,昧着良心替士爵地主、軍戶地主驅佃。最後實在不願意幹下去,又重新披上戎裝,和自己的叔叔呂文煥湊到了一起。這江南現在雖然平靜,但是在呂師虎看來,絕不是什麼太平盛世。
陳德興可以鎮壓大同黨,但是卻改變不了江南農村土地集中的大趨勢如今出現的土地集中。和宋朝時代的土地集中還不大一樣。這一次不是所有權的集中,而是使用權的集中。由於科舉士大夫階級的消失和大規模的土地重分,以及士爵、士紳民主制的出現。使得江南農村的局面在短短几年內就發生了大變。
首先是士大夫階級對江南農民的人身控制被完全打破在很多情況下。佃農們並不反對這種控制,因爲這是他們在一個艱難的世道中可以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其次是土地重分和士爵、士紳民主制還有天道莊這個近代銀行的出現。共同創造出了一個富農階級雖然士大夫靠科舉和義門成爲農村的主宰,但是他們通常不會去經營土地,只是將土地分成小塊出租,也不論承租方有沒有能力經營。總之,他們會通過收取佃租、免役錢、攤派錢和放高利貸,最後奪取佃戶的大部分勞動成果。而在科舉義門壟斷下的農村,靠經營土地是無論如何不能致富的,各種各樣不公平的稅賦、攤派和勞役。會讓所有的富農破產淪爲佃戶。因此在南宋末年的江南,富農階級幾乎不存在了。
但是在陳明王朝的新體制下,富農又復活了。士爵和士紳民主制有效約束了基層的官僚,也讓農業稅賦變得容易承受。如今的大明可沒有“破門縣令、滅門知府”的存在任何一個大明國民花上幾百貫買個士紳牌就立即有了可以保護自己的選票!而且,如今大明的地主不是士爵就是軍戶,都和刀把子、槍桿子掛鉤,在軍裝閃閃發亮的大明朝,在鄉經營土地的士爵、軍戶和他們的家屬,可不是任憑地方小官拿捏的存在。
同時,以天道莊爲首的一批大型錢莊、銀號的出現。和新大陸金銀的持續流入,還有天道票紙幣的成功發行。讓大明民間資本充沛,借貸的利率下降到了個位數。這也讓貸款種地成爲可能。而大明發展迅速的冶鐵業和北方牧區的迴歸,又給江南農業提供了足夠廉價的新式農具和牲畜。
這一連串的因素最後結合在一起,就讓一部分士爵、軍戶之家,有了發展成農場主的可能性。他們先是驅佃僱農,使用僱傭勞力和牲畜、新式農具種地。在賺到了第一桶金後,他們又開始擴大經營,租賃下那些無意在鄉間經營土地的士爵、軍戶的農田,建立起效率更高的大型農場。
而這個過程自然和一波一波的大規模驅佃運動結合在了一起!於是,短短几年之內。江南農村的佃戶數量就已經大幅減少。出現了大量的失佃農戶,他們不是背井離鄉去人少地多的北方、四川、京湖謀生。就是進入大城市的平民窟,出賣勞力。賺取一份微薄的薪水早期的資本主義不就是這位玩的嗎?要是農民伯伯們都在家種地,資本家去剝削誰?
所以資本主義這個邪惡的東西,在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同時出現在農業和工商業之中的資本主義可以說是一種比較高效的生產組織模式(當然比不上社會主義啦)。當它出現在農村生產中,大幅提高了農業生產的效率,使得較少的農民可以供養較多的人口時,纔有可能將大量的失地(失佃)農民趕進城市去當無產階級。而較少的農民生產出了遠遠超過他們自身需求的糧食,也才能將之賣給城市去換取工業品。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也不是每一個失地(失佃)農民都甘於成爲無產階級的。其中也不乏敢於鋌而走險,出國去當個作威作福的殖民者的人物。
呂師虎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中,就和呂家的女婿范文虎一起,忙着招募這些想當殖民者的窮光蛋,然後將他們訓練裝備成一支真正的軍隊呂家雖然有自己的軍隊,但並不是所有的呂家將士都願意拋棄他們在湖北置下的家園,參加到前途未卜的遠征當中。
而呂文煥、呂師虎和范文虎三人,從某種程度上說和這些僱傭來的士兵一樣,也是被陳德興逼上殖民之路的。
陳德興雖然嚷嚷着要西征已經很長一陣子了。可是他的大明陸軍主力,卻始終沒有要離開中原的意思。反而紛紛開進藩臣的領地!呂文煥的老巢江陵城也不例外,幾個月前就有一個整師帶着幾十門大炮進駐!天天在城外搞什麼軍事演習,放槍放炮嚇唬人。
逼得呂文煥沒有辦法,只得硬着頭皮上路。
“只是這一去,也不知還有沒有生返中土之日了!”望着長江兩岸一片豐收的場面,呂文煥就是一聲長長嘆息。
……
幾乎就在同時,雪域高原上也有人發出了同樣的嘆息。
“看來老夫這把老骨頭,是要丟在天竺國了!”
蘇王史天澤此時正統帥着他的兩萬大軍,行進在兩座連綿的雪山之間。江南還是金秋,雪域高原卻已經寒風凜冽的季節了。再過些時日,大雪就要封住山路,便不合適大軍通行了。因此在八思巴同意南下天竺之後,陳德興就將他的聖旨、陸軍參謀部的命令,還有八思巴大喇嘛下給烏斯藏軍隊的命令,一併用快馬送往高原。
史天澤必須大雪封山之前趕到薩斯迦。等到春暖雪融,就要翻越喜馬拉雅山去征服尼波羅了。然後還要以尼波羅爲據點向南進攻天竺腹地!
“義父,天竺是個好地方,富庶不亞於江南。”和史天澤並轡而進的是郭侃。他是來給自己的義父送行的,準備一路護送他到玉龍哈牙。他昔日隨旭烈兀遠征,雖然沒有去過天竺,但是卻沒有少聽說那裡的富庶。
“老夫也聽說過天竺之富,只是天竺也有明君英主,旭烈兀那廝謀取天竺不就沒有得手麼?”
“那是旭烈兀沒有全力去奪天竺。”郭侃一笑,“那廝忙着和馬木魯克人還有他的堂兄別兒哥打架了,根本沒派幾個人入天竺,而且也就是搶一把就走罷了。義父這次是和呂文煥、李庭芝,還有英王殿下一起出動。四家合力,二十萬大軍沒有,十五萬兵是不會少的。還有鋼甲、火槍、大炮,這麼會打不下來?”
說着話,郭侃掃了眼正在行進的大軍。裝備還是很不錯的,三分之一的官兵擁有鋼甲,火繩槍配備了1000支,還有十二門3寸炮、六門1寸半炮和三門10寸臼炮,還有3500名騎兵。其中一半官兵都是跟隨史家多年的老兵,剩下的則是新近招募來的傭兵,不過也接受了嚴格訓練。
如果英軍、宋軍、呂軍也有同樣的實力,就算滅不掉德里蘇丹國,在天竺搶下幾塊地盤還是毫無難度的。
可史天澤卻沒有那麼樂觀,眉頭深皺,捋着鬍鬚道:“老夫用兵半生,卻沒有見過如此次天竺之戰這樣,大張旗鼓準備恁般久的,還在江都券業市裡面發行債票,早就是舉國皆知。恐怕天竺的德里蘇丹早就有耳聞了,這會兒大概已經整軍備戰良久,就等着咱們的大軍上門。說不定還和忽必烈講和,一塊兒對付咱們了。”
郭侃點了點頭,“還是義父思慮周到,不過德里蘇丹也是從外面打進天竺的,他們並不信任天竺土著,所倚仗的都是從西域傭兵,人數有限,打不過咱們的八國聯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