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隨後幾日,無新事。

章洛揚把那封信件拼接完畢,工工整整謄了一遍。

信裡說的是不知是哪裡的風土人情,或許是前任首輔曾遊歷過的一個很遙遠的城鎮,又或許是一個不知名的國度。語句優美,辭藻華麗,字裡行間透着一股悠閒愜意,會讓人的情緒不自主地被牽引。

但是不管怎樣,這是一封讓人一頭霧水的信件。連一點兒透露那地方所在之處的線索都找不到。

章洛揚只把這封信當做一個差事來做,也就並不好奇。俞仲堯呢,本來就沒抱希望,看完一遍,只是一笑。隨後將信件內容記在心裡,末了銷燬。不必試圖查詢,因爲好奇心絕不會得到滿足。

他只是隱隱預感到,信裡提到的地方,是他遲早要涉足的。

這件事之後,章洛揚每日都有大段時間消磨在廚房,手把手地教沈雲蕎下廚。

也好,不然俞仲堯還會擔心自己沒時間總陪着她,她會覺得悶——探路的手下登船,細細稟明沿途所經一切,並奉上了幾段難行之路的地形。

前幾年,俞仲堯到過青海,但是對這段路途絲毫用處也無——來的時候走的是官道,不曾到過偏僻之處,況且,這一次,青海只是途經之地。

幸好探路的這些人,從去年就撒出來了,如今交到他手裡的東西,自然是全部做到精準無錯。

他與手下細細商討,隨即獨自觀摩斟酌多日,前方情形在心裡有了輪廓。

這一程,很是兇險——最讓人值得畏懼、謹慎的,是朗朗天地間那些無情的山水歧路中的變數。你若魯莽行事,它便會給你滅頂之災。

便這樣,夏日到了尾聲。幾日後,船將靠岸,一行人要走旱路去往風溪。

到了這時候,必須要對孟灩堂交底了——大多數人都已一清二楚,只有孟灩堂還稀裡糊塗。與其說孟灩堂不清楚,不如說是不相信——不相信他俞仲堯放着權傾天下的日子不過,要跋山涉水去往一個一無所知的地方受苦受累。

俞仲堯與孟灩堂一向是能不見面就不見面,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看着對方礙眼,膈應到了一定的地步。

由此,俞仲堯讓人把簡西禾喚到了中廳,把所瞭解到的情形和盤托出。不管怎樣,簡西禾比之孟灩堂,更沉穩,尤其在眼下,更知道輕重分寸。

簡西禾會意,凝神聆聽,之後道:“我會如實轉告二爺。”

俞仲堯頷首,“辛苦。”

簡西禾臨走之前,問道:“過不了幾日,就能見到章府的人了吧?”

俞仲堯承認:“沒錯。”

“來的是順昌伯,還是他的兒子?”

“父子兩個。”

簡西禾一聽這話音兒,笑了,“你都讓手下安排好了?”

俞仲堯默認。

簡西禾挑了挑眉,心說這倒好,孟灩堂起了頭,隨後一切都按照俞仲堯的意思往下進行。不能怪孟灩堂極爲討厭這次出行,換了誰也受不了這種處境、心境上的落差——堂堂王爺,已經變成了俞仲堯關在籠子裡的兔子。

**

沈雲蕎這段日子過得還算清淨。俞仲堯派給高進的事一件跟着一件,高進忙得快連睡覺的工夫都沒了,自是無暇再與她見面。

對於拿不準的事兒,她從來是寧可忽略。由此暗暗鬆了一口氣,專心致志地學習下廚。

倒也是因爲高進的緣故,她有意無意地都在躲着簡西禾。不管是真的假的是短期還是長期,高進放下話了,她又理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在這樣的前提下,是怎麼都不該與別的男子接觸的,高進打心底介意的那一個,就更要躲得遠遠的。

不然算是怎麼回事呢?給他們來一出比較之後做出選擇?那就不是她把他們當什麼的問題了,是她把自己當成了什麼東西的問題。

不拘小節跟不自重是兩回事。

一早一晚天氣轉涼,風裡有了秋意將至的味道的時候,沈雲蕎已經能駕輕就熟地做出一桌自己和章洛揚都愛吃的菜餚。

沈雲蕎爲此喜滋滋的,卻還是擔心:“等過一段日子,我大概就又全忘記了。”下廚這回事,於她是有點兒邪門的,學會之後便再也懶得進廚房,過段日子就能忘得七七八八。

章洛揚卻對此不以爲意,“沒事,有我呢,到時候我再教你就是了。”

沈雲蕎笑着戳一戳她的額頭,“你遲早要嫁人的,怎麼能總陪着我呢。”

章洛揚抿了抿脣,認真地道:“你嫁了我才嫁。”

“唉,你這麼鄭重其事的告訴我……”沈雲蕎拍着心口,“我真是深感任重道遠啊。”

一句話說得章洛揚笑開來。

聽聞就快登岸走旱路的時候,兩個人開始細細地整理行囊。

書籍、衣料之類用來消磨時間的東西,都不能帶着,帶着就是累贅。考慮到往後女子裝扮不大方便,兩個人喚上四名丫鬟,趕製出了幾套男子樣式的衣物,袍子、深衣刻意做得寬鬆些,也省得一面趕路還要一面承受層層束縛的滋味。

兩個人覺得最要緊的,當然是錢財。這一點,章洛揚問了問俞仲堯,他說到時候會派專人給他們攜帶行李。但是她們實在是沒有安全感,單拿出了一部分,到時候親自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這樣忙忙碌碌地過了一段日子,大船在一日午後靠岸,水路就此結束。

俞仲堯的安排是先休息幾日再趕路。

這一段航程已算很是漫長,有些不是很適應的人,需得好生歇息幾日,養精蓄銳。

岸上有一行人、十餘輛馬車和數十匹駿馬在等候。女子一概乘車,男子一概策馬而行。

章洛揚和沈雲蕎雖然穿戴的是男子衣物,還是被安排乘車。

上馬車之前,她們打量了一下週遭環境。

天高地闊,原野無垠。

這纔是行程的真正開端,日後還有很漫長的路要走。

聽人說了這是何地,她們轉頭就忘了。

已身是過客,不需問所經山水是何處。

**

馬車走了整整半日,斜陽晚照時分,進了一所偌大的宅邸門前。

進硃紅大門之前,章洛揚留心往外看了看,見門楣上有着偌大的兩個字:賀園。

此間主人將這裡借給了俞仲堯暫用幾日,自己則搬去了別處。

有幾名管事各自帶着丫鬟、小廝上前,帶領人們各自去往歇腳的院落。

章洛揚與沈雲蕎住在相鄰的兩個小院兒內。晚間的飯菜豐盛而味美,兩個人享用完,又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早早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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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間,俞仲堯遣了人來傳話,讓章洛揚男子打扮去外院,要帶她去外面轉轉。

章洛揚正要去知會沈雲蕎,沈雲蕎先一步找過來,笑道:“高進尋了一匹好馬,要我等會兒去看看,到外面試試馬腳力如何,你就放心出去吧。”

章洛揚因此心安,去了外院。

俞仲堯一襲玄色深衣,正在等她。他幾步之外有兩匹駿馬,一匹黑色,一匹棗紅色。等她走過去,他指一指那匹棗紅色駿馬,“叫追風。性情很是溫和,腳力極佳,你跟它要儘快熟悉起來,往後要一起走一段日子。”

“嗯。”章洛揚走到追風面前,試探着去撫摸它的鬃毛、頭部。追風很快就溫馴地低下頭去,她抿了脣微笑。

俞仲堯笑問,“騎術怎樣?”

“還好吧。”章洛揚也不大確定,“這兩年很少騎馬,以前學騎射的時候據說還可以。”那時候也真是累得可以,每天都是周身痠疼,捱了一頓打似的難受。

“去轉轉?”

“嗯。”

兩人上馬,徐徐出了賀園。俞仲堯幾名手下遠遠尾隨。

賀園處在郊野,遠處山巒含笑,近處草木茵茵,綠意中有着各色花朵點綴。擡頭望去,晴空萬里,連浮雲也無。

章洛揚從來覺得,馬是最有靈性最駿美的動物,手裡的鞭子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虛設。今日跟追風剛相識,她一點兒勉強的意思都沒有,只是信馬由繮。

俞仲堯由着她,慢悠悠的跟在一旁,閒話家常。

章洛揚問他:“你最喜歡動物的是不是寶馬?”

俞仲堯搖頭,“不是。我最喜歡的是貓狗,小時候養過兩條狗、一隻貓。”

“是嗎?”章洛揚意外,隨後就笑,“真是沒想到呢。我也喜歡貓狗,但是一直都沒養過。”

“我也有些年不養了,沒時間。往後吧,我們養幾隻貓幾條狗。”他說着,不自主地開始憧憬未來。嗯,再添幾個孩子,多熱鬧,多好。

“好啊。”章洛揚沒他想得那麼多,只爲他說出口的兩句欣喜着,“貓是哪一種都很可愛,狗就是隻喜歡小狗,大狗我就有點兒害怕了。”

俞仲堯就笑,“那是你不懂,都一樣招人喜歡。當然,也都很淘氣。”

章洛揚側目看着他的笑臉,發現他眼波分外柔和。唉——她暗自嘆息着,要不是親眼看到,誰會相信他有這樣的一面。

俞仲堯見她盯着自己出神,正想打趣兩句,阿行策馬趕來,在他身邊低語幾句。

他頷首,“帶過來。”

章洛揚不明所以,“有什麼事麼?要不要我走遠些迴避?”

俞仲堯側目看她,歉意的笑了笑,“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順昌伯父子收到二爺的信件,詢問了行程之後,快馬加鞭趕了過來。我得到消息並沒阻攔,讓手下一路照應着,等會兒他們就過來了。”

章洛揚瞅着他發了會兒呆,才消化了他這一番話,垂了眼瞼,輕輕地“哦”了一聲。

“洛揚,見不見在你。你要是懶得看到他們,那就去別處等等,我來應對他們。”

章洛揚斂目思忖片刻,“我見。”隨後對他一笑,“我明白你的用意。”

該說的總要說清楚。起碼要告訴父親,他放棄了她,她也放棄了他。

一個想要她嫁給惡名在外的紈絝子弟、明知下場悽慘也要她自生自滅的父親,她要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