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嘴角滿滿的都是譏誚,正欲說話的時候,一瞥眼卻見到了謝七爺神色陰沉站在門口。
謝七爺向來是喜怒不形於色,如今這臉色已經是難看到了極點,可如今還是上前道:“皇上。”
說話間,更是將顧初雲擋在了自己的身後。
皇上嘴角的譏誚不減。
謝七爺緩緩道:“不知道皇上突然來訪所爲何事,臣有失遠迎,還請皇上恕罪!”
“謝太傅何罪之有?是朕不請自來,不過是突然想着去年的除夕,是由初雲陪着朕一起過的,今年想邀初雲一起進宮過除夕,順便說了說謝太傅和蘇家的關係!”皇上那眼神直勾勾落在謝七爺身後的顧初雲身上,略有些不屑道:“只是這話剛說到一半,謝太傅便來了,這剩下的一半話,是朕說好,還是謝太傅親自說得好?”
謝七爺是何等聰慧之人,他不過是剛挑起個話頭,謝七爺便知道他要說什麼了,“這些話,臣會和初雲說的,皇上不必擔心……”
“謝太傅叫朕如何不擔心?若你聽見初雲方纔說的那些話,只怕就不忍心說出這番話來了。”皇上打斷了他的話,一字一頓道:“初雲說,謝太傅和朕不一樣,謝太傅從來沒有騙過她,當真是天大的笑話啊!”
謝七爺卻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這個問題,他這些天一直在想,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顧初雲和顧中天是什麼關係,他和蘇明月又是什麼關係……終歸有一天,這真相早晚會浮出水面。
依照他對顧初雲的瞭解,若這話從旁人嘴裡說出來,顧初雲定然是接受不了,可要他說,有很多次他嘴巴動了動,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好。
思來想去還是打算等着除夕過了再告訴顧初雲的好,到時候顧初雲要打要罵,他絕不還口,只希望能夠快快活活將這個除夕給過了。
顧初雲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扯了扯謝七爺的袖子,輕聲道:“七爺,到底是什麼事兒?”
謝七爺依舊沒有說話。
皇上卻是笑了起來,“怎麼,謝太傅不敢說了嗎?”
頓了頓,他更是揚聲道:“既然謝太傅不說,那朕來說,初雲,你對謝太傅而言不過只是個替代品罷了,若不是因爲你和蘇家姑娘生的一張七八分相似的臉,當初忙於政務的謝太傅哪裡有時間去理會你那些瑣事兒?若不是因爲你是蘇家那姑娘的女兒,你以爲謝太傅會爲你做這麼多嗎?說到底,不過只是個替代品罷了,你卻付出了十成十的真心,初雲,朕都替你覺得不值當啊……”
顧初雲只覺得自己渾身冰冷一片,半晌,她扯着謝七爺袖子的手才緩緩放下,輕聲道:“七爺,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謝七爺道:“不是你想的那般……”
只是還未等他的話說完,顧初雲的眼淚便決堤而下,顫聲道:“不是我想的這般,那又是哪般?我還記得當初我問過您一句話,說您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可您卻說這世上很多事情哪裡有爲什麼,我相信了,可如今您卻跟我說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我這張臉,我只想問您一句,您將我當成什麼?傻子嗎?還是三歲的小孩子?”
說着,她深吸一口氣,似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尊嚴,“事到如今,我只想問您一句話,當初您處處照顧我是不是因爲我娘?”
“是。”謝七爺可以說是看着顧初雲長大的,當年顧初雲是什麼時候進的顧家,怎麼與顧婕吵嘴,怎麼受到了文氏的刁難,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顧初雲是個什麼性子,他實在是太清楚了。
可正因爲太清楚,所以這個時候他想也不想就開口認了。
正要再說話的時候,顧初雲卻呢喃道:“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什麼都知道了……”
邊說,她更是邁着那蹣跚的步履朝着外頭走去,外頭的雪下得很大,似乎要將天地間一切都湮滅似的。
原先她只聽見丫鬟婆子說今年乃是極寒之冬,那個時候她在養病,整日躺在牀上,有謝七爺和羨姐兒相伴,絲毫不覺得冷。
可如今了,她剛走了兩步,這才察覺真冷啊,這寒氣像是一點點沁到了骨子裡似的。
謝七爺追了上來,緊緊拽着她的手,低聲道:“這件事我一直想找機會對你說,可是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說起,既然今日皇上提起了,那我便全部都告訴了,你是明月的女兒不假,當初我之所以處處照顧你也是因爲明月的原因,可是到了後來,我是真心喜歡上你的,要不然又爲何會爲了你與皇上談條件?初雲,你要相信我……”
“事到如今,謝七爺您要拿什麼要我相信您?昨兒珍珠都還在與我說,說您待我真是好,她從小在謝家長大,還從未見過您對誰這般好過,您知道嗎?當時我聽到這話,只覺得心裡甜的像是吃了蜜似的,當初有多開心,如今就有多難過。”顧初雲吸了吸鼻子,竭力使自己的眼淚不要掉下來,卻發現,這人到了難過極了的時候,好像是真的哭都哭不出來了。
可看着謝七爺那張居高臨下的臉,她這心裡滿滿的都是難過,“您知道嗎,我從來沒有恨過任何人,不管是當初熙妃也好,還是如今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也罷,我只覺得要去恨一個人實在是太不值得了,人一輩子過的那麼短暫,開開心心活着多好啊,可如今我卻是恨您,恨透了,既然您只是將我當成了個替代品,那就拿出該替代品敷衍了事的態度來,如今我深陷其中,您卻來了這麼一出,不會覺得殘忍嗎?”
謝七爺急急道:“初雲,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我是真心實意想和你過一輩子的……”
“是啊,畢竟蘇明月死了,您不能與她過一輩子,自然是要找一個與她長得差不多的人來替代了。”顧初雲想要將手從謝七爺的掌心抽出來,卻發現使了全身的力氣,謝七爺的姿勢卻是動都沒動,只淡淡道:“您放我走罷,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
謝七爺沒有說話,可掌心的力道卻是一點都沒有減少。
顧初雲只冷冷看着他,“我已經夠恨您了,不要讓我更恨您。”
謝七爺抓着她的手這才緩緩鬆開,顧初雲轉身就走,可不過是剛轉身,便是淚如雨下。
自己是誰?顧初雲嗎?不是!蘇明月的女兒嗎?也不是!那自然也更加不是阿宛了……
顧初雲不知道自己該到哪兒去,可如今想做的只是一步步踏出謝家的大門,這雪下得極大,就算是後兒就是除夕了,可街道上卻是沒什麼行人。
就算是偶有兩個人走過去,臉上也是一片喜色,只是經過顧初雲身邊的時候,卻是忍不住多瞧了兩眼,更是忍不住在心中犯起嘀咕來,這姑娘生的如花似玉,一看便是有人家出來的富庶姑娘,怎麼滿臉是淚?
顧初雲也以爲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是不會再流淚,畢竟她的身體是顧初雲的,可靈魂卻是自己的,若在這個時空假戲真做,未免也太傻了點。
可她就是這麼一個蠢笨不堪的人……
顧初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兒,只是走着走着,她眼前卻是暈乎乎的一片,到了最後,更是一頭栽倒在雪地裡了。
熱,很熱。
她只覺得自己身上燙的厲害,更覺得喉嚨像是火燒似的,耳畔更是傳來了玉螢的聲音,“你們一個個拿這麼厚的被子過來做什麼?沒看見娘娘渾身很難受的樣子?我要你們一個個拿牀薄被子來,不是要你們拿這麼一牀厚被子的!”
接着,南景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你訓斥人小點聲音,娘娘正在睡覺了……快點,你扶着娘娘,我給娘娘喂點溫水……”
這聲音很是熟悉,顧初雲只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似的。
自己是不是有死了一回,這都已經在閻王殿裡頭了。
只是當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湊在她跟前的不是南景和玉螢還能是誰?玉螢見着她醒了,咋咋呼呼道:“娘娘,娘娘,您可算是醒了,您都已經睡了三天三夜了!”
顧初雲被南景攙扶着起來,環顧了周遭一圈,這兒不是延禧宮還能誰哪兒?原本心中的悲愴,可看到南景和玉螢的時候,這心裡總算是好受了些,“我,我怎麼會在延禧宮裡頭?”
南景輕聲道:“之前的事兒難道您都不記得了嗎?皇上三日之間將您抱回來,說是找到您了,只是您雖回來了,卻是病的厲害,渾身發熱,嘴裡還一直說着胡話了,孫院判說了,只要您醒過來了,這便沒什麼問題了。”
玉螢更是笑的連眼睛都看不到了,“對啊,還要跟您說個好消息了,皇上的癡傻病已經完全好了,如今這闔宮上下只怕再沒人敢說您是妖妃了,說您是福星都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