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之後是初冬西涼狩獵盛會,京都裡的隊伍提前半個月就已經動身。
玉卿的胎氣未穩,整日裡藏身在長玉宮不肯出來。太后軟了心腸,期間去探看過幾次。出來的時候總是雙目通紅,終究也不曾責備玉卿半分。這也算是破冰的開始,至少證明太后是真的願意原諒玉卿了。而那凰九領命照料玉卿胎兒事無鉅細,倒也是做到了一朝國母的本分。
凝歌放下了心,跟琪和一處隨着鳳于飛前往西涼。
隊伍儀仗華麗雄偉,一路浩浩蕩蕩開拔。凝歌坐在女眷專屬的馬車上,遙望着京都一點點變小,被丫鬟攙扶着的玉卿孤單單站在一覺,不曾和宮中任何人相融合於一處。
出了京都邊境,鳳于飛整令休息,凝歌這才瞧見這隊伍整個的遠行。
前方是儀仗隊伍並護主的馬隊,後面是舉着長戟的步兵。再後面還有成箱的東西,隔着厚重的紅木,自然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
只是叫凝歌好奇的是,分明這次出行的時候只帶了兩個女眷,怎麼還多出了這十餘輛馬車呢?
正想着,就見那前面的馬車上跳下來一個人,身上穿着白狐裘子,並着頭上的簪花都帶着些暖融融的白狐皮毛,此時雙手攏入袖中,正眯着眼睛嫋嫋而來,可不正是琪和嗎?
“娘娘吉祥。”琪和微微屈膝就站了起來,一雙大眼靈動有神,一瞬不瞬的看着凝歌。
凝歌勾脣:“琪和公主也安好。路上可孤單無趣?”
兩人在外人看來是互相見禮,卻不見琪和湊在凝歌耳邊低語:“娘娘好本事,上次雖不動搖凰家根基,也總算是給了凰家一個下馬威。只是這招式不夠凌厲,毒藥也不夠激烈。若非如此,按照皇兄對您的情義,折凰家一子不在話下。”
凝歌苦笑。
琪和不知道其中道理,只按照她看見的知道的推理,自然是以爲凝歌是以自身爲誘餌要撼動坤寧宮和凰肆,卻不料身上的毒藥不夠重,終究只能給凰家一個小小的下馬威。這計策拙劣,看來連琪和都瞧不上眼呢。
“公主多慮了。不過是吃錯了東西傷了元氣,和凰肆爺及坤寧宮無由。”
琪和狡黠笑笑:“我聽聞凰九還曾去你宮裡,看來你是被嚇到了。”
凝歌無言,只能說道:“是,妾身是被嚇到了。”
琪和眼光幽深,只上下打量在凝歌身上:“娘娘的膽子不至於此吧?你和玉卿這些個動靜雖不算大,總算是叫我心中快活。只是可惜了那凰肆能平安出天牢。”
凝歌疑惑:“明國公和裕王爺交好,你這樣想,你二哥哥豈不會傷心麼?”
琪和眼神一閃,蹙眉道:“不管他多好,終究是凰家人。他日這天下生變故,你覺得凰肆還會站在我二哥哥這邊麼?”
凝歌心中嘀咕,確實不會。
即便是凰家有多麼的反客爲主,橫霸天下,凰家也終究是凰肆的歸宿,難道還期許他會爲了些許情義顧及深宮中的至交好友?這世上的人情變化,往往不過是在一念之間,利益權衡之下,哪裡有什麼真切的友情?
凝歌不由自主又想到了玉卿,心下悽惶,再無和琪和繞着心思說話的心思,辭別了琪和去了邊上的樹林。
樹林中蜿蜒着一汪溪水,透明澄澈,觸手生涼。凝歌坐在河邊正發愣,隱約聽見身後有腳步聲響,一下一下從容淡定而來,起身迴轉,竟是凰肆。
凰肆依舊是一身紫色長衫,只不過是退去了初見時候的華麗異常,變得中庸內斂,那衣襟半敞着,銀色的祥雲邊一路從領口蔓延至腳下,廣袖迤邐,一把描金摺扇上多了一幅山水畫,正貼合這那紫色長衫微微晃動。
凝歌在心裡讚歎,此男子真絕色。
確實是如衆口相傳,這紫衣穿在凰肆身上自稱一股子風流,饒是這世上有美人絕世怕是也穿不出這等韻味來。
“國公爺。”凝歌微微彎了下身子行禮。
凰肆笑了出來:“娘娘折煞在下,不過是隻閒雲野鶴,當不起國公爺的稱謂。何況在下尚且年輕,這樣叫出來未免太顯老了些。若是娘娘不嫌棄,稱公子也好。”
凝歌忍着笑意道:“這天下都叫您四爺,若是妾身罔顧天下人稱您爲公子怕是造天下之大不韙,豈不是罪過。”
凰肆走近了一步,和凝歌並肩而立,以那半闔的摺扇指着潺潺流淌的溪水道:“這水終究是山野裡的最是純淨。不屈於那一汪深井,開闊明淨。”
凝歌道:“井水自有井水的好處。那匯聚於一汪的池水哪一個又不是由這山野之水匯聚的呢?只是生存姿態不同,那井水屈於一汪是爲求全上漲,倒也沒什麼不好。”
凰肆目光幽深,頗有些讚歎的看着身邊的女子:“你悟性倒是極好。難不成那深宮裡的人就不會有不變初衷的麼?”
凝歌搖頭:“不會有。就算是有,也早就埋藏黃土成了別人的墊腳石。沒有人想要不善良不是麼?”
凰肆挑眉:“你認爲皇后娘娘也是如此嗎?”
凝歌一頓,眼神微微有些躲閃,瞧着那溪水若有所思,許久才道:“也許是呢。”說着又轉身帶走了話題:“上一次的事情要多謝四爺,否則妾身尚且不知道要如何收場。”
也定然是凰肆在鳳于飛身邊說了些什麼,不僅僅是解了凝歌那日冊封在後山被強吻的圍,還保全了玉卿。
凰肆摺扇一開,神情高深莫測:“娘娘自然也知道那日的事情不全是爲你。”
凝歌點頭:“自然。”
凰肆忽然又定定的盯着凝歌瞧:“我是受人所託要救你,您懂的是什麼?”
凝歌微楞:“受人所託?”
凰肆點頭,見凝歌面上一派迷茫安然,頓了頓才說道:“裕王那日奮不顧身救你,如今還大病在牀。莫非皇上不曾告與娘娘知?”
“什麼?”凝歌驚訝,又頓覺自己失禮:“不曾。”
鳳於曳受傷了?何曾?她暗責自己顧着玉卿的事情竟然忘記了曳香院,鳳于飛既然羈押了凰肆,又怎麼可能對曳香院毫無動作?
該死的,真是她疏忽了。卻不料因此鳳於曳受着傷,而她竟然置身事外,在宮裡靜養半月也不曾多問一句。
凰肆聳肩笑的深沉:“看來今日在下出門不曾看黃曆,成了長舌婦了。”
凝歌轉頭想走,卻不料叫凰肆一把摺扇橫在面前擋住了去路。
“國公爺這是何意?”
“已經出了京都,追究也毫無用處。娘娘還是不要徒增煩惱的好。”
兩人正說着話,就見樹林深處傳來一陣噪雜之聲,遠遠看去,就見幾個錦衣公子徒步而來,各人手上一把摺扇,饒是深秋也依舊不依不饒的扇動。
凝歌額頭瞬間暴起一根青筋來,連忙站的離凰肆遠了一步。
來人不必多提,爲首一人正是那日在玉卿的冊封宴上敬酒的凰叄,只是凝歌被琪和錯引了路還稱呼人家爲凰三公子,如今再見面難免是要有些尷尬。
凰叄身後跟着三個人,各人身上穿着打扮雖各不相同,但是一看那光可鑑人的衣服面料就知道身份富貴非凡,再加上那面容上多多少少是有些相似之處,一看便知道是凰家四子。
凰家兀自齊聚,凝歌瞬間就成了多餘。
何況她本就對凰家人心存芥蒂,此時身邊衆多人都姓了凰,心裡自然是彆扭的很。
凰叄看起來心情甚好,眯着一雙鳳眼瞧着凰肆和凝歌,爽朗大笑道:“我說四弟急忙就往這林中來是爲何事,原來是有美人相伴。”
凰肆晃了晃手中摺扇:“三哥想多了,不過是碰巧遇見。”
凰叄左手邊一個俊俏的玄衣蟒袍男子勾脣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齊的白牙,“四哥不必解釋了。有美人相伴還得了便宜賣乖,我衆兄弟也不是沒見過世面,何以要藏着掖着?”
凝歌蹙眉,只感覺自己就好像是玩偶一樣被他們互相推辭,似乎皇帝的妃嬪這樣的頭銜在他們眼裡根本就什麼都不是。
也是,凰家橫行習慣了,哪裡還有什麼君上之分。
“各位請自重。”凝歌不鹹不淡的出聲,冷眼盯着剛纔說話的男子。
這正是這一羣人中最小的一個,明眸皓齒,看起來也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年紀,眉眼之間還沒有脫去幼稚,渾身卻縈繞這一種和年齡不符的淫穢之氣。
直覺看上去就不是什麼好人,人都說凰肆紈絝,倒是不及眼前人的十分之一。
“自重?”那男子笑得輕佻,“娘娘可是不認得眼前這幾個人是誰了?”
轉瞬之間,這幾人已經到了跟前 。凰肆見凝歌面露怒色,一揮手喝止道:“小八,不準胡鬧。”
凰捌撲哧一聲就笑出了聲來:“四哥,何必這麼認真呢。”
凝歌直直看向這四個人,沒有料到比凰九最小的哥哥看起來卻像是一個孩子一樣的。凰叄凰肆算的年歲成熟,站在凰叄身後的那三人年紀看上去都不大,除了剛纔認識的凰捌,另外兩個生着一張冰塊臉,面上毫無表情,恍若石頭雕刻出來的眉眼一般。眼光也只是停留在腳下的枯葉上,長身玉立,玉樹臨風,可惜不曾多看面前的凝歌一眼。
除了凰捌看起來輕浮,其他的兄弟四人看着就都不是省油的燈。無論凝歌如何的端詳都只不能從那或是笑着或是冷着臉的面容上找到背後的東西。
高深莫測,是凰家四子給凝歌唯一的印象。即便是溫潤如凰肆,她也猜不透他心思。這樣看起來,輕浮紈絝的凰捌反而是惹人喜歡一些。
凝歌隱約是記得這些人多半都是在玉卿的冊封宴上見過,只是當時不曾留心,只認得敬酒的一人凰叄,後有凰肆,再者是凰捌。
“凝妃娘娘,別來無恙。”凰叄拱手笑道。
凝歌矮了矮身子回禮,“三爺安好。”
凰叄好笑道:“當日玉貴妃娘娘冊封宴,娘娘還喚凰三公子,不過半月之餘,在下就成了三爺了,當真是歲月不留情面呢。”
凝歌有些尷尬,連忙道:“叫三爺笑話了。那日妾身醉酒,失了口還望不要介意。”
凰肆忽然笑了起來,道:“是喝醉了。”
凝歌心知凰肆說的是那假山之後的事情,鬧了個大紅臉,急撤了兩步腳步匆忙離了這一堆男人窩……